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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黑月光(加更)

她别过头去, 脸上的伤口有些发痒,但刚上过药也不能挠,林杳忍了忍, 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沈郁白撇着眼, 绯薄的唇微微抿住:“随你的便,反正你在这儿也只来睡个觉,我家对你来说跟学校的宿舍也没区别。”

躺在床上的时候, 林杳又听见了阳台上的吉他声,她慢慢坐起身,抱着双腿,靠在墙角坐着。

书桌的抽屉里还搁着她写了一半的歌词,林杳闭了眼, 轻轻哼了调子, 音节模糊。

一夜就这样过去。

她没有推脱家教的事, 继续在聂清家做了下去, 聂清会叫她“林杳姐姐”,会扯着她的袖子说自己今天有见医生有吃药,说已经不太做梦了。

房间里偶尔会放一些钢琴曲,何元芳说是医生提议的,他们也不强求聂清尽快去上学了。

林杳问过何元芳,说为什么要保着聂文浩,何元芳当时正在削水果,手抖了一下,把自己的指头割了个口子。

她草草撕开个创可贴贴住,看着桌上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答着:“他说如果他进了局子,一定会跟全部的人说聂清被他糟蹋过, 那聂清以后怎么过呢?”

“我以前一直是全职主妇,只顾着家里的事,买个菜都得朝他伸手,聂文浩躲出去以后我才开始找工作。”她哽咽着,“我没有本事,清清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我怕他,我也怕聂清以后被人戳脊梁骨,他要是处不了死刑,出狱了还会缠着我们的,我没有办法。”

她抽了纸巾擦眼泪,重复着喃喃:“我没有办法了。”

何元芳捏着自己被戳破的手指,看见创可贴被血浸出一块痕迹,她又说:“我在昨天才知道清清那么讨厌裙子,我却还一直给她买。”

“小林老师。”她说着,很勉强地挑了挑唇角,“你现在还有机会,女人还是一定要有自己的经济能力的,绝对不能信男人说的‘我养你’的鬼话,我有点不幸,现在才懂。”

如果一个女人要靠着男人养,就意味着丧失了所有的主动权,没了独立出去的底气,所以“我养你啊”根本不是什么狗屁情话,简直是世界上最恶心的话了。

林杳看着她,“那以后你还打算继续包庇他?”

何元芳沉默着,她闭了闭眼,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才说:“不会了。但是我也找不到他,我以前只是帮他遮掩,哄着那个姓叶的警察而已,聂文浩现在躲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过几天我会去一趟警局,然后搬家,不然清清会一直害怕聂文浩回来。”

聂清在房间里叫着林杳:“林杳姐姐,你留的题我写完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了“好”,然后回屋里去检查聂清的作业。

批完了以后,聂清在矫正错题,林杳就坐在边上问了一句:“你现在还是不想上学吗?可以交到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朋友,能有很多人跟你一起玩儿。”

聂清拿笔点了点纸页,问着:“她们会和你一样喜欢我吗?”

林杳笑了下,“会的,很多女孩儿都是善良美好的,她们会像我一样喜欢你,像你哥哥和妈妈一样爱护你的,这就是朋友。”

聂清轻轻应着:“好。”

下课后,林杳就拎着包回去,万茜和沈科都在家,请的阿姨正在厨房里忙活,沈科坐在沙发上看商业新闻,万茜在吃水果。

万茜探了个头出来:“杳杳回来啦,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一下,饭菜还得一会儿呢。”

家里的烟味儿有点重,万茜耸了耸鼻子,跑进厨房里看,正在炒干辣椒,呛得人直咳嗽,林杳也捂住了口鼻。

万茜眼泪都被咳出来了,把抽油烟机的力度开得大了些,厨房里吵吵闹闹的,她跟阿姨两个人说来说去。

沈科笑着摇了摇头,万茜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问了你奶奶,你奶奶说你爱吃辣,我不会做辣的菜啦,就找了阿姨来,我家的油烟机可能不适应辣椒,杳杳你快上房间里待着。”

她怔住,敛了眼说“好”,回到房间里,看见那张摊在桌面上的住宿申请,突然觉得刺眼。

林杳至今也不知道怎么跟万茜说这个事。

他们从没有干涉过自己的事,房间只有林杳自己能进出,平时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万茜也从来不过问,给她留足了空间,可能是怕她在这里待得憋屈,尽力照顾着她的感受。

这里很温暖,有的时候真的让林杳觉得像自己的家一样。

可是不是。

晚上林杳听见对面敲了敲墙,一开始她以为是沈郁白不小心搞出来的动静,后来那边又执着地敲了几下,她才确认他是故意的。

她刚走到阳台,对面就飞过来一个东西,林杳下意识伸了手去接,接到一个黑白的熊猫头,上面还有挂绳,她以为是普通的挂件,疑惑着沈郁白为什么突然送这个给她,就问了:“给我这个干什么?”

沈郁白半坐在对面的桌子上,两条腿抻直了,闲闲道:“这是报警器,遇到事儿了摁一下就行。”

他眼也不眨,表情又懒又淡:“你太会惹麻烦了。”

少年两手撑在桌面上,整个身子往后仰了仰,歪了歪脖子,问她:“那件事你跟你家里人说了没?决定好了?”

“没有。”她说。

沈郁白从小桌子上下来,摸了摸兜,从里面掏了个硬币出来,跟她说:“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就交给天意。”

他把硬币顶在指甲盖上,低着眼,盯着那枚硬币,启了唇:“现在我把它抛出去,是正面的话你就留下来,反面的话你就去住校,答不答应?”

林杳的手摸上阳台的围墙,沉吟了两秒,懒声随性答着:“行啊,你抛吧。”

银白色的硬币在夜色里囫囵转了几个圈,扬出一道抛物线,又被少年拍在掌心里。

他走到阳台边上,对林杳扬了扬下巴,道:“你站那儿看得清吗?过来点。”

林杳凑了过去,两人之间只隔着阳台的缝隙。

沈郁白伸手,把合起的掌打开,林杳低头看了眼。

是正面。

他把手收了回去,只说了两个字:“算话?”

林杳还没说话就被他截了:“如果你真觉得受不起,那就再给我打个欠条,以后还上。”

她皱了眉,“为什么给你写欠条?要写也是写给你爸妈。”

“有差?”

林杳撇撇嘴,直接拿着那张住宿申请表的背面给他写了。

她把纸递给他,说:

“我信一次天意。”

沈郁白把欠条折好捏在手里,掀着眼皮瞭了眼她手里的熊猫头,嘱咐了一句:“报警器,收好。”

说完就走回了房间里。

沈郁白的房间没开灯,因为天气太热,他把仓鼠笼子提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至少房间里开着空调。

他把欠条跟上次的搁在一起,塞进了抽屉里,然后跑到仓鼠笼子跟前蹲下,从兜里摸出那枚硬币,放在手里把玩着。

沈郁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寡然得很,却抬手点了点笼子,低低念了一句:“杳杳。”

仓鼠动了动,用屁股对着他。

他笑了声,又点了点:“养了你这么久,还是半分都不亲我,有骨气。”

沈郁白把那枚硬币搁在桌子上,硬币比一般的硬币厚,是两枚硬币黏在一起的。

他用手撑着脸,嗓音松散:“怎么你就跟她亲呢?”

