21黑月光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老林家的希望”这种问题, 林杳觉得自己的目光一直很短浅,只会走一步看一步,很少去考虑更远的未来, 她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也是近来才有了目标。
隔天晚上下了自习,林杳出了校门,看见那辆熟悉的车, 这次是沈科亲自来接她的,后备箱和后座上都放着她的行李,估计是舅舅和阿婆一起把她的东西收拾了。
林杳沉默地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窗大开,偏头能看见亮堂的街道和成群的学生, 各种书店和文具店都开着, 浸泡在路边摊的油烟里。
沈科从后视镜里看看她, 又安慰:“不用担心的, 你奶奶和舅舅有时间都会到我们家来看你的,家里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你可以先住几天,要是不适应的话,再回去,行吗?”
林杳笑了笑,说“好”,然后唇角又缓缓下落。
沈科的妻子,叫万茜,也是千金出身, 经常出席沪圈的一些名媛聚会,两家人算是联姻, 但是并不是貌合神离的那种,姑且也算是先婚后爱吧,这么多年一直和和美美的,连架都没吵过。
万茜是个热情但温柔的人,拉着沈郁白一直在家门口等她,林杳一下车就被她拉住,牵着她去了房间,还给她看了衣帽间,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家里从来没有个可以跟她聊天的女孩子,林杳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但是林杳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并不打算真的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本来想着等过几天就说早就向学校申请了住宿,就有理由再搬回学校里。
这下她倒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总不好扫了人家的兴。
她把房间的钥匙塞进林杳手里,小声嘱咐着:“这个房间只有一把钥匙,给你拿着,现在只有你能进这个房间,家里的其他人都不会打扰你的,放心吧。”
林杳捏着钥匙,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独立卫浴,林杳洗过澡换了衣服,顺手把换下来的校服给洗了,拿到阳台晾,她举着撑衣杆,白色校服的衣摆划过眼帘,视线变得开阔以后,她看见了对面的人。
隔壁是沈郁白房间的阳台,少年在阳台上支了个桌子,桌子上搁着几本课本和笔记,正闲闲地转着笔。
林杳在房间里没有找到吹风机,又不想再把沈母喊起来,只能让头发湿着,反正她头发短,不一会儿就能干。
于是此时此刻,沈郁白的视线从桌子上的课本上慢慢游离开,看了两秒她湿掉的发,又挪开视线,顶在纸页上的笔尖顿了顿。
夜风吹得刚挂起来的校服猎猎作响,林杳没住过有阳台的房间,就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
隔壁的少年丢了笔,单个胳膊撑在桌子上,用手拖着下巴,懒懒搭了句腔:“你打算在这里站到把头发吹干为止?”
林杳的唇角绷了绷,她呛了一句:“什么都管只会害了你。”,然后转身,用背部抵着墙,两只手搭在栏杆上。
林杳看见屋子里自己的东西还没收拾,但是似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沈家把一切生活用品都准备得妥帖,她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基本都用不上了。
他们像是真的做好了留她在这里长期住下去的准备。
沈郁白也不坐着了,站到围墙边上,两指胳膊交叠搭在上面,手指松松往下垂,像是顺嘴问了一句:“住不惯?你可以直接跟我爸妈说,他们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爸也不会撤了你的助学金。”
林杳的手指缩了缩,她垂了眼,回:“你怎么知道不会?”
沈郁白嗤了一声,“哪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这下换林杳想笑了,她偏了偏头,心说当然有,你面前这个人就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母,活到这个岁数甚至没跟他们见过几次面。
她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因为风吹得有点冷而跺了跺脚,语气里带了点很轻的笑意:“你父母确实是十足的大好人,你命挺好。”
沈郁白听得皱了眉,侧眸瞥过来一眼,看见林杳把衣领拢了拢,往前走了几步,又很释然地对他说:“说这话并不代表我羡慕你,说实话我也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差,不需要你觉得我可怜。”
“所以,”她呼出一口气,偏头回望他,“收了那副表情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一直努力往上爬的时候很可笑。”
沈郁白收了视线,淡然说:“我刚刚只是怀疑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命了,哪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你怎么会把我当成那种会可怜别人的人?”
他扯了扯唇角,冷笑着:“太抬举我了,我翻遍自己身上也找不出什么同情心。”
林杳觉得他说话一直很古怪,就蹙了眉:“你倒是会贬低自己,明明什么都有,偏要说自己又没道德又没同情心的,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让你很高兴?”
她十分不能理解,“搞不懂,还是你觉得扮猪吃老虎很好玩?”
这话倒是让沈郁白觉得很好笑,他眼睛弯成两道上扬的月牙,唇角往上挑着,慢悠悠地反问:“我扮猪——吃哪只老虎?”
林杳一时没说话,少年用手指轻轻敲击栏杆,又笑着问:“哪有老虎?我明明只看得见你这只狼。”
她动了动嘴唇,面无表情地说:“调侃完了没?我睡了。”
说着,她抓了把头发,跟沈郁白聊天的这阵功夫已经让她的头发半干了,就是发根还有些湿,不过对于林杳来说问题应该不大。
林杳走得干脆,把落地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沈郁白倒没有立刻走,而是留在阳台又吹了一阵子风。
少年的眼睫微微下耷,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了几分。
他是什么都有,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
沈郁白回到桌子边把课本合上,打着呵欠回了房间,什么也不想考虑了。
他上课的时间比较宽松,早上也不用像林杳那样六点就得起,她起得最早,家里还是黑的,林杳尽量把动作放轻,打算一个人安安静静出门上学。
只是刚下楼到玄关换鞋,就听见沈郁白两手搭着靠在鞋柜旁,倦怠地垂着眼看她,嗓子还带着清晨没睡醒的喑哑:“你知道怎么去?”
林杳低着头把鞋带绑好,“我查过交通线路了,搭702路公交就能直接到校门口。”
少年身子没动,调子拖得慢:“702路七点钟才来第一班,你去那儿等一个小时?”
还不仅仅是等一个小时的问题,七点钟都已经错过早自习了。
于是林杳的肩膀僵了下,她站起来,“那我打出租,总不能叫我翘了早自习吧。”
沈郁白看了眼墙上的钟,问着:“什么时候到校?”
“六点四十。”
现在已经六点十分了,他松开搭在一起的胳膊,只丢下一句“等我十分钟,我送你”,就上了楼。
还没要到十分钟,沈郁白就梳洗好了,修长如玉的手指上挂着一个车钥匙,钥匙扣在他手指上转了几圈,少年拧开门,冲她扬了扬下巴:“走。”
他跨上摩托车,把后面的位置让给林杳,熟练地把头盔固定好,声音闷在厚厚的头盔后面:“仅此一次,下次随便你骑自行车还是走过去,我不管你。”
林杳抿了抿唇,心说我稀罕你载我?
但他确实做了好事,还是要感激一下的。
“扶好。”沈郁白说了一句,拧动把手,摩托车飞了出去,“走了。”
摩托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很多学生都拧着脑袋往这边看,这个年纪的人都觉得这种重摩托看起来很酷,况且还挂了个那么显眼的京A车牌,回头率百分百。
林杳往他帽子里扔了把糖果,沈郁白拧着眉扯着自己的帽子问她:“你往里面丢了什么东西?”
她拍了拍手,从车上跨下来,回答着:“糖,当谢礼了。”
沈郁白没摘头盔,但从镜片后面隐约能看清他的眼神,云淡风轻的:“我不爱吃,以后别给我了。”
林杳的嘴角抽了抽,反问:“以前也没见你少吃,而且,你不爱吃你在罐子里装那么多?”
他嘲讽般笑了一声:“你从我糖罐子里拿的,然后又塞给我,还说是谢礼?”
她不说话了,偏了偏头,默然一会儿才回答:“阿姨说我可以随便拿的。”
林杳绕过他往前走,“再说,我也没少请你吃吧?难不成你还想一颗一颗地算账?”
她走到了摩托前面,背对着沈郁白甩了甩手,“我进去了,你走吧,一路顺风。”
沈郁白坐在车上哼了一声,又骑着车走了。
路上他的外套口袋一直不停震动,沈郁白啧了一声,把车靠在路边,抽空看了一眼,王栩文一串消息轰炸。
他不知道王栩文怎么会有这么多少男心事,一会儿说白柠不理他了,发一串表情包;一会儿又说林杳也不乐意回他消息,他是不是不讨女孩子喜欢。
沈郁白也懒得搭理他,他就又发几个表情包,说他真是全天下最可怜的小男生。
神特么小男生。
他摁了个语音过去,嗓音不咸不淡的:“你话这么多,谁乐意一条一条地回你,拣着重要的说。”
他看着对面输入了半天,坑坑巴巴地挤出来几个字:
“好吧,那我也少给林杳发点,不想她烦我。”
沈郁白的手指停了停,垂眸把那行字盯了几秒,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问王栩文:“你认真的?”
“当然,不能再认真了。”
他看完,把手机一扔,冷嗤了一声,心想林杳啊,你装乖的手段够高明的,还真骗着了一只哈巴狗。
22黑月光
转念一想, 沈郁白觉得自己也是绕着她团团转,人家嘴都没张,他就又是打钱又是专车接送的, 还收不到她一点好脸色, 图什么?
他把头盔系得更紧了些,直接开去了自己的学校。
其实倒不是林杳故意不想回王栩文轰炸的消息,虽然她也觉得那个人的话未免有点太多, 但是出于礼貌还是会吱几声,只是市一中根本不能带手机,林杳现在又是好学生,当然不可能顶风作案,她压根看不到别人的消息。
中午去食堂吃完饭, 林杳去水池边洗手, 肩膀突然被人戳了下, 她回头, 看见一个挺眼熟的姑娘,留着厚厚的刘海,戴一副大黑框眼镜,恨不得把整张脸都遮住的样子。
眼熟是眼熟,但林杳也记不得这人的名字,只问:“你是?”
李佳丽的手还有点抖,她很勉强地笑了下,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快听不见了:“我初中跟你是一个学校的,你、你救过我,还记得吗?”
她初中的时候确实帮过几个被校园霸凌过的人, 那群欺负别人的人被她揍过以后,以讹传讹, 往她身上泼脏水,于是林杳那几年一直被说成是霸凌别人的人,谣言传的比事实还真。
林杳把水龙头拧紧,低着眼。
说起来还是会有些难过的,她倒是帮过不少人,但是没什么人出来帮她澄清什么,但林杳到现在也没怪过谁,说白了她觉得自己是主动挺身而出的,又怎么能要求别人报答她,况且她也能理解,那个时候要是和她站在一起,也会被说成是小太妹的跟班,惹一身腥。
所以白柠那个时候的支持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了。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手,说:“我记得,但是我们好像不是特别熟,你找我有事吗?”
李佳丽就是那个在厕所被三个人打的人,她踢开厕所的门把她捞出来以后,老师过来调解,刘佳丽被三个霸凌者的视线唬住,默认了是林杳在欺负人。
那次要不是白柠在场为她说话,估计林杳真的会坐实那个罪名,也不过是多做一次检讨、多被谈话一次、多在家反省几周,对当时的林杳来说都不是新鲜事了。
李佳丽紧紧捏着衣角,低着头无比怯懦地说:“以前的事情,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晚上放学以后能不能让我请你喝杯奶茶什么的,我想好好跟你道歉。”
林杳没什么所谓,把擦过手的纸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语气很平静:“用不着,我没怪过你,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过好现在的生活。”
她转身想走,李佳丽又匆忙扯住她的衣服,林杳皱着眉回头,看见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在严重发抖,黑框眼镜后面一副要哭的样子,小小声地说着:“……拜托你了,去一次吧。”
食堂的人都快走完了,阿姨开始收拾餐具,发出叮哩咣当的声音。林杳偏过头盯了她几秒,神情波澜不惊,只是安静地眨了眨眼,轻声问着:
“你,又被谁欺负了?”