“也好,你要是真的亲近我了,我反而没那么喜欢你了。”

沈郁白拖着拖鞋准备回床上睡觉,路过书桌的时候又往上面瞥了一眼,看见了自己之前念的诗集。

他眼神微动,摁开了台灯,又改了主意,坐到书桌前,翻开熟悉的一页,念出了声。

这首《仲夏夜之梦》林杳都快听腻了,简直已经听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

她躺在床上皱了皱眉,心想着这人能不能念点别的新东西,结果没烦到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夏夜安静,那枚搁在书桌上的双层硬币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32黑月光

因为正是暑假期间, 附近的寺庙也开始在门口立牌子,说买燃香可以打折,还办了解签迎香客的活动。

万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很多人都在寺庙门口排队, 她就像约着大家一起去一趟, 林杳没什么异议,沈科也说可以抽出空,沈郁白每天都很闲, 只是顺嘴问着:“庙里供的什么佛?”

万茜想了下:“释迦牟尼。”

据说他历经六年苦楚,在一棵菩提树下开悟,于是创了教,释迦牟尼带领的佛教僧团是平等的,没有种姓歧视的。

可沈郁白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不信这些, 什么神啊鬼啊佛啊的, 一听就是假的。

因为周末的人一贯很多, 他们就约着下周一去,林杳今天下午还要去乌合会所,而沈家不知道这件事,她就又借口说自己去白柠家玩。

沈郁白只是窝在沙发上看了她一眼,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遥控器。

骑自行车到半路,林杳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刹了车,停在路边低头看了眼,滑到接通的那端。

“您好,这边是霖江区警察局, 上次是您打电话检举乌合会所的吗?”

林杳捏了捏自行车的车把手,“嗯”了一声。

对面又说:“是这样的, 我们后来去搜过一次,没抓到可疑人员,如果您还有什么线索的话,欢迎继续与我们联系,因为我们手上目前也没有证据。”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林杳拧了眉,良久也只能答了个“好”字。

她一周前就检举过会所的不正当行为,但估计那伙人的防范心真的很强,瞒得滴水不漏。

林杳沉默了几秒,自行车的车轮还压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晒出一股汽油味,她把手机揣回去,蹬着自行车继续走。

这件事果然被会所察觉了,经理找了几个管大堂的主管去谈话,林杳后来旁敲侧击地问过王倩,她说上面让她们把嘴放严一点,被条子逮住尾巴的话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虽然她们基本都在后台做事,没参与过更里面的事,但大家基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说到底还是会有些忌惮。

王倩叹了一声:“因为这里的活儿清闲,给钱还大方一点,不然我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林杳想起她之前跟经理说的话,就问她:“王姐,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读书?”

王倩有些诧异:“我都这个年纪了。”

林杳看看她,“可以参加社会考试,考成人大学的,也是一条活路。”

她放下手里的干布,两只手撑在凳子边上,抬头看了看灰暗的灯管,乱糟糟的后厨,大家都忙飞了,酒车刚推进来就又被推出去。

林杳跟她说:“只要有一个大学文凭,以后还能考公、考各种资格证,然后。”她推了推桌上的酒杯,停了停又说,“离开这里,以后当喝酒的人。”

“我只是觉得,王姐你人很好,应该要过上更好的生活,要读完想读的书,做完想做的梦。”

王倩擦了擦手,笑着说:“不亏是文化人。”

她搬了凳子坐在林杳旁边:“那我就努力存够学费,说不准还能跟你同年成为大学生。”

王倩看见林杳手边的小桌子上搁着一张白纸,上面被画得乱七八糟,涂涂改改好几次,然后又写了些像诗一样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念着:“‘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东方的史良’——这是什么?”

林杳把那张纸抽出来,对着没什么光的白炽灯看,上面的字模模糊糊,被她划掉好几行。

她用手指头弹了一下,跟王倩解释:“帮别人写的歌词。金斯伯格是第一位美国犹太人女性大法官,主张妇女有堕胎的权利,倡导女权进步;史良是新中国时期妇女运动的领袖之一。”

“你从书里看的?”

林杳摇摇头,声音变得很轻:“我妈妈跟我讲的。”

虽然后来她爸妈离婚了,她跟了林平,但是林杳不怨恨自己的妈妈,那是一位高知女性,有自己的思想和想要过的人生,她跟林平离婚也只是因为觉得林平在生活里跟她很不协调,两人的追求不同,分得也很自然,蒋依后来又嫁了一位中学老师,现在应该过得不错。

以前家里还留有很多她给林杳买的书,只是后来三番四次地搬家,那些书也搞丢了。

林杳想起聂清说没有人对她进行过性教育。

而林杳的妈妈有,蒋依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了她这些,家里那个时候还有很多科普类的书。

妈妈教给她男女交往的一般道德规则,教给她什么是自尊、自爱,林杳觉得自己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蒋依功不可没,她教会了自己什么是女性之间的惺惺相惜、互尊互爱。

父母领了离婚证的那天,林平从民政局一回来就想拉着林杳走,当时林平盘下一个工程,正是有钱的时候,蒋依就放了手,让林杳跟着林平走。

她给林杳收拾衣服,然后蹲下来,两手握住她的肩膀,跟她说:

“以后妈妈可能不能经常见你了,如果真要问我能给你留下什么的话……”

蒋依顿了顿,另起话头:“记得妈妈之前给你讲过的那么多名人故事吗?金斯伯格、史良、秋瑾。”

林杳点了头。

“那就是我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希望我以后见到你的时候,囡囡已经长成了像她们一样强大的人。”

窗外的树影晃呀晃,蒋依朝她伸出手,问她:“可以拉勾吗?”

林杳把手搭了上去。

她最后还是跟着林平走了。

后来蒋依嫁去了外省,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没什么时间跟林杳见面,只是偶尔会打几通电话来。

林杳盯着那串歌词发起了呆,王倩看了看她,跟她调侃:“那等歌出了记得发给我,我天天在大厅放。”

外面在催新的酒杯,林杳站起来,把歌词纸折好,很轻地笑了下,应着:“行啊。”

她在会所就做到八月中,后面的时间要拿来写作业和复习,林杳还把自己以前的笔记借给了王倩,帮她备考用。

八月份的天还是躁的,路边绿化带里的蝉一点儿也不歇息,林杳跟着万茜他们一起坐进车里,四个人一起去寺庙里拜佛。

万茜从车内的镜子往后看,疑惑地问:“你把那老鼠带着干嘛?”

沈郁白两手交搭着,闻言懒懒地扯了下眼罩,嗓音含混:“拉出来晒晒太阳。”

万茜:“这车里有太阳?你怎么不搁在阳台上晒?”

他又回:“晒死了怎么办?”

林杳转头看了眼那小仓鼠,正一个劲儿地刨垫在下面的纸棉,紫灰色的毛发上沾了好多白色的碎屑。

没想到还真的叫它杳杳了,每次林杳听到沈郁白这么叫这只仓鼠都觉得别扭。

但他不在沈科万茜面前这么叫,甚至在王栩文面前也不这么叫,都敷衍地用“小东西”来代称。

沈郁白又把眼罩往下扯了扯,头微微侧靠在车窗边上补觉,万茜嘟囔着:“没见你以前这么宝贝什么。”

净尘寺离沈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万茜在寺庙的阶梯底下买了几捆燃香,给每个人都分了些。

因为最近庙里的客流量多,来摆摊的人也多了,甚至还有卖符纸的,吹得神乎其神的,说能免血光之灾、能让家里财运亨通、摆脱下落的运势之类的。

林杳之前听沈郁白说他不信这些,还以为他对这些不会感兴趣,结果少年在符纸摊上看了好一会儿。

她靠过去,看了一眼,都是拿墨水画的。

“你想买?”

他嗤一声:“我看起来很好骗?”

林杳:“那你在这儿看这么久。”

沈郁白转身往庙里走,宽松的卫衣带起一阵风,吹得袖口处鼓鼓囊囊的,光斑层层叠叠地落到他周身,他平静说了句:“以前没见过。”

确实,林杳想起来沈郁白也就是去年才回国,之前都在国外待着,估计没见到过符纸的实物。

她抬头看了眼,寺庙门口围满了人,万茜朝他俩招手,林杳抬了步,跟沈郁白并排走上去。

大殿里有释迦牟尼的佛像,院子里还种着一颗巨大的菩提树。

佛教里认为菩提净,是神树,一般的寺庙里都会种。

他们排了很长的队,跪在了殿前的软垫上,把手里的香插进前面的炉子里。

殿中有穿堂风掠过,香灰掉下一小截,林杳双手合十,暂时还没想好要向佛祈求什么,沉思几秒以后又只许了让身边的人都平安喜乐这样简单的愿望。

其实也不简单了。

林杳在这十五秒里没有睁眼,在浓烈的燃香味里闻到一股极淡的青柠香。

她不知道,在她许愿的这十五秒里,旁边的少年侧头,望了她十五秒。

薄薄的卫衣贴合着少年单薄的脊背,肩胛骨的线条被勾勒出来,沈郁白的眼睛轻轻张合几下,视线安静落在她身上,像是庙外阳光落在菩提树叶上一般轻、一般炽热。

十五秒,不见神佛,只见她。

他不着调地想,像林杳这样满身傲骨的人,会向佛求些什么。

庙里的菩提树叶被风簌簌吹拂着,院里的僧人在轻扫落叶,笤帚刮过地面。

金身佛像微微敛目,单手结印,大殿内燃香飘散,香灰落入铜鼎中。

而座下的少年只是睁着眼睛,一个愿望也不曾向他求。

人们说,释迦牟尼的结集里,写了这么几个东西:

三法印、四谛、八正道、三十七道品,以及。

——十二缘起。

菩提根净,十二缘起。

33黑月光

已到晌午, 殿外的僧人撞了钟,钟声悠扬,传进大殿里来。

林杳睁了眼, 第一眼望向沈郁白:“拜完了, 可以走了?”

少年刚把目光收回去,敛眸轻轻应了一声,于是两人就同时从坐垫上起身, 走出大殿。

殿外还有抽运签的摊子,阿姨很热情地叫住他们,问他们要不要摇个签。

万茜看了一眼,兴致勃勃:“那就试一下。”

几个人轮流拎起签筒,阿姨笑着说让他们在晃动签筒的过程中默念自己想要求的东西, 比如财运、姻缘之类的。

林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手晃了几下, 跳出一个“小吉”来, 说她终会绝处逢生, 走出低谷。

兴许是为了吸引客流量的手段,这桶里不知道放了多少根吉签,万茜和沈科的也都是大吉。

只有沈郁白没说话。

林杳侧过身子去问他:“你问的什么?”

沈郁白把木签握进手里,扬了眼睨她:“告诉你也没用。”

外边阳光大,万茜撑了伞,招呼着林杳过去躲进她伞里,林杳就懒得搭理沈郁白,跑到万茜那儿去了。

在她身后,少年只身立在树荫里,低眸看了眼手里签子上的“大凶”, 然后两指轻轻一捏,木签被他折断。

身前身后都是攒动的人影, 庙里的钟声不停在响,沈郁白轻飘飘把断成两截的签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回头看了眼大殿里低眉的神像。

他心想,是不是因为他没拜佛,所以佛就不会赐福给他。

沈郁白收回视线,跟上前面的三个人。

无聊,他不会信这种东西。

当天下午从寺庙里回去,林杳在房间里把歌词的最后几句给补完了,金友媛给她打了电话,说想让她帮忙检查一下学校的暑期作业,但林杳还有聂清这边的家教要做,最后就干脆说把两个人都带到舅舅家去辅导。

正好聂清也没有适龄的朋友。

金友媛比聂清稍微大一些,写作业的时候两个脑袋挤在一起,金友媛安静一些,聂清的话多一些,相处得很融洽,林杳就放她们两个人一起在房间里改错。

她轻轻关上房间的门,阿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她出来以后就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林杳过去坐。

林杳拿起茶几上一个苹果开始削皮,阿婆看看她,问:“在沈叔叔家过得还好吗?要是有什么委屈的地方记得跟阿婆说,阿婆跟你舅舅商量一下把你接回来,肯定是不能叫囡囡难过的。”

她拿着刮刀的手顿了下,回答着:“挺好的,大家对我都很好。”

阿婆敲了敲她的手:“要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让你离开家。”

电视机里正在放广告,怕吵到里面学习的小孩,就把音量调得低了些,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蒋依知道你爸爸出事了,她给我打电话,说想把你接到她那边去。”

林杳没说话,阿婆又说:“这事儿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尊重你的想法,要是囡囡想去,阿婆就送你去,囡囡不想去,就待在这儿。”

“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两边都是你的家人,都会对你好的。”

她眼神颤了颤,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搁在茶几上,沉吟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不了,她在外省,我跟着她的话就得转学,我还是想过个安稳点的高三。”

“而且。”林杳说,“阿婆还在这儿,我跟着阿婆就好。”

世界上没有人比阿婆更在乎她,不管林杳是什么样子,阿婆都爱她,那么林杳也不可能抛下这份感情。

广告结束,金友媛拧开房间的门,叫着林杳:“林杳姐,改完错了。”

林杳回头应了一声,进了房间。

快到傍晚的时候,聂清给聂湛打了电话,让他来接她,林杳牵着金友媛站在门口,金友媛抬着眼睛看了看聂湛,又被林杳扯回身后。

“辛苦你了。”聂湛说。

林杳轻微颔首,说了句“没事”。

大门口突然响起机车摩托发动时的轰隆声,车灯亮起来,林杳被灯光晃了一下眼睛,眯着眼睛往对面看,看见重摩托上驮着的少年,他穿一套黑色冲锋衣,领口大大敞着,细腻冷白的皮肤在灯下仿佛发着光一样。

沈郁白摘了头盔,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地朝林杳勾着手指。

聂湛也被这阵势唬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沈郁白冷眼睨视他,又轻蔑地收了视线,叫着林杳的名字:“林杳,回家了。”

金友媛看看他,礼貌地叫人:“小白哥哥。”

沈郁白眉毛一皱,指尖搭在车把手上轻轻敲击几下,问她:“谁教你这么叫的?”