李佳丽直接摘了眼镜哭出声来。
放学以后,沈郁白被王栩文扯住,他不太耐烦地回头,问着:“什么事儿?”
说实话,他现在看见王栩文的西瓜头心情就不好,鬼知道为什么。
王栩文不明所以地咕哝着:“你今天怎么这么烦躁?”
沈郁白睨他一眼,说话语速都变快了:“我哪儿知道。”
反正这个西瓜头是个神经大条的家伙,粗神经地晃了晃手机,跟做贼似的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话:“我找了林杳以前学校的一个同学,打算打听一下林杳以前的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沈郁白皱了眉,“你发什么疯?这都是她的隐私了吧。”
王栩文不解:“我问的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又没问她的小秘密,这算什么隐私?”
气氛沉寂下来,沈郁白抿住唇角,把手往兜里一揣,抬步就要走:“拉上我干嘛?你自己调查去,我懒得管。”
结果这人坚持不懈地扯住他:“别啊,那个人非让我现金面交,你跟我一起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沈郁白想踹他一脚然后走掉,结果王栩文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他胳膊上,沈郁白几乎是被他生拉硬拽过去的。
他俩坐在一家奶茶店里,沈郁白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他偏着头看窗外,喝了口冷饮,心想要是林杳知道这件事,估计又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
对面那个长得像猴一样的小寸头一来就先要钱,还拿着菜单像个大爷一样选东西吃。
沈郁白看见对面就是林杳的学校,已经下自习了,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往外走,市一中的校服很丑,跟国际高中花里胡哨的小西装不一样,他们就一件白上衣加个蓝色裤子,一看就知道是学生。
他看见了林杳,外套的衣摆被风卷起来,随即被她压下去,沈郁白又慢悠悠地喝了口饮料,想着:晚上应该是可以赶上回去的公交的。
只是林杳没有往公交站走,而是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进了个胡同口,没有往里走,就在口上,被几个人围住。
那一片很偏,没什么人,从沈郁白的视角也最多能看见几个人的影子,连头发的颜色都被光照得辨不真切。
少年垂下眼,视线挪到自己手上的水果茶上,又抬手晃了晃,心说她还真是三天两头跟别人打一次架。
他瞥了王栩文一眼,这家伙还在焦灼地等着对面的人跟他说林杳的事儿。
可怜这个哈巴狗巴巴地被她骗。
沈郁白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像王栩文这样。
他并不打算去帮林杳解围,反正自己也落不到好,况且林杳又不是解决不了,没必要去逞英雄。
他向来这样,为什么要为林杳改变?
饮料见了底,沈郁白兴致缺缺地扔在一旁,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狐狸眼眯起来,看见从胡同里走出了另一波人,林杳被拽着领子拖了进去。
对面到底有几个人?
塑料杯子发出咔哒一声响,对面的寸头刚把话题打开,说到“她以前啊,是个小太——”
沈郁白站起身,一个字也没说,拖着王栩文出去,王栩文欲哭无泪,哭喊着自己还没听到呢,就被沈郁白拉了出去。
他没多说什么,让王栩文报警,然后大跨步过了马路,往胡同那儿走,王栩文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照沈郁白说的做了。
沈郁白继续往胡同那走,顺便推了他一把,说着:“你去喊人,就说那边的胡同里要死人了,说得越夸张越好,多叫点身子壮的来。”
对面人那么多,他可不觉得自己能以一敌十。
王栩文吓得不行,以为他说得是真的,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叫人,沈郁白就先去了胡同里,站在大门口,架着手慢条斯理地发出一声“哇哦”。
“好热闹啊。”
围成一圈的人转眼看过来,看了他一下,调笑着:“来了个装逼的。”
趁大家看沈郁白的功夫,林杳挣开擒住她的手,扯着那个人的头发往墙上摔,然后往前跌了几步,有人指挥着:“靠,把人拉回来,还没教训完呢。”
沈郁白先一步伸了手,两手搭在林杳的肩膀上,手温很凉。
他把人往后拉了拉,顺便抬腿把冲上来的那个人给蹬开,林杳站在他的影子里,低头看了眼自己膝盖上的伤。
他看起来精瘦,力气还挺大,被踹的那个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哼唧了几声,又扶着墙爬了起来。
林杳扯开自己嘴里塞的布,重重咳嗽了几声,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都冲了过来。
她体力有点不支,还喘着气:“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你连我都打不过。”
沈郁白冷嘲着:“你一个人在这儿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他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跑,期间沈郁白被其中一个人抓住了肩膀,他又一拳把人挥开。
跑到胡同外以后,王栩文才领着一拨人过来,大家都举着手机录像,还带了铁锹什么的,里面那伙人下意识捂着脸,叫骂着:“拍什么拍!”
两人跑到人群中间,沈郁白松开她,他出了层薄汗,用手指插进头发里把额前的发撩开,眉还蹙着,说话语气不善:“说你是‘救世主’还真以为在夸你了?”
林杳没反驳,低着眼没说话,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倔劲儿。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个人来挨打。
其实就算沈郁白不来,她也让李佳丽叫人来了。
被撩上去的头发垂了下来,沈郁白又抓了一遍,沉默几秒后又扯开唇角低低念着:“我还真是你的哈巴狗不成?”
说着不会因为她就改变自己。
不还是变了吗。
说话声音小,还含糊不清的,林杳什么也没听见。
沈郁白觉得烦,转身就走,说话语气倨傲又冷淡:“随你的便。”
林杳的膝盖肿起来一大块,青紫一片,她勉强能站着,边上的人过来查看她的情况,忍不住惊呼:“这得去医院吧,路都走不了了吧?”
李佳丽站在人群外面,一直哭,然后进来扶着林杳的胳膊,一直小声道歉,重复说着“对不起”。
沈郁白往前走了几步就没走了,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了鼓,少年低头解开了袖子上的扣子,把袖口往上翻。
林杳没看她,只是对她说:“你要是不想再被人欺负,就自强一点,什么都靠别人,自己站都站不起来的话,谁都能欺负你。”
她往前走了几步,疼得紧紧咬住牙,嗓子还哑着:“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之前是出于好心才帮你,没义务当你的专属保镖。”
林杳实在站不住了,要往下倒,沈郁白用胳膊挡住她,把她背了起来,脸还冷着,唇角下撇。
“林杳,回去记着给我打欠条。”
“你这么不想欠别人东西,那所有的恩与债,我们从现在开始,都一点一点计算清楚。”
23黑月光
医院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 医生给林杳把破皮的伤口消了毒,用纱布包好,沈郁白就抱臂靠在一边, 看了看时间, 却也没出声催促。
她的腿还不太能使得上劲儿,坐在外面的凳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里沈郁白接了几个电话, 是警察来联系他们做笔录的,闹事的人也都被揪到警察局了。
万茜也打了电话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回家,沈郁白回头看了她一眼,林杳冲他摇摇头,他一耷眼, 撒谎瞒了过去。
林杳这个人爱逞强, 知道沈家父母在担心以后, 就扶着墙站起来, 说自己可以走了,沈郁白看看她,根本没信她的话,捞着她一只胳膊把人扶下了楼。
他的摩托车还停在楼下,少年系好头盔带子,两手搭上车把,冲后座的林杳说:“先得去一趟警局。”
林杳费劲地坐上去,沉默了几秒才问:“你为什么帮我撒谎?”
“不只帮了这件事吧?”
医院门口没什么人了,只亮着几盏灯,少年的声音混杂着树叶的沙沙声, 像奏了一首乐曲。
空气是凉的,沈郁白的衣角也是, 林杳的腿不敢使劲,只好用手抓着他的衣服来稳住身子。
“那,”她低着头,把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拂开,又问,“你为什么来救我?”
“不然呢?看着你被打死?”
重摩托的速度很快,骑上了一个缓坡,然后到了江上大桥上,视野无限开阔,江面的水纹倒映着霓虹灯的彩光,明明灭灭,灯火荡漾在涟漪中。
江上的风充斥着水汽与凉意,林杳偏了偏头,用一副生硬又别扭的语调道谢:“谢谢。”
沈郁白很轻地眨了下眼,感受到她头发划过脖颈后方时带来的痒意,却也没躲开,只是告诉她:
“你记得写欠条就行。”
摩托车开到了地方,警察局里就剩几个值班的警察,桌子上搁着几杯白开水,找茬的那伙人都被拷上手铐蹲到墙边,看到林杳被扶进来以后还撇过头啐了一声。
问话的是个小平头,林杳听见别人叫他“李璨然”,看上去有点不着调,估计也是困了,一边问话一边打呵欠:“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就行,我们了解一下,墙边儿那几个不肯说。”
林杳用倒好的热水捂手,一五一十地叙述:“我初中的时候帮过一两个被别人欺负的女生,当时的霸凌者受到了处罚被退学,记恨上了我,他们又找到了以前被他们霸凌的女生,那个女生现在正好跟我在一个学校,他们就威胁她来把我带出去,在校外对我实施报复。”
她转了转手里的塑料杯子,还在往外冒热气。
沈郁白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微微转动眸子,瞥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李璨然把事情记上,因为困,字写得很潦草,写完了就又打个呵欠,刚想放她们回家,就又听见林杳低了低眼说着:“那个女生叫李佳丽,现在在市一中念书。”
空气凝滞几秒。
李璨然的手倏然间握成拳头,手里的笔杆倒在桌子上。
手里的热水一口都没动,就又被林杳放回到桌子上,她抬了眼:“从初一开始,她因为胆子小,不与人交流,座位又坐在垃圾桶边上,被前座的女生使唤来使唤去,她的脸总是肿的,胳膊上都是淤青,我在厕所隔间里认识的她,缩在角落,被人拿着拖把戳脸。”
面前的警官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林杳扶着椅子勉强站起来,面色仍旧波澜不惊,淡淡道:
“我记得她说过,说她很想让当警察的哥哥早点回家,她待在家里很怕。”
她弯了弯唇角,嘲弄的意味更重,“原来你都不知道吗?”
李璨然的手握得发抖,眼眶红了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为李佳丽感到难过。
林杳却没打算就此打住:“能把自己的妹妹养成这种自卑又怯懦的性格,你也挺有本事的。李佳丽在学校天天被人欺负却一无所知,最后还得让我这个外人救,明明是个警察却吊儿郎当,我看你刚刚写笔录都快睡过去了,敷衍着想早点把我们送走,自己好休息?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
她的情绪有些不好,手指紧紧攥住衣摆,强行用理智压住即将脱轨的言语,把上下牙死死咬合在一起,没把那句话说完。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金星鑫和金友媛的案子才查不明白。
她吐出一口气,一手撑在面前的桌子上,发尾划过耳廓,垂落下来。
“听不听你随意,我也本不该管你家的事,没资格对你叫嚣,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
林杳转了转身子,拍了两下沈郁白的胳膊:“帮个忙,扶我出去。”
她觉得很累了,闭了闭眼睛,“回家吧。”
刚经历了一场身体上的苦战,紧接着精神上又紧绷起来,林杳本就经常失眠,现在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有一根神经在痉挛一样,头皮都发麻。
这种事很少有人知道,林杳身边也只有白柠和刘静这两个时常还能见一面的朋友知道。
反正沈郁白刚刚在旁边都听得七七八八了,林杳现在的脾气又还没平息下来,干脆把他当成垃圾桶倾诉,往常少言寡语的人这个时候却说了很多话。
她说开家长会的时候,李佳丽的旁边一直是空的,每次开完会那帮人就围成团说闲话,说她家里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孤儿之类的。
学生时代的坏话基本没有当面说的,都是躲在别人背后小声计较,但是李佳丽胆子太小,就算偶尔听到了也不敢吭声,只会在午睡的时候躲到厕所里小声哭,林杳午间洗手的时候听到过几次,回了教室却只见别人说起更恶毒的坏话。
她那个时候是不明白的,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对一个小女生的恶意会这么大,为什么那群人嘴里能说出那么脏、那么离谱的话。
有几个混的直接上手欺负李佳丽,林杳出手帮了忙,学校后来调了监控,那几个人被退了学,班主任还是找林杳谈话,说不论怎么样,打架是不对的,她应该采用更文明的方式。
什么是更文明的方式?且不论有没有人愿意来帮李佳丽,等她叫了人过来把霸凌者拉开,李佳丽恐怕都要咽气了。
就算没咽气,然后呢?他们会对霸凌者进行口头教育,严重一点,回家反省、写检讨后全校通报,再严重一点,退学、进行赔偿。再然后呢?这些人会转学进一个新学校,重新开始他们的学生时代。
毫、发、无、损、的。
这就是更文明的方式吗?那林杳觉得还不如让他们吃一顿拳头,毕竟文明不能教化每一个人。
她那个时候很叛逆,说话不圆滑,直来直去的,跟班主任顶了几句嘴,班主任气得不行,让她也回家反省一周,这个老师在林杳背过身子准备出去的时候又小声地吐槽,说:“这么浑的人,受了素质教育又怎么样啊……”
是吗?