金友媛看看林杳,林杳倒没什么所谓。

“林杳姐说你不喜欢我喊你‘哥哥’,让我加上你的名字。”

沈郁白没说话,视线往林杳身上落,后者一脸淡然。

她大概察觉出来他并不喜欢金友媛把他跟那个亲哥混为一谈了。

看上去什么事儿都不在意,心思还挺细。

聂湛载着聂清准备回家,跟金友媛打了声招呼,路过沈郁白身边的时候发现对方眼神阴沉沉的,微微抬着下颌,垂着漆色的眼扫视他,看上去不太好惹。

林杳问沈郁白:“你来干嘛?”

他浑不在意地回:“我妈怕你一去不回了,让我来接你回去。”

金母下了班来了,金友媛就撒了林杳的手,对她摆摆手说再见:“林杳姐,你跟小白哥哥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林杳说了“好”,然后侧首看了沈郁白一眼,少年把前面挂着的另一个头盔递给她。

她怔了下,这头盔似乎是新买的,比之前那个小一些,更适合她。

“戴上。”他回了身,抓住车把,目视前方,嗓音冷淡,“要走了。”

林杳坐在他后座,看着晚风把他的冲锋衣衣领吹得翻飞,短短的头发翘在风里,露出的后脖颈皮肤白皙,纯黑色的冲锋衣上还裹着淡淡的凉意。

她的视线往前落了落,看见沈郁白手腕上翠绿色的珠子,林杳的眼睛很轻地眨动着。

在摩托车前小小的后视镜里,林杳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也看见了沈郁白的。

他也正透过那小小的镜子看他,两人的视线在镜面上交汇,互相注视着对方好看的眼睛。

时间都要凝滞不动了,沈郁白先一步错开眼,盯着前方的灯火,没提偷看她的事,却问了别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杳没懂他意思:“什么什么情况?”

沈郁白:“刚去完别人家,现在别人又来你家。”他哂笑一声,“这种东西也要有来有回?”

少年声音低下去:“我都没去过你家几次。”

这不是第一次了。

林杳不是第一次觉得他会故意说一些表意含糊的言语了,就好像在试探她的态度,一步又一步地接近。

她沉静地道:“你为什么老问他?”

沈郁白半晌没搭腔,好久才低缓地说:“那你为什么总是转移话题?”

她静静看着他,然后平静开口,像说绕口令一样:“我跟他没关系,但不论我跟他有没有关系,都跟你没关系。”

沈郁白骑着车,没有继续说话。

林杳也只看得见他的后背,看见单薄的衣服贴着他的肩胛骨,更显得气质凉薄。

她声明:“我最多还会在你家住一年,这一年里,我管好我的事,你管好你的事,就顺利过去了。”

林杳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她和沈郁白不是同路人,她的世界和你的之间,需要留出一道空隙。

谁都不要越过雷池。

后来的气氛一直很沉寂,沈郁白一句话都没回她,沉默地开车,沉默地把车熄了火,上了楼。

林杳把大门关上,回房收拾着开学要用的书。

她找到了那页写好的歌词,沈郁白说他开学就要表演,不知道这张词还有没有用。

洗完澡以后,林杳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反正短发没一会儿就干得差不多了,她就靠在阳台边上晾头发。

她盯着手里那张歌词,盯了好久,最后还是把那页纸折成了纸飞机,眯着一只眼对准沈郁白阳台上的小桌子,扔了过去。

纸飞机堪堪降落在桌子边沿,林杳静静看着,然后回了房。

夜里窝在床上的时候,林杳听见自己床头的墙被敲了几下,她睁了眼,从床上坐起来。

对面没继续敲下去,声音穿过墙体传过来,闷闷的:“睡了吗?”

林杳看了眼那堵墙,抬手,屈着手指轻轻敲击,作了回应。

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林杳都快睡过去了,迷迷蒙蒙间才听见那边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声:“你真让人捉摸不透。”

前脚跟他说他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后脚却给他扔了纸飞机过来。

明明之前拒绝了他,却还是给他写了词。

林杳困了,眼皮子都搭在了一起,她用仅剩的清醒回答他:

“那你就别把我看透。”

声音很弱,林杳不确定沈郁白能不能听得见,却也没精力再想下去。

沈郁白摁灭了台灯,房间里黑漆漆的。

柜子上搁着的仓鼠笼子里还闹腾得不行,小家伙半夜里跑起了跑轮。

他全身隐匿在黑暗里,尾调轻极了:

“是我想错了。”

他跟你之间,怎么可能一点一点计算清楚。

可他现在连问你去你家的那个人是谁的资格都没有。

34黑月光

国际高中迎新那天, 林杳刚去学校报名,只上了一上午的课,中午就回了家, 第二天才正式开始上课, 所以当天有空能去沈郁白的学校看表演。

当天是允许家属进校的,沈科正好出了差,万茜在家挑着衣服, 让林杳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林杳本来想留在家里学习的,万茜遗憾地叹气,又劝:“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啊,跟我一起去吧。”

她张了张嘴,想着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 就答应了下来。

国际高中的迎新阵势很大, 还在大操场专门搭了舞台, 有灯光, 摄像机挂在机械臂上,追着人拍。

林杳站在人群外围,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面,抬头看见舞台五光十色的灯光,音响的声音响得震天。

观众席上有学生自备了荧光棒,三两个围坐在一起,新生现在都没有校服,所以林杳站在里面也不算突兀。

万茜举着手机拍着照,咕哝着说不知道沈郁白是第几个出场。

操场周边没有什么遮挡物,风就刮得肆意了一些, 林杳把衣服的领子往上扯了扯。

这个年纪的学生听的基本都是流行乐,KPOP占了大半, 有很多女生上台跳了大火的女团舞,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其实林杳不太听歌,写作业的时候偶尔会听听纯音乐和白噪音,所以对今晚表演的歌曲都是一知半解,只觉得在场的观众都躁了起来,很兴奋。

她没仔细数过,只是一个节目挨着一个节目地看,直到王栩文拎着话筒走上去,万茜拍了拍她,林杳骤然抬眼,看见花花绿绿的灯光下,沈郁白穿一件灰白色半袖,低敛着眉眼调吉他上的弦。