但她还是次次都稳在年级第一,班主任再看不惯她,竞赛的时候也要笑眯眯来找她。
林杳不喜欢这个老师,后来也很少给他好脸色,班主任说过她,说像她这样的话以后肯定会吃亏的。
也是直到后来,林杳开始扮乖扮听话以后,她才发现原来那个老师说得也不作假,人都爱听好听的、顺耳的,不爱听逆耳的。
晚上的风很大,林杳说了好多好多话,喉咙有些发干了,她闭了嘴,扭头看了看周边,又从自己的回忆里跳出来,狐疑问:“你要开到哪里去?这不是回家的路。”
沈郁白继续往前开着,“去一个地儿,不会把你卖了的。”
耳边风声太大,林杳很费劲地听清他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语气好像温和了些,以前跟她说话大多会带上些嘲讽或是冷淡的意味,这次却意外地耐心。
“说完了没?没说完继续说。”
林杳看见他短短的发茬戳着脖颈的皮肤,昏黄的路灯给他的皮肤混上一抹暖色。
沈郁白懒懒地拖着尾音:“待会儿下车我可就懒得听你说了。”
她把眼睛往上抬了抬,今天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有很多星星,林杳看了几秒,沉吟了一下又回:“后来就没什么了,没人欺负她了,初三最后一次家长会上她哥哥来了,就是刚刚警察局里那位。”
“听说李佳丽就她哥一个亲人,估计是怕他担心,什么也没说。不过他哥连这么大的事都没发现,说明对这个妹妹也没多上心。”
这个时候刚好开到了地方,摩托车熄了火,沈郁白把头盔摘下来,甩了甩头发,终于有空回头看她,问着:“所以,你觉得她又被欺负了,很可怜,就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应战?”
沈郁白笑得很轻,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夸赞:“你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敛住眸。
好得没边了。
林杳抬眼望他,皱起了眉,“怎么话题又扯到我身上了?”
“不是单枪匹马。那个时候你不来,李佳丽也会带人来的,我又不傻。”
少年跨步下了车,单手撑在车上,几乎是不经思考就下意识答:“不扯你身上扯谁身上?我又不认识那个李佳丽,对人家的事没有兴趣。”
“没兴趣你还让我继续说?嘴都说干了。”她从书包里掏了个水杯,喝了几口水才下车,拎着一只脚跳下去的。
沈郁白过来搭着她的胳膊,林杳怔了一下,看着他说:“这也不感兴趣那也不感兴趣的,这世界上还有你感兴趣的吗?”
他抬起低垂的眼,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倏忽间又被少年微微耷下的睫毛遮掩住。
沈郁白偏头看了看面前的钟楼,语气平淡:“确实没有,什么都很没意思。”
林杳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了,就指着眼前的钟楼问:“来这儿干嘛?”
他说:“天气好,带你去钟楼上看月亮。”
24黑月光
钟楼上的表盘秒针转了几转, 林杳腿脚有稍许不便,她看看楼梯又无言地看看沈郁白,转了头:“不去了。”
沈郁白扯住她胳膊, 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说:“你还真容易放弃。”
“过来。”他用了点劲儿拉了她一下,声音低下去,“又没说让你自己拎着脚跳上去。”
少年招呼都不打一下, 直接蹲下身子把她扛起来,林杳的身体一瞬间失重,两只手撑在他肩膀上,偏了头去叫他:“疯了吧,这样还不如让我回家。”
沈郁白撇了撇唇, 嗤出一声:“这时候好强有什么用?”
林杳刚把眉毛拧了起来, 就又听见他的声音, 越来越轻:“依靠别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她抬起的手又放下, 脑袋垂了下去,滑落的头发堪堪遮住她的脸,她咬咬牙:“我自己有胳膊有腿的,为什么要依靠你?”
“有腿?”沈郁白微微低眼,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被纱布缠起来的膝盖上,“站都站不住了还逞强。”
他把人往上托了托,步子还是稳的,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转过黑暗,天台处的月光落在两人身上, 沈郁白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牙,轻飘飘地吐了一句:“有够麻烦的。”
天台处无比冷清, 高处的风更大了,直直打在人身上,林杳被他放下来,夜风吹得人眯了眼,头发也纷纷往后扬。
但是月亮确实清晰又完整地露了出来,周边零落地缀着几颗星。
沈郁白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一直挺直的背松懈了下来,往下塌了塌,他抬腕看了眼表,说着:“太凉了,看五分钟就走吧。”
林杳抬头看了几眼,又低头看着街上亮起的盏盏灯火,远处的江上大桥上还亮着霓虹灯,色彩斑斓,江水贯穿城市心脏,倒映出明灭人间。
她靠着墙坐下,躲风,沈郁白侧头瞄了她一眼,也屈着一条腿坐下。
他记起些什么,问着:“我妈说你要过生日了,哪天?”
林杳往后靠了靠,思索着说:“周六。”
“哦。”他不着调地应了一声。
像是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林杳仰着脑袋看月亮,又张了嘴问他:“你呢?”
“我十一月二十二。”沈郁白觑了她一眼,“你又记不住,问了也白搭。”
她撇撇嘴,“你多跟我说几次我不就记住了?”
“怎么?”少年单手支着脸,微微转过身子盯了她几秒,半挑着眉,“你到时候会给我送礼物?”
林杳敷衍:“看我心情吧。”
闻言,沈郁白还极为敷衍地笑了一声:“你每天心情都烂,笑也是假笑,哪有心情好的时候。”
她心想其实也不尽然,大部分时候心情确实都挺烂的,但是现在就还不错。
下一秒,沈郁白从兜里拆了个糖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玻璃纸抵上唇瓣,然后被他回收。
他表情未动,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睫毛低低的,启了唇,以一副类似命令的口气说:“吃。”
凉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远处的灯光打在他半边脸上,眼睛里都渗进去一些细碎的金光。
沈郁白把糖塞进她嘴里就撤了回去,混杂着水果糖和青柠味道的风渐渐飘远,林杳用牙齿咬住那颗糖,看着少年慢慢撤回手,把糖纸塞进口袋,又靠了回去,偏着头闭上眼。
他张了张嘴:“糖吃完了就走。”
她把糖咬碎,水蜜桃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空气里都甜腻腻的。
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家里的灯都是黑的,沈郁白把她领上楼,林杳拉开门进去,转身看见他还没走,想了想,她又说:“早点睡。”
他眨了眨眼,说了个“好”才转身走。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杳躺在床上看见了窗户外面挂着的两个晴天娃娃,她搜了沈郁白的生日,是天蝎座,适合的宝石是祖母绿、 绿玉、绿松石、蓝田玉,都不便宜。
她“啧”了一声,把手机摁灭,闭了眼。
林杳从小到大给人送礼物就都是送天然石手串,矿石有各种各样的属性,可以安眠、提升气运,虽然不一定真的有用,但寓意总是好的。
她给很多人都串过,但是沈郁白这串估计最贵,挑珠子都得费点心。
明明他才是那个大麻烦。
周六那天,白柠早早提前约了林杳,说要给她好好庆祝一下。
林杳自然不可能把人带到沈家去,就回了舅舅家,当时家里只有阿婆在,舅舅舅妈都去店里了。
她真正玩得来的朋友也不大多,白柠和刘静都来了,刘静说话有点结巴,阿婆觉着她可爱,切给她的蛋糕都大了一圈。
三个人去房间里待着,吃饱喝足了以后就搬了椅子靠着坐,话题能聊到天南海北去。
白柠戳了戳手机,问着:“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们没上一个学校,大学要不要考同一个?”
刘静捏着椅背,郑重其事地点头,提议着:“以后说不、不准还能进、进一个公司,当、当同事!”
她的声音低下去:“一直能在、在一起就好、好了。”
刘静以前没什么朋友,好多人觉得跟结巴说话很麻烦,不怎么愿意跟她交流,于是她特别珍惜现在得到的朋友。
林杳把下巴压在靠背上,眼睛低了低,犹豫着说:“这个,估计不大行。”
小区楼下就是一条公路,车笛声此起彼伏,闷闷地穿透房间的玻璃传进来,她挺认真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我是打算考警校,然后进警局工作的。”
白柠耸耸肩:“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也挺想去的。”
她摊了摊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我家里那个情况,我此生唯一的梦想就是证明自己不比我那个弟弟差,我爸妈不就觉得女孩子就得干文职,性格要温温柔柔的,得讨男人喜欢、嫁个好男人才能让自己的一辈子有保障。”
她翻了个白眼,“我可去他的吧,我以后就不婚不育,当个丁克,谁还能管得着我了?他们那么喜欢儿子,就让我那个弟弟给他俩生108个孙子。”
林杳听得想笑,肩膀抖了抖。
白柠还说:“我这么努力学习、提升自己,又不是为了配得上某个男人,只是为了自己以后能经济独立而已。”
“反正新生儿生育率都跌破八百万了,这个破社会不改变的话,也就这样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还拿着桌子上的水杯猛地灌了几大口。
刘静晃了晃脚,咕哝着:“我倒是没有你、你们那么远大的志向啦,如果你们都去的话,我也、也会努力跟上你们的,你们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了,我特别喜欢你们。”
她顿了顿,“而且我、我也想为自己做点事,林杳是、是想保护别人;白柠你、你是想证、证明自己;我呢,就是单纯地为了不、不被别人拯救。”
刘静揪了揪头发,低着头,“我从前被、被人欺负的时候,就在、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自己救、救自己,不让看到我、我的人觉得:女人只能等待被救赎。就、就好了。”
林杳看着她,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当然能做到。”
白柠长臂一挥,捞着两个人的脖子,三个人的脑袋怼在一起,她说:“虽然还不好说以后的事,不过我觉得我们能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林杳:“有多久?”
白柠:“久到下辈子吧。”
林杳听得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万茜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庆生。
之前万茜问她要不要在沈家庆祝的时候,林杳还回绝过,说自己答应了阿婆回自己家庆祝,结果万茜还特别失望,告诉她:“我们这儿也是你家呀。”
她当即一拍手,又向林杳提议:“要不这样吧,你中午回舅舅家过一次,晚上就回我们这儿来,我们再给你过,怎么样?”
林杳看着她的表情,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就答应了下来。
沈家给她买了个巨大的蛋糕,万茜把她摁在桌子边上,让沈郁白给她戴那个小皇冠。
沈郁白的表情有点无语,把小皇冠挂在手指上转了几圈,又看了看林杳,问她:“你要戴?”
林杳的唇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
万茜:“当然要,快给人家戴上。”
万女士还挺有童真的。
因为中午吃过一次蛋糕,林杳觉着有点腻,晚上就吃了一小块,那么大一个蛋糕还剩下好多,沈郁白穿了外套走到玄关处换鞋,林杳看了他一眼,他就冲林杳勾了勾手指。
她狐疑,没理他,沈郁白就低头给她发消息:“现在我俩出去,等她们睡了再回来,不然她会让我们把剩下的蛋糕处理掉。”
林杳实在是吃不下,她想了想,还是跟万茜说自己也出去溜达一圈。
她把大门关上,沈郁白还靠在门边,低头觑了一眼她的膝盖,顺口问着:“腿伤好了?”
林杳晃了晃腿,应着:“差不多了。”
他大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叫着林杳:“跟上,带你去个地儿。”
又带她去个地儿,一点新意都没有。
林杳把手塞进口袋里,摸到一串冰凉。
她都快忘了,自己前几天给沈郁白串过手串,有几颗太贵的珠子就找了色泽差不多的平替,不过应该大差不差。
外面的天已然半黑,她踩着沈郁白的影子跟上去,想着:
反正他也没少帮她,如果今晚沈郁白会送她礼物,那么她也会把这串手链送出去。
25黑月光
树影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河岸旁, 月光下的影子连轮廓都印得清晰可见,沈郁白挑起半边树枝,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地方, 一片桦树林, 像是人迹罕至了许久,地面上丛生的杂草也没人处理,戳着林杳的小腿, 蚊虫还四处飞舞,整个草丛里都是嗡嗡声。
她跟着他扒了半天的野草,硬是踩出了一条路来。
林杳边把杂草扒开边问:“你不会在这儿养了一窝蚊子,叫我来当血包的吧?”
沈郁白小臂上也凸出几个红包,他浑不在意地挠了挠, 没回头, 声调淡着:想象力挺丰富。”
他望远处眺了一眼, 又说:“快到了。”
都走到这儿了, 也没必要打退堂鼓,林杳吐了口气,还是迈步跟了过去。
撩开最后一片野草,视野开阔起来,她看见了一条小江,水面上浮了一层绿苔,随着水波的晃悠而飘摇。
天黑漆漆的,月亮是亮的,江水也是,岸边飘着一支小木船, 草草地用麻绳系在江畔的木茬上,晃来晃去。
“这儿是霖江的一条支流。”沈郁白说着, 把袖子往上撩了撩,跑到林子里一个支好的帐篷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掏出一瓶花露水来递给她。
“驱蚊的,往身上喷喷。”
林杳胡乱喷了几下,然后又还给他,指了指眼前的帐篷问:“你的?”
沈郁白往自己胳膊上喷花露水,分神答着:“不然?”
她回了头,看向江上的小木船,“那艘木船不会也是你的吧?”
少年把瓶子随意往帐篷里一扔,把拉链拉好,转了步子往船那边走去:“这里算是我小时候的基地吧,就我一个人会来这儿待着。”
沈郁白低眼把系船的绳子解开,说话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现在多了你一个。”
他回头望她,歪了歪脑袋,说着:“上来。”
林杳挑了挑眉,一脚踩上去,船身不稳,两边晃了晃,她停了下,等船稳了点才完全坐进去。
木船往下沉了沉,挤开周围一片苔藓,坐在船里的时候发现原本窄窄的小河变得阔了些,连带着岸边的草也看起来高了许多,树影幢幢间,只漏进来一点月光,照在沈郁白身上。
少年独自划桨,船桨打在水面上,水声清灵,让人的心绪都静下来。
沈郁白把桨搁在一边,任船随意飘荡,他往旁边靠了靠,整个人半躺在木船上,然后眨了眨眼,好听的声音混杂着树林的虫鸣声一齐钻进她的耳朵里:“看天,这时候的天空很漂亮。”
林杳仰了仰头,视线晃过垂落的树叶,望到一片璀璨的星星。
她也靠在船边,起了兴致,就问:“怎么在这儿搭帐篷?”
沈郁白抬了胳膊,闲闲地扯下一片树叶,在指间捻动、旋转,少年漆色的瞳微敛,乌发堪堪耷在眼皮上方。
他嗓音懒着,听起来随性极了:“要什么理由?想就做了。”
“哦。”林杳也随意地回应着他,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彼此身上,思绪都凝聚在空灵的水与月间,只是顺嘴跟对方搭了两句闲话。
他突然直了直身子,侧过头盯着对岸,搭在船边的手指敲了几下,林杳下意识看过去,岸上挂了几串彩灯,沈郁白指尖摁了摁,那些灯就依次亮起,五颜六色的,排列得倒是整齐,拼成了“林杳生日快乐”几个字。
她的视线晃了晃,突然亮起的灯惊扰了树丛里的昆虫,虫鸣声更大了一些,亮光引来几只飞蛾停在上面。
彩光透过沈郁白的发丝,江上生风,吹开遮住他漂亮眉眼的发,将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映得发了光,而他只是将两支胳膊搭在船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眼珠黑得剔透。
“万女士吩咐我做的,她说这是你在我们家过的第一个生日,要难忘一点。”他仍旧看着她,神色未动。
沈郁白又转了转手里的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觉得难忘,你就随便记记,记不住也无所谓。”
林杳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的灯,又看了看他。
船还在晃,彩灯的斑斓混入粼粼的水色间,夜鸟也还在啼。
她看见沈郁白侧过了身子,左胳膊压在船的边沿,单手托住脸,手指覆在嘴唇上,少年轻微垂下睫毛,吐着字:“生日快乐。”
他的睫毛抖了抖,嗓音变得很轻,不似抱怨:“真麻烦。”
天空猛地飞过一只鸟,嘶鸣了一声,沈郁白抬了眼看过去,灰暗的天空里多了只飞鸟的痕迹,匆匆掠过,留下一串尾调。
林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略低下头,她张着嘴,想了半晌的措辞。
最后也只能说出:
“我会记得的。”
“很感激。”
“这次不是装的。”
她不擅长用长篇大论表达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回答会不会让人觉得不高兴,但是当下这秒,她只能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林杳摸了摸口袋,拿出那串绿色的手串,用手指挑着,言简意赅:“回礼。”
沈郁白拿过来放在手心里,对着光线看了看,绿色的玉石晶莹剔透,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扬了扬眉,问:“你串的?”
林杳点了头,“我的习惯,给认识的人都串过,可以改运。”她停了两秒,又继续:“生日礼物提前送你了。”
他闷笑一声,唇角挑着:“刚不还说是回礼?”
林杳撇撇唇,糊弄他:“都算。”
她心想鬼知道你过生日的时候她还在不在这儿,说不准到那个时候早就成陌路人了。
船还在继续往下游漂,林杳扭头看了眼,提醒着:“再漂下去就回不去了。”
沈郁白把那手串拿在手里盘了几圈,看上去是仔细挑过珠子的,串得也精细,应该是花了一些功夫准备的。他轻笑了一声,十分顺手地把手串戴在手腕上,“嗯”了一声后,捞过放在一边的船桨。
声调拖得很轻:“那就回吧。”
回去的时候脚底沾了一层湿泥,林杳回房间洗完澡以后正在擦头发,万茜过来找了她一次,还十分担忧地问她:“那小子没惹你不高兴吧?”
林杳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她想了几秒,摇了头说:“没有,他准备得挺好。”
想起沈郁白的话,林杳又说:“很难忘,谢谢万姨。”
万茜松了口气,顺着这话往下说了:“那儿是他以前的秘密基地,特别小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送他出国,他在家嫌我们烦,就自个儿跑出去了,说那儿安静,每次都冷着脸带一身蚊子包回来,但他下次还是会去那里。”
林杳觉得沈郁白大概有点冒险家人格,只要是那种危险的、神秘的、具有挑战性的东西,他都很想尝试一下。
她轻声应着,万茜看了眼时间,又急急忙忙回去了。
“这么晚了啊,那你早点睡。”
她笑着:“可能因为你是女孩儿,我看见你就觉得亲,可比看见男孩儿舒心多了。”
房间的门被拉开,万茜又停住,说着:“还是再好好说一次吧,祝杳杳生日快乐,希望你在这里能住得开心。”
林杳笑着“嗯”了声,道了谢。
门关上以后,她低着头慢吞吞地擦头发,眼睛往下垂,又看见自己膝盖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沈家的人对她都极好,但在林杳的观念里,别人的好意是一定要偿还的。
恩要还,仇要报,她不能无缘无故受到一些馈赠,也不能毫无来由地承担伤害。
只是林杳不知道她能否偿还得起这份恩情。
夜里窝在床上的时候,她给白柠发了消息,问着还有没有地方能短期兼职。
沈科给她的助学金用掉了一部分,林杳把每笔钱都记在了账上,想着等有能力了以后就要把这个缺口补上。
阿婆的体检报告也显示基本正常,除了一些老人都会有的三高问题,没什么大碍,这让林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阿婆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她已经不剩什么可以全然依赖的人了。
这么多年以来,林杳一直是强制性入睡,今天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早就感受到了困意。
她等着白柠的消息,又挠了挠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包,困得闭上眼的时候,眼前突然又浮现了今晚看见的彩灯以及沈郁白靠在船边对她说“生日快乐”时的模样。
真的很漂亮。
林杳困得迷迷糊糊,掌心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撑着眼皮看了眼,白柠回了她:
“有是有,我有个小姨在会所卖酒,那个地儿挣得多,但是鱼龙混杂的。”
“沈郁白家对你不好?你怎么还缺钱?”
她看了这几条消息,清醒了几分,单手打着字:“人家帮我是好意,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心里总有点介意,能还一点是一点吧。我也就假期打打散工,还是知道要以学习为重的。”
白柠:“行,那我帮你说一声。”
林杳丢了手机,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睡了。
白柠的小姨王倩是在一个叫“乌合会所”的地方卖酒,当前台。
她领着林杳进去,说她就放假的时候来这边擦擦杯子,偶尔帮着推酒车就行。
像这种会所都有自己专门的制服,林杳领了一套,王倩告诉她:“去楼上工作间换,换完直接下来就行。”
她应了两声,去了工作间,看见里面还有不少人。
只不过她们的衣服跟林杳相比多了件内衬,白色的工作服下面透出花花绿绿的颜色。
外面有道浑厚的男音:“磨磨蹭蹭换半天,老板还等着呢,还赚不赚钱啦!”
林杳在最角落,她拉开柜门挡住自己的脸,拎着手里的衣服没有动,笔直地站在那里,头垂着,又听见屋里的女人说:“死猪头天天催催催,谁乐意上赶着被那群啤酒肚摸?”
“要不是因为给钱大方,老娘拿高跟鞋鞋跟踩死那群狗老板的命根子,成天烦得要死,狗男人又玩儿得花,我还怕得病呢。”
外面又在催,那几个女人一边翻白眼一边出去了,换衣间只剩林杳。
她一声不吭,沉默地换了衣服下楼。
在擦杯子的间隙,她低着眼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擦拭的动作停住,问王倩:“这会所正经吗?”