万茜问她:“杳杳,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给小白录个像。”

林杳点点头,把手机递了过去,然后直了直脖子,视线穿过前方的人海,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跟他比起来,王栩文穿得就格外夸张了写,还踩着一双柳钉靴上台,黑皮夹克直反光,估计是想学九十年代的摇滚乐队的装扮。

但是林杳听过沈郁白写的那歌,明明是首慢节奏的民谣。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看见万茜两指放大,镜头正好框住了沈郁白整个人,少年身高腿长的,一只腿屈着,另一条腿伸得很直,端着把吉他,手指随意地拨了几下,试着音。

下一秒,他抬了眼。

林杳不知道沈郁白是怎么在这么缭乱的灯光里、这么拥挤的人群里,把她给挑了出来,手机摄像头还正好录进了他的注视。

万茜见他看了过来,就腾出一只手跟他打招呼,林杳也学着她简单地晃了晃手,证明自己看见他了。

灯光暗下去,场内只剩下观众压低的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原创曲目诶,好厉害。”

“弹吉他的男生是谁,还挺帅。”

“沈郁白,他还挺有名的吧,还是国外赛车队的呢。”

……

下一秒,吉他被缓缓拨动,场内静了下来,剩两束灯光照在台上两个人身上。

沈郁白只是个在旁边伴奏的,似乎并不打算出声,只有王栩文的人声从音响里扬出来。

那是林杳写的词,每个字都是,在夜里嚼烂了无数次,再落笔到纸上的。

很多个夜晚,沈郁白在阳台练吉他,林杳就靠在床边,咬着笔头琢磨要配一副什么样的词,很偶尔的也会盯着落地窗发呆,静静地让夜风吹着她脚尖,单纯地听沈郁白弹奏,那一刻会觉得心情很安宁。

/如果能 长出第二颗心脏/

/我要交换 破碎人生的理想/

/用一把锈骨 敲破灵魂的躯壳/

/剥 开烙在肋骨上的伤/

/不在意漂亮不漂亮/

/去找我的乌托邦/

台上的人在大声唱,林杳就坐在台下,很轻地哼着调子,吉他声激烈起来,林杳看见沈郁白的手指不停地拨着弦,进了副歌部分。

/我是西方的金斯伯格 东方的史良/

/是卢浮宫的莱斯特 是无冕的王/

/我舀太平湖水灌思想/

/翻过浪浪山巅取太阳/

/他们说 人生多跌宕 世事皆无常 苦酒酿悲怆/

/可我只怕被遗忘/

“……”

没有人出声,大家跟着节奏慢慢挥着荧光棒,林杳听着自己写的词被唱出来,心里还是有相当大的满足感的。

兴许很多人听不懂这词里讲的什么,这首歌也许只会出现这么一次,但是林杳觉得也挺值。

她张了嘴,无声地哼唱着尾调,沈郁白终于出了声,给王栩文当和声。

几个人的声音有轻有重,在今夜交汇在一起:

/请记住我 姑娘/

/我叫 /

“——远方。”

吉他声渐息,打光的灯也暗下,台上人撤了场,万茜拉了林杳一把,叫着她:“走吧,咱俩去后台找小白。”

还没等两人走到后台,沈郁白就出来了,灰白色外套里面还是纯白的校服,本来领口处还配了个领结的,但沈郁白戴不惯那样的东西,就直接扯了。

后台的老师还指着他俩说:“明天一定要穿全套校服。”

她点了点沈郁白:“尤其是你,我都逮到你好几次了。”

沈郁白摸着脖子,懒声敷衍着:“好好好。”

老师让他把吉他送回学校乐器室里,沈郁白转了个身,看见林杳和万茜都等着他。

王栩文穿不惯柳钉靴,走路像鸭子,他从后面搭上沈郁白的肩,然后又看见了林杳,讶异地愣在原地。

万茜问沈郁白:“你还看表演吗,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家?”

沈郁白看了眼林杳,林杳的手还插在兜里,跟他对视一眼,又被王栩文惊讶的视线给看怕了,就扭开了头。

他被那种讪讪的小表情被逗乐了,很轻地笑了下,顶了顶肩上的吉他包,跟万茜说:“我先把东西送回乐器室,然后一起回去。”

万茜说了“好”,她觉得口渴,就说:“那你带着杳杳去,我好渴,先出去买水喝,你弄完了在门口找我。”

沈郁白点了头,万茜走了以后,王栩文差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他叫嚷着:“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亲戚?表兄妹?青梅竹马?”

沈郁白不耐烦地把他推开,“啧”了一声:“有你什么事儿啊。”

没一个猜到点子上的。

林杳只是站在一边,没掺和这个问题。

王栩文好像还不知道她住在沈家的事,也不知道她是沈家资助的那个学生。

统计分数的老师叫着组号:“第11组的人呢?来候场啊,待会上去领奖了。”

王栩文回头应了一声,咬着牙跟沈郁白说:“晚上我再问你,电话保持畅通!”

他又偷瞄了林杳一眼,脸上挂着一副“好兄弟翘了我暗恋对象”的表情,然后愤愤不平地踩着柳钉靴回了后台。

沈郁白:“……”

有时候觉得,他这样懒的人能跟王栩文成为朋友,也是够义气的,这人不仅屁话多,屁事也多,唯一的优点就是没心眼儿,够天真烂漫的。

终于把人弄走了以后,沈郁白在前面带着路,还招呼着林杳:“跟紧点,现在天黑。”

林杳抬步跟在他身后走,看着他单肩背着的吉他包慢慢地晃,打在少年挺直的背上。

其实也没有那么黑,国际高中连小路边上都装了路灯,敞亮得很。

只是教学楼里暗得很,因为学生都下楼去操场看表演了,教室里都熄了灯,整栋楼都是空的,一点儿人声都听不见,只有楼底下树丛里的蝉一声又一声地叫。

沈郁白踩上楼梯,这里视线昏暗,林杳本来想拿出手机照个明,结果一摸兜才想起来她的手机还在万茜手上,又只能作罢。

“你看不清?”沈郁白问她。

林杳抬眼望了下,确实有点看不清,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于是就答了:“还行,能好好走路。”

不过她还挺纳闷的,这样的学校居然不给楼道装灯的吗?

沈郁白像是看出她的疑惑了,顺嘴解释了一句:“这栋楼的灯管今天刚坏,还没叫人来修,总之小心一点。”

林杳干巴巴应了声。

楼上的乐器室没锁,沈郁白把吉他轻轻搁在架子上,把门掩上了。

下楼的时候沈郁白还走在前面,矮了林杳一头,她眯着眼,借着一点点熹微的月光,能看清他的头发在风里轻颤。

微风送来很淡的青柠香。

沈郁白轻微侧首,略略抬着下巴,狐狸相很迷惑人,眼尾像带了勾子,轻轻上扬,却又不显得妖娆。

林杳直问:“你走着走着突然看我干什么?”