王倩擦了擦手,猜到林杳估计知道了什么,就说:“反正咱们掺和不上,你好好待在后台就没事,不要惹是生非。”
她继续擦杯子,“这些都是我们管不着的事儿。”
说完后王倩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打那个主意啊,你好歹是我带过来的,我会保着你的。”
林杳的手顿了顿,冷静回着:“我没那个心思,以后也不会有。”
她把擦干的杯子拿到外面去用,撩开帘子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嘴里还叼了根烟。
那是负责金星鑫案子的警察,叫叶傅文。
就是那个告诉她“正在努力,不要着急”“内部机密,你不能看”的人。
林杳现今还记得,她跟金家父母一起去警局问为什么几年了还没查出什么,这个人翘着腿坐在位子上,低眼很随意地扫了两眼手里的纸张,只是抽空搪塞了她们一句:
“都说了还在努力了呀,有线索了会通知你们的,家属不要着急。”
26黑月光
林杳把帘子放下来, 没有把东西拿出去,王倩疑惑地问她:“愣在这儿干嘛?前台还等着送杯子过去。”
她捏了捏推车的把手,“嗯”了声:“我马上。”
林杳最后还是推着车出去, 前台调酒的员工看了她一眼, 让她顺手把杯子摆好,林杳刚拎了个杯子直起身来,看见叶傅文就站在前台, 看见她的时候还挺吃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把杯子按次撂在桌台上,态度冷淡极了:“赚点钱。”
叶傅文把公文包搁在一边,胳膊压上桌台,“啧”了一声:“你们最近不来催我,我还挺不习惯的。”
林杳眼都没抬:“那你查到了没。”
他双手一摊:“没啊。”
说得理所当然, 林杳见他脸还有点红, 估计喝过酒, 整个人都不太清醒的样子, 还浑着继续跟她说:“等着吧。”
林杳擦杯子的手一顿,用了点劲儿,干抹布被捏出道道褶皱,她咬住后槽牙,腮帮子鼓了鼓,深吸了一口气。
叶傅文拍了拍胸脯:“等我马上升了官,这案子就换个人负责了,到时候再说吧。”
林杳趁着他喝醉了思维不清醒,憋了股气也继续问下去:“那你为什么不查?”
男人伸出一根食指往上指了指,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酒气, 他压着嗓子说话:“上边儿有人护。”
“小丫头诶。”叶傅文叹着声音叫着,“你还太小, 不知道啊,很多事不是你想办就能办到的,谁都知道要当个好人,哪有天生就想当恶人的?”
他低低感叹:“都是被逼的。”
林杳把杯子重重搁在桌面上,玻璃杯发出一声脆响,裂成几瓣,动作间划伤了她的手,而她还是直直站着,平静又清晰地吐字:“少给自己找借口了,你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升官,所以别人家的惨案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她垂下手,血顺着她凸起的腕骨流下去,一滴一滴地打在地面上。
林杳笑了:“明明自个儿心里也脏,还非要装出一副好人被逼无奈做坏事的样子,你恶不恶心?”
听到这动静,旁边的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下,有人去把王倩叫了过来,王倩看了眼她的手,“哎呦”叫着。
“怎么就吵起来了,搞成这个样子。”
她给叶傅文鞠了躬:“抱歉啊,她是新来的,如果有冒犯的——”
“我心里脏?你在这儿打工,你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叶傅文恼羞成怒了,直接打断了王倩的话。
林杳正要发作,又听见大门外有人温温和和地叫着他:“叶叔,您在这儿呢。”
聂湛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袋子,他看了眼林杳,视线又转回到叶傅文身上,脸上挂着笑,把手里的东西送出去。
“这是我带来送您的,一点小酒,收着吧。”
叶傅文酒劲儿上来了,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回头拧着眉看着聂湛,身子板瘦,耳朵上挂一副眼镜,一股斯文样。
他又把公文包拎起来,完全忘了还在跟林杳吵架,转而跟聂湛说起了话:“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你进来干什么?”
聂湛把装了酒的袋子塞进他手里,“等太久了,以为您把我的事忘了。”
他扯了扯叶傅文的胳膊,斯文的脸上微微笑着:“咱走吧,我妈定了酒席,就等着您去吃呢。”
叶傅文拎着酒,浑浑噩噩地被他捞着往外走。
聂湛刚松了口气,林杳看见他回头望了自己一眼,他的眼神颤动几下又低了下去。
还没走出大门,叶傅文又大大咧咧地说:“你爸呢?还在外边躲着呢?”
聂湛低眼,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啊,我不知道。”
叶傅文“嘁”了一声。
人被糊弄走了以后,王倩把林杳的手牵了起来,叹着气:“划了个口子,得快点上药。”
她拍拍林杳的肩,让她跟上:“跟我过来吧。”
王姐从自己的柜子里熟练地拿出了棉签和碘酒,把林杳的手掌翻过来,眯着眼睛给她上药,还说着:“犯不着跟他们吵,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有钱但是没素质,恨不得让我们跪下去舔他的鞋才能证明他高高在上,男的果然都没个好东西。”
她用纱布给她把伤口包上,“谁背后还没点说小话的人呢,你不用在意,只是今天确实让你被污蔑了,下次他再来,姐偷偷帮你欺负回来。”
王倩给纱布打结,“我本来是想让他快点消气了离开,结果他还挺不饶人的,这下估计经理还要来找你了。”
林杳在想事情,她听了王倩的话,就问:“那经理会让我走?”
王倩停了手,看了看她,试探性问:“你很需要这笔钱?”
确实需要钱,但也不是特别急,林杳本来是打算慢慢攒的,但是今天聂湛来找叶傅文的事总让她有点在意,她想在这儿多待一阵。
但是林杳没办法把这些话解释给王姐听,于是她只是顺着王倩说的话点了点头。
王倩叹了口气,嗓音很轻柔:“没事儿,我跟经理说一下,不会赶你走的,你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也确实挺辛苦的。”
林杳说了谢谢,下午路过工作间的时候又从虚掩着的门里听见了王姐的声音,正在被经理骂。
她稍微留心了些,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听见王姐跟经理说:“今天这事儿其实是我的错,小林是新来的,是我没跟她说清楚,但是她做事挺仔细的,是个好孩子,在后台也帮了我不少忙,就别赶人家走了,万一要扣钱的话,扣我的吧。”
经理还有些唏嘘:“她又不是你亲姑娘,你那么护着她干嘛?”
王倩笑了几声:“我呢,小时候也可想读书考大学了,但是家里就只够供我姐上学的,我就辍学来打工了,但是小林是我侄女的朋友,我知道她成绩特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就是家里边比较困难嘛。”
“我这不是……”她哽了哽,“就是想让人家小姑娘有钱好好上学,别以后像我一样就行了。”
林杳靠在墙边默默听着,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照亮了她的脚尖,林杳就把脚往回缩了缩。
经理半晌没说话,里面沉默了良久,王倩喊了她一声:“经理?”
经理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先去做事吧。”
她们说完了,林杳转了脚尖往后躲了躲,然后侧身穿进了后台,从水池里拎起一只高脚杯,假装自己一直在擦杯子。
王倩撩开帘子进来,靠在林杳边上把洗好的杯子排进餐车里。
林杳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慢,她侧了头,叫了王倩:“王姐。”
王倩疑惑地看她。
林杳笑了笑,对她说:“谢谢你。”
说话声音轻,但是语气却格外郑重。
王倩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着:“没事没事。”
林杳打的是假期工,工资都是按天结的,一天能有一百来块钱,她把钱都攒了起来。
月底发工资的时候,王倩还是被扣了几百块钱,但是她当天下班的时候拉开柜子,发现了一个薄薄的信封,装着几百块钱,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
林杳当时已经换了衣服走了,现今已经是夏季了,天气热起来,天也黑得晚了些,她走在路上抬头看了眼,墙角的树好像又长高了点,叶子也染绿了。
刚走出会所,她在大门口看见了靠在柱子边上等人的聂湛。
林杳堪堪停了脚步,聂湛看见她,笑了下,朝她走过来,胳膊底下夹着那本相册。
她问:“你等我?”
聂湛还笑着,回答:“对。”
他把画册拿出来,“你能不能帮忙把这个给金友媛?”
说着,聂湛又十分局促地挠了挠脖子,“那次被发现以后,我见不到她了。”
林杳神色未动,把他的话置若罔闻,抬了步就往前走,聂湛一边叫她一边跟上来。
林杳嫌他烦:“我不会再帮你了,你也别跟金友媛再往来了。”
聂湛像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神色迷惑,紧紧跟着她,走了很远,一直追问为什么。
林杳打了车回去,他也拦了一辆车跟着,直到车开到了地方,他拉开车门下来,坚持要把相册塞给她。
林杳退了回去:“都说我不给你送了,你烦不烦。”
他执拗问:“为什么?”
林杳盯着他看了几秒,干脆直说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处心积虑地跟金友媛交朋友,总之你别再来了,不然我会叫警察。”
“处心积虑?”聂湛捏着相册的手紧了紧,低了头,“这个词太严重了。”
林杳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错:“不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一个初三的学生要每天大清早的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小区门口发传单,还次次发到金友媛手里。”
“而且,”她神色认真,“你还认识叶傅文吧?”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聂湛张了张嘴,眼神晃动了几下,想了半晌才打算开口:
“我爸以前犯过事,叶叔捞了他一把,就这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没别的了。”
林杳没搭腔,聂湛又胡乱地把相册塞给她:“既然这样的话,我不会再去了,只是之前跟她约好了要把这次的照片带给她看,她本来就哪里都去不了……照片总是无害的吧,你随便检查。”
他把东西塞进林杳胳膊底下就跑了,相册掉在地上,林杳皱了眉,再捡起来的时候聂湛已经上了车。
她拎着那本相册进了家门,沈郁白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却没开声音。
听到她在玄关换鞋,他头也没回,摁着遥控器换了个片子看。
“最近回来很晚。”沈郁白目不斜视,说话声调平静。
“跟外面那个人有关系?”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倒是没想到你还能玩儿早恋。”
27黑月光
“你想的未免有点太多。”林杳吐槽了一句, 她把换下来的鞋搁在柜子上,直直往里走。
客厅里屏幕还大亮着,沈郁白的小人已经很久都没有动过了, 他眼睛看着前方, 轻轻应了一声“哦”,语气有点随便:“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也管不着。”
“只不过, ”他话音一转,“我妈总让我问,因为你老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她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林杳以前晚回会跟阿婆说一声,但是住进沈家以后她就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了。
说白了她还是把自己当外人, 觉得沈家人也不会太关注她, 没那个必要事事报备, 兴许人家没那么关心。
但是听沈郁白这么说了以后, 林杳还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提前说的。”
沈郁白把游戏手柄搁在一边,微微侧过头来,虽然室内很黑,但是仍旧能感受到少年的视线在她手里的相册上停留了几秒,一晃而过。
他懒懒搭了腔:“这也是刚刚那个人送的?”
林杳不明白他问这么多干什么。
“不是送我的,我只是帮他转交一下,你好奇心还挺重。”
她踩着楼梯上去,回了自己房间。
桌台上摆着的仓鼠笼子嘎吱作响, 里面的小家伙不停地用爪子挠笼子,跟迫不及待想越狱一样。
沈郁白侧眸看了眼, 冷哼一声:“你心还挺野的,净想往外跑。”
他倦了,游戏也懒得打了,干脆关了显示器也回了房间。
林杳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时候,隔着头顶那道墙还能听到隔壁拖鞋在地上拖沓的声响。
她不知道沈郁白房间的布置,但是却能很清楚地听见少年念英语的声音,国际高中对英语水平要求比较高,但沈郁白好歹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英语是纯正的美国腔调,念得很小声。
林杳翻了个身子,微微睁开眼睛,想着是不是应该问问他能不能把书桌移个位,现在这样跟对着她的床头念一样,让人觉得很别扭。
阳台上的风从没关紧的落地窗里漏进来,吹到她的身上凉凉的,夏季的夜晚还能听见楼下树丛里的虫鸣,林杳听见沈郁白声音低而喑哑,念着: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
/但你永恒的夏天不会褪色/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死神也不会吹嘘你会在他的阴凉处休息/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禁不住闭了眼,嘴唇轻微动了动。
桌面上的翻开的相册恰好停在一朵绽开的昙花照片上,花瓣雪白晶莹,像是要把黑夜照得大亮。
旁边是聂湛批的一行小字:
——“夏天到了。”
夏天真的到了。
也许林杳从没预料到,他的声音还能有催眠的效果。
所以她也没跟沈郁白提能不能把书桌换个地方的事,就让他念着吧,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在沈家的这段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万茜很照顾她的感受,沈科不经常在家,沈郁白对她也不错。
有时候林杳会觉得自己在渐渐适应这种安稳舒适的生活,居然都很少做噩梦了,晚上偶尔能听见沈郁白念书,有时候是他闲得无聊拨吉他弦的声响。
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时间都飞得快了些,以至于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之前还向学校申请过住宿。
班主任把这事跟林杳说的时候她还怔了下,失着神。
老师说着:“现在还有空床位,你要是决定好了就把这张表填掉,然后就可以搬进去了。”
林杳把表格接了过来,说了“好”。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尚且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万茜说这个事,恰好又在门口看见了沈郁白,穿着黑色的短袖,站在那儿不知道再等谁。
林杳走了过去,沈郁白低眼看着她,说着:“今天回来得还挺准时。”
她还想着住宿的事,就只敷衍地“嗯”了一声,伸手想去拉门,结果被沈郁白摁住。
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沈郁白的手还是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背上,皮肤接触在一起,带来股异样的感觉。
“等会儿你快点上楼,回房间以后就不要下来了。”
林杳抬了眼看他,询问:“为什么?”
他“啧”了声:“王栩文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来了。”
少年的眼尾拢了拢,把眼珠转向另一个方向,眼睫低着,说:“你要是不想被他发现我们住在一起,就躲着点。”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皱着眉说了个“我知道了。”
沈郁白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收了回去,侧身给她让了路:“他现在在厕所里,你快点上楼。”
林杳拎着书包上楼,那张住宿申请表还在她的包里,她进了门才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盯着那张表格发呆。
楼下的王栩文上完厕所出来,看见沈郁白刚把大门关上,就问了句:“你出去了?”
沈郁白看都没看他:“屋里闷。”
王栩文摸了摸脖子:“好像是有点,今年夏天热得好早。”
他准备上楼,还叫着沈郁白:“咱上楼玩儿吧,把你屋里的空调开开。”
沈郁白的眉头蹙了起来,还没制止就听见王栩文说着:“对了,还没试试你新买的显示器呢,快带我去。”
说完他就一溜风跑上了楼,还催着沈郁白快点上去。
他沉默几秒,视线晃过林杳的房间,没说话,抬步上了楼。
王栩文这个人真的很吵,说话嗓门大,隔着那堵墙林杳都能把他的碎碎念听个清楚。
她把申请表搁在了一边,想着有机会再跟她们商量一下,然后拽了本数学习题开始刷。
林杳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题上,却猝不及防从隔壁房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王栩文还自认为压低了嗓音:“看你跟我是朋友我才跟你说的哦。”
沈郁白没什么耐心,烦闷地“哦”了一声。
王栩文又自顾自话:“之前我不是打听林杳的事儿嘛,然后那个人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哦,林杳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
哈,多新鲜。
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想着,沈郁白的视线又瞥过了自己手腕上翠绿色的手串,目光滞了几秒,思绪有些放空。
后来也忘记王栩文究竟说了什么了,反正他说的那些事沈郁白大概都知道,不觉得有多稀奇。
王栩文说了一通长篇大论以后口干舌燥,捞起桌上的水杯就喝了个精光。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倒是没想到她是个蛇蝎美人。”
沈郁白嗓音松散,冷淡着问:“说完了没?”
“啊?”他迟疑地说着,然后又呆愣愣地回答,“说完了。”
沈郁白又平静地问:“那你不准备继续追她了?”
这下似乎把王栩文给问住了,林杳听见他们那边半晌都没有声音。
她轻轻捏着笔杆,漫无目的地晃了晃,目光还停留在题设条件上,想着:没什么好在意的,随便他怎么想。
反正也不是只有王栩文一个人这么觉得,对林杳来说,多一个人误会还是少一个人误会都已经没有很大的分别了。
大概沉默了有半分钟,她才听见王栩文慢慢说:“如果她是那个样子的话,那我肯定不敢继续了啊。”
“听风就是雨。”沈郁白慢悠悠冷嘲着,“那你的喜欢还挺不值钱的。”
王栩文:“但是我怎么能喜欢小太妹啊?要是是你,你会继续追?”
沈郁白默了两秒:“我对什么小太妹没兴趣。”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林杳不是。”
林杳的笔尖停住,停在刚写下的三角函数变换公式上,她眼神颤了颤,突然失了神,忘记了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于是半晌落不下一个字。
隔壁还在说着:“你怎么知道不是?她以前的校友都知道她的事儿了,这还有假?”
“因为我信眼睛,而你信了耳朵。”
一阵大风撞在玻璃窗上,发出“咚”的一声,阳台上晾的衣服被刮倒在地面上。
林杳手里的纸页被卷了起来,她眨眨眼,又摁了下去。
她还能听到沈郁白的声音,夹着点无聊的腔调:“既然这样那你就放弃吧,反正你也过不了你爸妈那关。”
他嗓音有点漫不经心:“你本来也没多认真,就是看人家长得漂亮而已吧?”
王栩文也觉得烦,抓了把头发,随口应付:“哎呀以后再说吧,我也乱了。”
他转移了话题,看了眼阳台外面:“刚刚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被吹掉了,不出去看看?”
说着,王栩文撩开窗帘往阳台上走,还拣起他的吉他摸了两把。
“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弹吉他,全能选手啊。”
他调笑了两句,沈郁白也出来站在阳台上,想把这个在别人家四处乱窜的人给捞回房间里。
结果王栩文拎着吉他,眯着眼睛看着隔壁的阳台,迟疑着问:
“你这隔壁怎么晒着女人的衣服?”
28黑月光
沈郁白十分自然地撒着谎:“我妈的。”
王栩文一愣, 呆呆地说:“你爸妈的房间什么时候跑到你隔壁了?”
少年冷冷掀了眼皮,敷衍着说:“那边晾不下,你问题怎么那么多?”
沈郁白看了眼时间, 催促着:“这么晚了, 你快回去吧,我家可没有你住的地方。”
确实挺晚的了,外面的大路上都没什么人了, 王栩文摸了摸脖子,碎碎念着:“确实得回去了,待会儿赶不上车了。”
他摆摆手:“下次再来找你玩儿啊。”
即将走出房间的时候,王栩文又停了脚步,想了想又说:“我觉得你刚刚说的挺有道理的, 咱们不能因为道听途说就去断定一个人的品行, 我其实也觉得林杳这人挺好的。”
沈郁白冷冷把门合上:“话多, 快走。”
他站在房间阳台上看着王栩文走出大门以后才转了身。
林杳听见隔壁房间又响起了拖鞋在地上拖沓的声音, 慢悠悠的,一直延续到她门口,随后她的房间门就被敲了几下,沈郁白的声音隔着木板门传进来:
“人走了。”
她回:“我知道了。”
林杳看着自己手头上写了一半的题目,又听见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回到了隔壁房间。
她想起刚刚被风吹掉的衣服还没收,就起身去了阳台,看见了正靠在阳台围栏边上透气的沈郁白。
夜色吞没了他身影的轮廓,她只看见少年精瘦的肩颈,以及伏在他肩头的一小团月光。
他喉结动了动, 眼睛没看她,直截了当问:“你听见了?”
林杳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没应。
于是沈郁白又自问自答一般:“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刚来的那几天,半夜里老是说梦话,有时候还大喊着谁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墙根本不隔音。”
她把手头的衣服理好,平静回答:“知道了你还问。”
他侧了侧脑袋,狐狸眼朝这边眺了一眼,嗓音含混着,辩不明情绪:“不感动一下?”
“感动啊。”她故意把话说得敷衍,“谢谢你替我正名了,怎么?难道又要打欠条?”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的,缺月被层叠的云翳笼罩,光线就昏暗了一些,楼下绿化带里的葱郁树叶还在慢慢地晃,晃出阵阵微风。
“不用欠条。”他淡淡道,语气有点懒散,“只不过我现在挺无聊的,就跟你问个人吧,你也可以不理我。”
林杳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表情没什么波动,神色寡然,她想了想,就多在阳台待了会儿。
“问吧。”
他开了口:“一直跟着你的那女孩儿,叫金友媛?老是说我长得像她哥哥。”
沈郁白像是只是闲得无聊随口扯了个话题:“我还挺好奇的,能有多像?”
他歪了头,漂亮的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被隐匿得看不真切,空气太寂静,他的声音就显得无比突兀:“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愣了半晌,也是因为这个?那个叫……金星鑫的?”
林杳不记得自己有跟他提过金星鑫。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淡淡地觑了她一眼:“你之前夜里喊的就是这个名字。”
扯到这个话题,林杳的视线就不受控制地往他右眼下方的痣上落,沈郁白盯了她两秒,注意到了她在看哪儿,于是敛了睫,轻声念着:“……这样啊。”
“当时不全是因为那个。”林杳突然出了声,“你一点也不像他。”
她又问:“你对他很好奇?”
沈郁白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默了两秒后反过来问她问题:“他对你很重要?”
林杳承认了:“嗯。”
对面又沉默了几秒。
“那我确实还有点好奇。”他扯着唇角笑,用了套文雅的说辞,“万般红尘都不入你眼,他能让你在意,那还挺有本事的。”
这话说得别扭,林杳轻轻皱了眉。
她提了条件:“我解答了你这个疑惑的话,能把上次欠你的人情给抵掉?”
“那算了,我不想听了。”他迅速回了句。
沈郁白转头往房间里走,还说着:“那个人情我留着还有用,现在不能用掉。”
他的声音又低得像自语:“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让你欠下下一个。”
林杳几乎什么事都能自己干,从来不屑于依靠他,想让她欠个人情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看着沈郁白冷冷离开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回房间把衣服叠好以后,林杳拿了自己的账本出来算账,之前阿婆住院花了些钱,全身体检也花了笔不菲的数目,沈科上次给她打了三万块钱,零零散散用掉了一些,还有一万多一点。
在乌合会所打零工的工资都给了王姐,林平死了以后家里完全断了经济来源,还要还上沈家的钱,林杳还想着存钱把以前住的房子再买回来。
反正就是还缺一大笔钱,她蹙眉,轻轻咬住笔头。
马上七月份就放暑假,高二就过完了,高三的话时间更紧张,估计腾不出打零工的时间。
最好在高中毕业前能把沈家的钱还完,沈家这三个人都是好人,正因为是好人,林杳才不想欠他们的,哪有叫好人一直吃亏的道理。
于是林杳趁着放暑假前几天,默不作声去问了家教的活儿,胡玉婷说她家邻居有个小姑娘上小学,她妈妈好像计划着暑假找家教的事,只不过一连找了几个都不满意,没几个能一直干下去的。
邻里街坊平时凑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都会抱怨几句家里的事,胡玉婷跟着妈妈出门的时候就听了几句。
林杳还是想把情况问清楚一点:“为什么以前的家教都干不长?那家人的小孩儿不好教?”