沈郁白的喉结动了下,嗓音沉了下去,空了两秒的拍才答:“你猜。”

她安静地凝视着他,月光很暗,也很凉,照亮她后背,乌黑的短发也被照得发了亮。

林杳的眼睛一贯很好看,清淩淩的,没什么多余的心思,足够坦荡。

她向来不喜欢把问题搞得太复杂,就把一直在想的问题说出了口:“那以前那几次呢?也要我猜?”

沈郁白安静了一会儿。

“哪几次?”

“你今天在台上,上次在摩托车的后视镜里,还有之前的很多次。”

总是做事做到一半,然后就抽了神,抬眼看看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老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来试探,做一些别有心思的事,之前林杳没有想过沈郁白为什么阻止她住校,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关心她,她那时候甚至以为沈郁白叫那只仓鼠“杳杳”是为了嘲讽她。

后来回忆了一下,沈郁白的语气里根本听不出嘲讽,他故意在没人的时候,故意在她面前那么叫,试探着她的态度。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只会在巷口拍巴掌看好戏的人,后来也愿意冲进巷子里把她拉出来,带她去看月亮放松心情,给她抓娃娃,细心地给她的伤口上药。

至今为止,凭林杳对沈郁白的了解,他没对别人这样。

他正企图一点一点越过雷池。

如果林杳不是林杳,她会动心。

但下一刻,林杳冷静地说着:“沈郁白,我一直以为你心还挺冷的。”

她声音愈来愈轻:“但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昏头。”

35黑月光

沈郁白的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静静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气氛沉寂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你猜出来的结果?”他突然问。

两人本来还在继续往楼下走,林杳还没应声, 就见他因为那一瞬的失神, 脚下踩了空,整个人朝地面倒去。

她下意识伸手捞了他一把,想把沈郁白拽住, 林杳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结果却不敌一个成年男人身体的重量,被带着也倒了下去。

幸亏楼梯已经快走到底了,摔得还不算狠,沈郁白用胳膊垫在她脑袋底下, 林杳只有肩膀撞了一下。

他应该摔得不轻, 两人落地的时候林杳听见他闷哼了一声, 背脊狠狠摔在地面上, 灰白色的外套被压出道道褶皱。

林杳“嘶”了一声,瞬间用胳膊支起身子,侧立在沈郁白身边。

她心想着,眼睛不拿来看路,老是回头看她,吃亏是正常的。

一楼是亮的,一阵风从楼道口打进来,林杳的头发被风带得往前跑,外套贴合着脊背,勾出漂亮的蝴蝶骨。

她回头看他, 想说些什么来着,却又对上他安静的视线。

沈郁白没从地上起来, 只是动了动眼珠,看着少女被月光照亮的半边脸,抿住的唇角彰显着她现在不太好的心情。

他淡淡道:“那你呢?”

林杳理了下头发,身上撞得疼,说话声音也有些烦了:“我什么?”

“在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没有看向我吗?”

你没有从后视镜里看我吗?

你没有抬头看舞台上的我吗?

你刚刚在楼梯上没有低眼看我吗?

林杳不说话,指尖顿了顿。

沈郁白起了身,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绷着唇角,漂亮的眼睛微微下落,睨视着她耳旁的发,然后抬手,用带着凉意的指尖捻起她的头发,蹭过她耳后的皮肤,帮她把头发理好。

他声音很低,几乎只剩下气声:“如果没有的话,你又怎么会发现我在看你。”

“小狼。”他这么叫她,像是真的觉得她没心肝。

“如果我是昏了头,那你呢?”

——你就绝对地清醒着吗?

林杳垂了眼,抬了胳膊把他的手给打开,然后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拍掉了衣服上沾上的灰。

“我比你清醒,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心情跟你玩儿这个。”她回头,看着他的视线有些冷淡,继续说,“我会跟万阿姨说,从你家搬出去。”

林杳往楼外走,头都不回,沈郁白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操场里的音乐声还很响,歌声飘散在学校上空,地面好像都震得发颤了。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背部还在发痛。

林杳先一步到了学校大门口,万茜正在车里等人,往她身后看了眼,问着:“小白还没出来吗?”

她躲开万茜的视线,抿了抿嘴唇,应着:“应该快出来了。”

林杳进了车里坐着,万茜把手机还给她,还说着:“有个未接来电,你看看要不要回一下。”

她打开手机看了下,是白柠打来的,林杳回拨了过去。

车里有些闷了,她把车窗打开,视线移到窗外的街景上,学校里面还是吵吵闹闹的,外面却安静得很。

白柠问着:“刚刚王栩文一直冲我鬼哭狼嚎的,你去他们学校看演出了?”

她张嘴,“啊”了一声,说:“是,反正也没事做。”

白柠那边好像正在看电视剧,她弟弟在客厅哭喊,家里人都哄着,还催:“天天就知道看电视,弟弟哭了不知道哄哄,怪自私的。”

她跟林杳说了句“等会儿”,然后把手机拿远了些,痛快地翻了个白眼:“他是王子吗?得全家人一起哄他高兴?你要是想让我治他我就给他两巴掌,你看他还敢不敢哭。”

弟弟哭得更凶,白柠懒得听他们骂自己,直接从沙发上下来,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她推开窗户,终于觉得稍微能喘上一口气。

“行了。”白柠说,“家里麻烦事一堆。”

她懒得聊自己的破烂家人,还是问着刚刚的事:“王栩文好像还不知道你跟沈郁白住一起了,你们就打算一直瞒下去?”

这话说得挺怪的,虽然确实是住一起了,但是被这么说出来,亲密关系好像更重了。

林杳拧了拧自己衣服上的袖扣,皱着眉想说“马上就不住一起了”,但是抬眼又看见万茜还坐在驾驶位上,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白柠:“而且王栩文还挺……”她卡了下壳,“那啥的,你要是没那意思,就跟他说清楚?”

林杳沉吟一下:“我跟他不算熟,但他还帮过我,我不知道怎么提这个事。”

白柠回想了一下,悠悠反问:“他帮过你?”

此时沈郁白恰好从校门口出来,他轻轻抬眼往车里看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去,拉开了车门,跟林杳两个人一人坐一边,也打开了车窗。

车里挤入他的气味,林杳动了动眼睛,尽量不去看他。

电话里传来白柠的解释:“啊,你说的是去海城的那次?”