胡玉婷摊摊手,无奈道:“我也不太清楚,那家的阿姨人还挺和善的,怎么说呢,特别和善,买菜的时候别人坑她几倍菜钱她都不带讲价的,温柔得过了头,所以经常吃亏。”
“但是那家小孩好像性格挺孤僻的,从来不见她出门玩儿过,只有她哥哥骑着自行车硬载她出去的时候才能看见她的人影。”
“唉。”胡玉婷叹着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林杳想了想,还是说:“我去试试吧,如果不行的话再另说。”
刚放暑假第一天林杳就早早出门,万茜在后面追着问她要去哪里,林杳没说实话:“我出去跟朋友一起逛逛,下午回来。”
她没把自己想还钱的事跟万茜说,林杳知道,如果万茜知道了的话,一定不会让她继续在这种事上耗费精力和时间,他们会说这笔钱是心甘情愿给她的。
如果当时没有沈家的这笔资助,林杳家的生活的确会很难过,更不可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里。
班主任说住宿的事可以拖到开学以后统一办理,只不过学校的住宿也是要缴费的,也是一笔开支了,林杳还得衡量一下,问问阿婆和舅舅的意见。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她坐在地铁上,一路上大脑都被各种信息充斥着,连发呆的功夫都没有。
找家教的那户人家住在一所初中附近,也算是学区房了,林杳摁了门铃,开门的就是胡玉婷说的那个特别和善的女主人,叫何元芳,穿着很朴素,把头发低低绾起来,看起来就是没脾气的人。
她对林杳笑,说着:“进来吧,不用换鞋。”
要教的那个小姑娘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何元芳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稚嫩的声音:“干嘛?”
“新老师来了,能进去吗?”
房间里半晌都没有回音,林杳以为小姑娘对请家教补课的事情很抵触,随即才听见里面的人慢吞吞地说:“那你们进来吧。”
推开门,里面都是堆起来的娃娃,窗帘也是拉上的,视线很暗,何元芳把灯打开了,很抱歉地对林杳说:“对不起啊,我家小孩不爱说话,性格很闷,可能需要你多沟通一下。”
林杳看了看房间里,又转过头来问她:“以前的老师也是因为这个才做不下去的?”
何元芳没有回答她,把头低了低,避开林杳的视线,然后才胡乱说了个:“嗯,差不多。”
林杳觉得有点古怪,但她倒是不觉得不爱说话的小孩很麻烦,反正她自己也大差不差。
里面的小姑娘坐在书桌前做作业,写着简单的数学应用题,林杳看清了她作业本上的名字,叫聂清。
她视线一晃,又看见了小女孩书柜里摆着的相框,一家四口,爸爸的脸被扣掉了,哥哥的脸很熟悉,戴金丝眼镜,一股斯文气。
她在书柜前站着,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脸色称不上好。
聂清把写完的数学题拿给林杳看,一个字也不说。
林杳检查完以后,圈了几道错题,问她出错的原因,聂清却抬眼看着桌上的闹钟,说着:“哥哥快回来了。”
林杳没说话。
聂清转头问她毫不相关的问题:“姐姐,今天是几号?”
她心里涌上一种古怪的感觉,还是回答了:“七月十二号。”
小姑娘瘪了瘪嘴,抱怨着:“那爸爸今天不会回来。”
林杳把眉头拧起来。
她记得聂湛跟叶傅文说过,他爸爸犯了事儿在外面躲着呢。
聂清浑不在意地说:“哥哥要回来啦,补课结束啦。”
她趴在桌面上,很小声地问林杳:“姐姐,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林杳想了想,回答:“三天后。”
聂清笑,拍拍手说:“那正好!下次再来找我玩儿吧。”
临走前何元芳还给她塞了几个橘子,林杳推脱不开,何元芳又说:“麻烦你了,以前的老师都觉得我家小孩不好相处,幸亏你愿意来帮忙。”
林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成沉默的一个“嗯”。
倒是没有觉得不好相处,聂清还挺活泼的,但是林杳不是很想跟聂湛有过分的往来,况且他爸爸还犯了事儿,怎么看都不安全。
刚出了门,就碰见回来的聂湛,何元芳就催着:“小湛,正好,这是新给你妹妹请的家教老师,你送送人家,这边儿的车还挺多的。”
聂湛看了看她,应了一声“好”。
林杳没管他送不送,自顾自走到马路边上等红绿灯,她瞥了一眼,看见聂湛还在边上,就顺嘴说了一句:“你还不走?”
“别来我家当家教。”他第一次面色不善,语气也很认真。
林杳看了他一眼,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她捞出来看,沈郁白给她打了电话。
少年在马路对面的奶茶店里坐着,偏头看着玻璃窗外,眯住眼睛,只对着电话那边说:
“你在哪儿?我妈喊你回家吃饭。”
29黑月光
王栩文在他对面坐着, 疑惑问:“有人要来你家吃饭?”
沈郁白瞥了他一眼,慢着调子答:“我爸。”
林杳听得见他的话,眉毛挑了挑。
他的视线还落在窗外, 因为隔得太远, 林杳的五官变得模糊,只看见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电话传来她的声音:“下午三点, 吃什么饭?你家还有吃下午茶的习惯?”
他没说话,视线偏了偏,落在旁边的聂湛身上,然后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林杳不理解这通电话的意义,让人一头雾水。
她把电话收了回去, 低着头给沈郁白摁了个问号过去, 然后回想着聂湛之前说的话, 分神回了他:“本来也没这个打算。”
聂湛的唇角绷得很紧。
对面的红灯还有十秒, 林杳低头看见沈郁白回了她的消息:“用来摆脱王栩文的,不用管。”
她看了一眼,把手机摁灭塞进包里,想了想,跟聂湛说:“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你妹妹说你爸要回家了?”
“你爸不是在外面躲着么?”
斑马线对面的红绿灯转了绿,林杳侧头看着他,见他没什么反应,就把视线收回来,轻声道:“他对你们很好?让你们这样包庇他, 还专门去讨好叶傅文保他。”
就知道叶傅文不是什么尽责的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收买了。
她眨了眨眼, 抬脚过马路,自言自语:“算了。”
聂湛在电线杆底下站了很久,才咬着嘴唇转身回去。
他回去找了聂清,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很郑重地说:“你还在跟爸爸联系?”
聂清安静地看着他,把腿上的裤子往下扯了扯,扯过膝盖,没搭腔。
聂湛重重叹了一口气,半蹲下身子,几乎是乞求着告诉他的妹妹:“听哥哥的,不要再理爸爸了,他来找你也不要理他,行吗?”
房间的窗帘半开着,夏季的下午,太阳还没落山,暖红色的光涌入小小的房间,聂清转过头,拿着自己的笔继续往后写作业,忽视了聂湛的话,说着别的话题:“哥哥你今天没有给我带芝士蛋糕吗?”
聂湛默了默。
“芝士蛋糕卖光了。”
“哦。”她小声地说着,然后用笔尖轻轻在作业纸上点了几下,“没关系,我还是会喜欢哥哥的,我也很喜欢妈妈。”
小姑娘顿了顿,声音更轻:“还有爸爸。”
她看了眼作业本上林杳的批注,眼神晃了晃,问聂湛:“小林老师以后还会来吗?”
聂湛满眼复杂地看着她:“不会来了。”
聂湛不出声了。
第二天,林杳在房间里写暑假作业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座机电话,是聂清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的,她说:“小林老师,我偷偷给你打的电话,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家,我从电话本上找到了你的名字,我只认识‘林’,后面是什么字呀?”
林杳听了,告诉她那个字念yao,聂清长长地“哦”了一声,叫了她:“那林杳姐姐,哥哥说你以后不来了,为什么?我惹你生气了吗?”
手中的笔停下,林杳愣了愣。
胡玉婷说聂清不经常出去,出去也是聂湛带着出去的,她可能没什么朋友。
林杳觉得自己之前有一阵跟聂清的状态很像,那是金家刚出事的时候,她也停课在家,闷在房间里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一个月没有出门,只有阿婆会跟她说话,舅舅偶尔也会来看她。
她那段时间情绪很糟糕,总是控制不住对别人发脾气,一张口就想吼想大哭,觉得自己这个害人精怎么还活着浪费空气。
于是林杳轻轻搁下手里的笔,对聂清说:“我为什么要生气?还会去的,不是说好了下次再去找你玩吗?”
对面笑了,说了“好”。
林杳挂了电话,想着至少聂清是个好孩子,能帮的话为什么不帮?
以前要不是阿婆坚持不懈地跟她说话,林杳也走不出来。
她还出着神,阳台外边突然又响起吉他声,最近沈郁白好像一直在练吉他,这次还哼了调子。
林杳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沈郁白摁住吉他弦,停了手,问:“吵到你了?”
“还好。”她说。
沈郁白还盘腿坐在阳台的小桌子旁边,桌上摆了几页纸,上面好像画着谱子。
他掀了掀眼皮,猝不及防道:“你开学上高三,今年十七岁?”
林杳转过眼睛去,狐疑地瞭他一眼:“对,问这个干嘛?”
少年又把视线落回到手上的吉他谱上,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说:“没什么。”
“开学了有迎新生的演出,王栩文要唱歌,让我给他写个原创的,现在缺词。”
沈郁白看着她问:“你作文怎么样?”
她作文一直都挺好的,因为作文这玩意儿是充满谎言的东西,对林杳来说,胡编乱造一段经历、一种情绪根本不是难事,议论文也能一边冷着脸一边写下“这是何等骄人的丰功伟绩!让人为之动容、热泪盈眶。吾辈青年也自当以此为楷模,活出自己的奋斗青春,充当国之脊柱!”
林杳思索了两秒,回答:“高中生作文跟歌词也不是一种类型的东西,你难不成想找我给你写词?”
沈郁白说:“我中文一般。”
她回:“那你写英文歌。”
沈郁白:“我不。”
林杳又拿了那套说辞出来:“那我给你写歌词,你把我欠你的人情划掉。”
沈郁白:“……”
他不说话了,眉头蹙着,漂亮的狐狸眼在夜色里变得有几分模糊,瞳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少年咬了下牙:“你就这么计较那点人情?”
林杳胡乱地“嗯嗯”应着:“不是你说的吗?从今以后,所有的恩与债,我们都要一点一点计算清楚。”
她点着头:“这话说得就挺好的,这个水平也够写词了吧,用不着我帮忙。”
“我透完气了,外边好热。”林杳抬眼看了看月亮,又继续说,“不过月亮确实还挺好看的,怪不得你喜欢看月亮。”
沈郁白撩起眼皮,嗓音淡淡:“我有跟你说过?”
林杳歪了头,一边的短发被撩至耳后,又垂落在耳边,她把话说得慢,调侃着:“去钟楼也是看月亮,去河边也还是看月亮,你难道不喜欢?”
她甩了甩手,随意道:“慢慢看吧,我进去了。”
林杳把脚迈进房间里,又停滞了一下,回了头,视线穿过舞动的纱帘,看见隔壁阳台的沈郁白也抬了头,安静地看了看黑天。
她低眼笑了一声:“让你看你就看啊。”
玻璃门留了道缝隙,林杳故意没把门关严实,俯身靠在门边上坐着,脑袋往后仰了仰,扯过书桌上几张纸,悠悠地转着手里的笔。
从门外面吹进来几股热风,打在林杳的身体一侧,沈郁白还在练吉他,她就靠在那儿,跟着他的曲排起了歌词的格式和断句。
不过她一下子写不完,写了一部分就搁在了一边,又想着下次去给聂清备什么课。
再见到聂清是周五了,何元芳不在家,聂清给她开的门,林杳把包放下,问她哥哥去哪里了,聂清就笑着说:“哥哥去给我买蛋糕了。”
林杳怔了下:“你过生日吗?”
聂清摇摇头:“不是哦,但是我平时想吃,哥哥都会去买,我今天故意让他去的。”
屋子里的灯亮着,窗帘还是被拉得很紧,林杳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故意?”
聂清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今天穿了草莓花样的裙子,两只手捏着裙子下沿往下扯了扯,低着眼睛说:“爸爸今天要回家了。”
林杳心里一沉,皱起了眉,说话声音也没那么和善了:“什么意思?”
“哥哥和妈妈说,爸爸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我不应该跟爸爸扯上关系。”聂清一个劲儿地往下扯裙子,继续叙述着,“林杳姐姐,你知道吗?在爸爸之前,没有人告诉过我……”
她很轻地眨眼,嗓音也变得很轻。
“没有人告诉过我,什么是性、什么是正常的爱、什么又是不正常的爱。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些是可耻的、难以启齿的。”
“没有人对我进行过性教育,直到……以后。”她中间含糊了一声,又说,“妈妈就捏着我的肩膀说,这件事不可以乱说,会对我的名声不好。他们让我觉得这是丑陋的,把我当一桩丑闻一样藏起来,谁都对那件事避而不谈。”
聂清从凳子上跳下来,往外面走,林杳听了这种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聂清就很快地把卧室的门关上,从外面反锁。
她大步迈到门边,用力拧了几下门把手,门打不开。
林杳拍了几下门:“你做什么?”
聂清还在门外,声音含混不清:“爸爸每次都会给我带芝士蛋糕来,我不吃完他就不高兴,他说他喜欢我。”
林杳拍门的声音停了下来,她的手垂落在门把手上,手指紧了紧,嗓子有点哑:“大家都没有教过你这些,而是把这种性羞耻转移到了你身上,这是教育的失败,不是你的。”
“对你的遭遇,我也觉得难过,但是,你把我锁起来是为了什么?”
聂清还在门外,道:“姐姐,爸爸是哥哥的爸爸,不是我的,我的爸爸早就死了。我经常想,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我就好了,姐姐,他要是喜欢你就好了。”
林杳说不出话来,她觉得手很凉。
视线一瞥,她这才看见隔壁书柜里,相框背后的药瓶。
林杳不是所有的药都认识,但她认得精神类的药物,书柜里那几种都是。
看来聂清会吃药。
她转身翻着屋子里的抽屉,声音沉着:“遭受这种事确实不是你的错,但是如果你有现在这种想法,你也错得离谱。”
屋子里只有些手工剪刀和作业本,绘本,没有什么能开锁的东西。
林杳抓了把头发,把窗帘拉开,房间的窗户没有装防盗网,但是锁扣是坏的,转不动,窗户还是拉不开。
她捞起旁边的凳子,林杳不知道聂清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是不正常,能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但她还是说了:“既然只有你能联系上你爸爸,你应该努力让你爸爸伏法,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椅子砸向玻璃,第一次没有砸碎,在挥椅子的空隙里,林杳听见外面的人说:“我该告诉谁?我能告诉谁?”
第二下,玻璃窗碎了,同时门外也传来了聂湛的声音:
“聂清!你做了什么?”
30黑月光
聂湛扔下手里的蛋糕, 夺了聂清手里的钥匙,把门给转开了,此时林杳已经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准备跳出去了。
聂家住一楼, 外面是小区的花坛, 聂湛冲进来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确认没有别人在以后才松了口气。
聂清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聂湛扯了她胳膊一下, 嗓音很疲惫:“为什么老是做这种事?以前那几个老师也是被你吓走的,你现在连学校都没去,考初中怎么办?以后就都不上学了?”
小姑娘定定站在外面,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杳,说:“那就别再给我找家教了, 找一个我弄跑一个。”
她低着头, “我跟你们都说过很多次, 可你和妈妈都不听我的, 总说我得正常地上学、交朋友,可是哥哥,正常人要吃那些药吗?正常人像我一样不敢穿裙子吗?正常人的爸爸会像我那个爸爸一样吗?”
她的眼睛还睁着 ,一眨不眨的,但是从眼眶里涌出了泪,在稚嫩的脸上淌出两道水痕。
聂清又使劲捏着裙子下摆往下扯,以一种诡异的平静声调说:“我知道正常人不那样,我知道别的小女孩都爱穿裙子,妈妈老是给我买,我今天穿了, 你们能高兴了吗?”
她泪眼朦胧地把头转向聂湛的方向,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哥哥, 你高兴了?”
聂湛全身有点无力,身子往下瘫了瘫,伸出手的时候有点抖,轻轻抱了她一下,小声说着“对不起”。
林杳从窗台上下来,聂清看了看她,轻声说:“林杳姐姐,我骗了你,爸爸不会来,你也别来了。”
她眨了眨眼:“只是他在出去之前跟我说,他肯定会回来找我的,我每次做梦都会梦到他对我说这句话。”
何元芳刚和聂文浩二婚的时候,聂文浩对她这个继女很好,每天接她放学,把她捞在脖子上坐着,在校门口的蛋糕店里给她买芝士蛋糕。
后来就用芝士蛋糕哄她,哄她穿好看的裙子,哄她说“最喜欢爸爸”。
她以前是喜欢这个爸爸的,后来只恨不得他死。
聂文浩不止在家里犯了事,在外面也犯了事,所以就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了,离开前还专门跑到她的房间里告诉她:“爸爸最喜欢清清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她用枕头砸他,尖叫到嗓子咳血。
聂清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聂文浩的脸,是那无数个嘶吼的夜。
林杳走到她跟前,听到小姑娘说:“林杳姐姐是很好的人,谢谢你教我认识了‘杳’这个字,很好听。”
林杳蹲下身,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所有的水果糖,放在她小小的掌心里,然后把她被冷汗黏在脸侧的头发挑开,告诉她:“‘清’也是很好听的名字,清澈干净,没有什么丑陋的,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她把两支胳膊搭在膝盖上,抬手擦掉聂清的眼泪,嗓音放轻缓了些:“姐姐以前也有像你一样难受的时候,也不喜欢见光不喜欢出门不爱跟人聊天,也恨着一个很坏的人,以前也像你一样吃药。”
“但是你看。”她拍了拍自己,“我现在过得很好,没什么不正常的。”
聂湛扯开眼镜,退到一边,拎着纸巾擦了擦脸。
林杳就拉住她的手。
看着聂清,林杳想着,如果对面是以前的她自己,说什么能算得上真正的安慰呢?
“我们都不要为过去的某个瞬间停留。”
“窗帘外面啊,是澄澈明亮的天空。”
破开的窗户里透进来夏季的热风,暖风卷起厚厚的窗帘,聂清看见几只麻雀停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开始号啕大哭,捧不住手里的糖,玻璃糖纸裹住的糖果掉落一地。
人生还是要大步向前的,流着泪也要做个坚强又强大的人。
在敞开的大门门口,何元芳摸了把眼睛,把手里的袋子扔到垃圾桶里,捡垃圾的老头挑开一看,里面是好几条裙子。
***
林杳回去的时候,桌上的晚饭还温着,沈郁白刚好下楼接水喝,室内是黑的,他摁开净水器的开关,空气里只有机器运作的隆隆声。
少年眼也不抬,说着:“你还挺不着家,比我爸待在家里的时间都短。”
林杳一声都不应,沉默地换了鞋,然后走到水槽边上洗手。
沈郁白瞄了一眼,眉目一沉,搁下手里的杯子拉过她的手腕。
手背上都是划开的口子,衣服上还被划破了几个小洞。
他又顺着往上看,抬了手,用手指顶着她的下巴往上抬,看见林杳脸和脖子上也有伤口。
沈郁白顶了顶腮帮子,语气不好听:“你又跑到哪儿去了?带一身伤回来。”
林杳仰着脖子难受,就打开他的手,整个人很疲惫,嗓子是哑的:“摔的。”
他气笑了,重复一句:“摔的?”
“身上一点土都没有,净看见血了,不是刀片或者玻璃碴子什么的划的才怪。”
是玻璃碴子划的,把窗户砸碎的时候飞了她一身的玻璃渣,露出来的皮肤都被划了口。
她敷衍着说“爱信不信”,然后继续洗手。
沈郁白蹙了眉,关了水龙头,拽着她的手上楼,把她推回房间,冷着调子:“在这儿等着。”
林杳坐在床边,几分钟以后沈郁白就拎着家里的医药箱过来,半蹲着把箱子的扣给挑开了。
“伸手。”
林杳没动,只盯着他,沈郁白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扯出来,捏住她的手腕,指尖蹭过那块凸出来的腕骨。
他低着眼,睫毛在白炽灯的灯光下清晰可数,随着他轻轻眨眼的动作而张合交错。
“上次,我看见你和那个男的,在马路边上。”
沈郁白的语序乱七八糟的。
他带了点报复心理,把沾了碘酒的棉签往她伤口上摁,林杳硬是一声也没出,只安静反问:“所以?”
少年的视线上移,棉签移到了她脖子上的伤口边上。
他缓声:“抬头。”
林杳应声仰起了脑袋,她脖子细,皮肤也白,确实有点天鹅颈的样子,只不过现在成了一只被割破喉咙的天鹅了。
沈郁白凝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用棉签轻轻蹭过,林杳的眼睛只看得见天花板上的灯管,白得刺眼。
楼底下的虫还在叫,已经有不少住户抱怨扰人了,最近物业好像开始往树丛里打药了。
良久,她才听见沈郁白的声音,低低的:“你去人家家里了?”
林杳的眼睛被灯光刺得疼,她微微闭眼,坦诚地“嗯”了声。
脖子上忽然一疼,林杳皱了眉。
沈郁白有点没控制住手上的劲儿,他冷冷地笑了声:“这样了还说不是早恋?”
“你看我把女孩往家里领过没?”
林杳把头移回来,跟他平视着,眨了眨眼:“我不是?”
他换了个棉签,烦躁地说:“你是个例外。”
如果说沈郁白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场电动游戏的话,林杳就像游戏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个BUG漏洞,让整局游戏都瘫痪了,还修复不好。
林杳的视线晃过他手上的绿色手串,就停了几秒,最终还是解释了:“我去给他妹妹当家教的。”
沈郁白上药的劲儿稍微轻了点,转而又问:“你现在也不用愁学费,也没有很花钱的地方,为什么还当家教?”
林杳扯开唇角,用他以前说过的话回他:“不是你说的吗?钱哪有嫌多的。”
沈郁白被她噎了下,“谁都没你能说。”
脖子上的药上完了,沈郁白看了一眼,又捏着人的下巴把人往他身边拉,声音压低了些,用气声说:“凑近些,脸上还有。”
林杳抬着眼睛看他,看着他低着狐狸似的眼睛,www.youxs.org,有一种懒倦的漂亮。
注意到林杳的视线落在了他右眼下方,沈郁白有点微妙的不高兴,眉头轻轻蹙着,说话时温热的吐息擦过林杳的下巴:
“别看我。”
她“哦”了一声,把眼珠转向别的地方。
好安静。
能听见沈郁白的呼吸,青柠的味道也好浓,是夏天的味道。
所有的伤口都被涂了药,沈郁白把东西往箱子里收,又问:“所以你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弄成这样。”
她斟酌了几秒,还是没全盘拖出,只说:“不小心被锁在房间里了,所以砸了窗户出来了。”
林杳浑不在意地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伤:“那个时候划的。”
沈郁白没说什么,拎着医药箱起身的时候瞥见了书桌上的那张住宿申请表。
他的脚步停了停,没往门口走,转而走向那张书桌,拎起那张申请表看,上面还一个字都没写。
“你想住校?”
林杳还没想好怎么提这件事,没想到就被沈郁白看见了,她默了两秒,还是“嗯”了一声,又补充:“等我跟阿婆和舅舅商量一下。”
沈郁白头也没回,又把表放下,“那就是没打算跟我们家商量一下?只要那边点头了,你怎么都会搬走?”
她安静着,撑坐在床边,然后轻轻开口:
“沈郁白,说到底,这是沈家,我是寄住在这里的,不是你们的家人,我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住在这儿。”
“呵。”他嗤了声,“所以你走的话都没打算跟我们商量一下。”
“林杳。”沈郁白念着她的名字,“你干脆改名吧,直接叫小狼,够没心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