“打给你的那笔钱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那都是沈郁白拿自己以前赛车的奖金给你用的。再说了,王栩文哪里知道你的账户。”

一秒、两秒、三秒。

林杳的手指后知后觉地颤了下。

万茜开了车,风从车窗里往里灌,林杳的眼睛被吹得有点干,她微微闭住眼,不知道能说什么。

对面白柠的房门被狠狠敲了几下,白柠重重叹了口气:“先不说了。”

电话被挂断,林杳低了低眼,把手机塞回兜里。

风太大了,她把车窗关上,坐直了身体,用指甲轻轻扣着座椅垫子上的纹路。

只听得见风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其余的一切都很静。

林杳往沈郁白那边瞥了一眼,看见他微微阖住眸子,后脖颈上的碎发被风吹起来,领口被灌了风,能看见肩胛骨上的淤青。

估计是刚刚摔出来的。

——【在我看向你的时候,你没有看向我吗?】

有。

尽管心理上说着不能,生理上却已经把视线挪过去了。

下了车以后,林杳说自己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万茜本来想叫沈郁白跟着一起去,结果那人看了她一眼,语气极淡:“不用了,她能行。”

后来万茜说要不要她跟着一起,林杳摇摇头:“没几步路,我自己去吧。”

她去了对街的药店,买了几管药膏,回去的时候把塑料袋挂到了沈郁白房间的门把手上,然后一个字也没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夜没有念诗的声音,表演结束后他也不需要练吉他了,夜静得吓人。

林杳躺在床上有点难眠,她睁了眼睛,想着自己今晚对沈郁白说的话是不是有点重了,过于无情了些。

“咚咚——”

隔壁敲了两下墙。

林杳撑着身子坐起来,盯着墙面,没有任何回应。

“林杳。”沈郁白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声音穿过那堵墙,变得闷,变得模糊。

他问:“你什么意思?吊着我?”

刚说了那么坚决的话,说他昏了头,转眼又给他买药膏。

上次两人闹得不愉快的时候也是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招倒是被她用得熟。

可他偏偏很吃这一套。

林杳沉默了两秒,跟他说:“没有。你护了我一下,算感谢。”

她顿了顿,“这件事跟那件事,是分开的。”

“哪件事和哪件事。”他问。

林杳又躺了回去,没直接回这个问题,只说:

“当朋友吧,沈郁白。”

对面良久没有应答,林杳一度以为他又要以沉默应对,然后两人就继续冷战,以后一个字都不说。

结果,下一秒,她又清清楚楚地听见对面少年的声音:

“我不。”

十八岁了,还是叛逆。

林杳没理他了,沈郁白瞥了眼笼子里的仓鼠。

他不喜欢温顺的,最初只是觉得林杳身上的刺很有意思,人很凶,冷冰冰的,却是个老好人,浑身的骨头都是硬的,偶尔也会有柔软的时候。

沈郁白喜欢有距离感的关系,最开始也没想让林杳为他转个头,他觉得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才是最美丽的关系,他能在心里一点一点美化她。

现在他变了。

沈郁白现在觉得,如果林杳喜欢他的话,自己的好感也不会消失。

塑料袋里的两管药膏还躺在那里,沈郁白看了一眼,没上药,直接潦草地躺在床上睡了。

他甚至忘了王栩文今晚说的要让他电话保持畅通的话,手机早早就关机了。

于是第二天就遭到了王栩文的质问。

沈郁白觉得太阳穴都发痛。

“你又不是没见过她来我家,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王栩文试探性问:“所以你俩真是青梅竹马?你以前怎么从来不说。”

他头疼:“你管这么宽。”

王栩文把这句话当成默认,他侥幸地想着,反正沈郁白说了他对林杳没意思,天降打败竹马不是常有的事?

“对了对了。”王栩文又想起来,“赵旭东他们想用你家的大显示屏玩游戏,我们能去不?”

沈郁白手里转着的笔一下子停住,他眨了眨眼,思考了两秒。

“去呗。”他说。

“什么时候能去?”

沈郁白突然笑了,“随便,你们有空就能去。”

青梅竹马?他可没承认过。

青梅竹马只是住得近,他跟林杳现在可住在一起。

但沈郁白不打算说,直接让王栩文发现就好了。

他已经听烦这个人成天把林杳挂在嘴边了。

36黑月光

沈郁白带着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林杳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住进沈家以后她就回家自习了,会比以前回来得早。

底下吵吵闹闹的,说话声音很大, 林杳搁了笔, 把房门关严实。

一伙人直接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打开了显示屏,沈郁白借口上楼放书包,单独上了楼。

在路过林杳房间的时候, 少年驻了足,在她房间门口待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敲了几下,示意她楼下有人。

他换掉了校服才下楼,王栩文仰头看他一眼, 催着:“真慢, 快点, 我摁开始了啊。”

沈郁白也没什么打游戏的心思, 就让他们自己玩儿着,自己去冰箱那边捞了瓶汽水喝。

冰箱里还有很多万茜专门给林杳买的水蜜桃果汁,万女士见林杳经常喝这个,就在家里备了不少。

不知道等林杳走了,这些饮料要交给谁来处理。

他的视线在那些易拉罐上一扫而过,指尖顶开汽水的拉环,慢吞吞咽下一口。

王栩文也叫嚷着好渴,过来找水喝,他见别人都不在这儿,就躲在冰箱门后面小声跟沈郁白说:“上次你说的事, 我仔细思考过了。”

沈郁白瞭他一眼,王栩文就接着说:“林杳又好看, 人又善良,就算不是我以前以为的那么温柔,但你不觉得……”他小心翼翼的,“这样更有魅力吗?”

他锤了下肩膀,一脸毅然决然:“我下定决心了,就算我老爹打死我,我也会对她忠贞不二的。”

沈郁白轻飘飘睨着他,眼神没什么温度,冷冰冰的,冒冷气的汽水罐被他转了几圈,然后轻轻搁在桌台上。

他一个字都没说,绕开他走了,王栩文还挺自我感动的,在背后做了个给自己加油的手势。

结果没两秒,沈郁白的脚步又顿住,嗓音极轻:“那我就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王栩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懂地问着。

他微微侧过头,眼睫垂着。

“你没戏。”

王栩文原地愣住,沈郁白继续往前走,咬了下牙,预备上楼。

正在打游戏的赵旭东看见他的动作,就出了个声问:“小白你上楼了?不跟我们一起玩儿?”

沈郁白淡淡道:“我上楼拿个东西,你们先玩。”

他这次没回自己房间,在林杳房间门口站着,抬手敲了门。

他问:“可以进吗?”

房间里的林杳皱了皱眉,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还要来她房间?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没开门,只待在里面问:“什么事?”

“聊聊。”他的话少得可怜。

林杳转开了门,只露出一条缝隙,拧眉看着他:“为什么要在我房间里聊?”

沈郁白低眼看着她:“那不然去我房间?”

他房间更危险。

她沉默两秒,把门稍稍拉开了些,让沈郁白进去,还催着:“说快一点。”

沈郁白侧头往后看了一眼。

林杳的房间在楼梯旁边,从客厅里抬头能看见一半房门,沈郁白站在她房间门口没有动,回头看见楼下的王栩文怔怔地拎着一罐汽水。

王栩文看着他进了房间,他不知道那个房间是谁的,但肯定不是沈郁白的。

林杳把门关上,转了头狐疑着问:“到底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搬?”他问。

林杳沉默了几秒,“最近搬不走,学校那边调不开。”

她这几天找老师问过能不能再给她一张住宿申请表,老师跟教务那边联系过以后,说:“上学期你说要住校,一直拖到这学期,申请表也一直没交,现在所有的床位都排满了呀,没有空余的了。”

主要是他们这边位置不太好,比较偏,周边也不是居民区,就算想租学区房都不好租,所以很多学生都会住校,除了那种有钱有时间的家长能车接车送,其他的基本都是住校生了。

舅舅那边现在也住不下,林杳现在是连住校的退路都没有了。

“哦。这样啊。”他闲闲地应了两声。

林杳坐回书桌边上,“你要聊什么?”

“外面太吵,来躲躲清净。”

“怎么不去你自己房间躲。”

他轻轻看她一眼,“我房间待会儿也会吵起来的。”

林杳:“……”

她转回身子,拿了笔继续写题,眼睛垂着,声音冷淡:“知道吵你还带那么多人过来,自己作的能怪谁。”

沈郁白拖了旁边另一个凳子过来坐着,把脑袋搁在椅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顺手挑了她一撮头发拿在手里玩,语气很懒:“让你窝在这个小房间里,委屈?”

楼下还吵着,游戏的音乐声和他们的讨论深声此起彼伏,窗外是颤动着的树影,热风阵阵灌进屋子里,书桌上的纸页被吹得翻起了角。

林杳用文具盒压住飞起来的纸页,又挥手顶开他的手,眼都不抬:“沈郁白,你别太过分。”

她的短发坠了下去,垂在耳侧,发尾轻轻扫着脖颈。

沈郁白轻眯住眼,盯了几秒那一小撮头发,又说:“你可以下去,我也不在乎别人发没发现。”

“我在乎。”她说,“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的话,好无聊,你可以走了。”

少年没动,只说:“王栩文说他喜欢你,要追你,你要怎么办?”

她笔尖一顿,几秒后又继续往下写着式子。

“不怎么样,他只要不跟我说,我就装不知道,反正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慢慢就冷掉了。”

“而且他对我不过是出于男人对一个漂亮女孩的好感,算得上哪门子喜欢。跟我甚至都没说过两句话,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不知道我家里到底什么情况、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能喜欢我什么?”

空气凝滞着,林杳最后算出了答案C,准备往括号里写的时候听见沈郁白用很轻的声音问她:

“那我呢?”

“你也要慢慢冷掉?”

林杳停了下一步动作,明明知道答案是C了,却不知道怎么往下写。

明明知道最后是没结果的,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是不一样的,沈郁白跟王栩文是不一样的。

沈郁白什么都知道,所以林杳也没像对王栩文一样对他,她直白地拒绝了他的示好,想要利落地处理完这种事,免得耽误两个人的事。

林杳没有回答他,沈郁白就把椅子转过来,正坐在她侧边。

窗户上挂着的纱帘轻轻舞动着,热浪一股又一股地撞进房间里,跌到地面上,地板砖都热了起来。

林杳感觉到肩上一重,她侧了侧眼,看见沈郁白翘起来的碎发,扎着她的皮肤,他的额头轻轻抵在自己肩膀上,再往远了看能看见他塌下来的背上凸出的骨头。

沈郁白身上总有一种好闻的青柠香,给这个燥热的季节带来喘气的机会。

林杳这一刻突然漫无边际地想起以前看到过有人说,人类身上会产生一种叫做费洛蒙的气味物质,刺激对方的大脑兴奋度,增加对异性的吸引力。

人类是否真的会被费洛蒙吸引,她不得而知,只是这一秒肩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却是实实在在能感知到的。

沈郁白微微闭了眼,想开口说话,却听见房间的门被轻轻转开的声音。

林杳下意识扭了头往外面看,王栩文正站在门口,单手握着门把手。

沈郁白把头抬了起来,回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只是平静着说:“终于被发现了。”

赵旭东也上了楼,看见王栩文愣愣站在那儿,就凑过来想问他怎么了,结果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屋子里靠在一起的两个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林杳丢了笔扶额,单手推开沈郁白,只觉得脑袋疼。

她问:“你故意的?”

赵旭东瞠目结舌,说话都不利索了:“我靠,小白你家里有女生啊!”

他冲进去锁沈郁白的喉,咬牙切齿:“你小子,我说你怎么游戏都不打,老是往楼上跑。”

赵旭东看了眼桌子上的作业,又说:“教人家写作业呢?”

沈郁白一脸冷漠地挣着他的胳膊:“……松手。”

林杳心想着沈郁白还能教她写作业?

她看过沈郁白的卷子,这人是从国外回来的,国内外教学水平不一样,国外重心不是解题而是个人实践能力,所以这家伙做题能力一般,思维倒是挺活泛。

而林杳从小就是从应试教育里杀出来的,解题能力强,这方面沈郁白还没资格教她。

赵旭东还在喋喋不休:“早说家里有人在啊,那我们今天就不来了。”

他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看把王栩文吓的,现在都没回过神来呢。”

沈郁白朝那边瞧了一眼,王栩文的神情还空白着。

他看见了沈郁白的表情,一点慌张都没有,一股懒散劲儿,似乎根本没有被抓包的紧张感。

他问过沈郁白什么时候能来,沈郁白说随便他们来;在冰箱那儿说他“没戏”;刚刚上楼的时候还回头看他一眼,故意让他知道他进了这个房间。

什么早说不早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37黑月光

王栩文的手紧紧抓着门把手, 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去了,赵旭东叫了他几下, 王栩文都没应。

林杳从座位上起身, 装模做样地笑了下,跟赵旭东说:“我看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是他的——”

说到半途, 林杳侧眸看了沈郁白一眼,又悠悠说:“表妹。”

沈郁白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静静地掀了眼皮看了她几秒,又转过头去低低哂笑了一声。

赵旭东摸了下后脑勺,讪笑着:“哦哦……这样啊。”

楼下的其他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互相抢着游戏手柄, 万茜给大家切了水果, 看见王栩文从楼上下来, 表情不太愉快,她就抬头往楼上看了眼,看见沈郁白扯着赵旭东从林杳房间出来。

赵旭东偷偷问沈郁白:“真是你表妹啊?”

两个人坐那么近,脑袋都挨一起了,那氛围感可不太像什么表兄妹。

沈郁白面无表情,话音冷淡又敷衍:“她说是就是吧。”

赵旭东:“?”

他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猛地追上沈郁白,十分震惊地追问:“不是吧,小白你是没追到手?”

沈郁白静静看着他,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别管。”

嘴硬成这样, 八成是让他猜对了,赵旭东在心底颇为感慨地“啧啧”几声。

万茜看着沈郁白一步一步地下楼梯, 跟没事人一样窝进了沙发里,她又往林杳的房间看了眼,房门已经关上了。

一群人玩到晚上十一点,沈郁白的爸爸刚拎着行李箱从机场回来,赵旭东他们也不能再继续打扰下去,就组织着各回各家。

出了沈家大门以后,赵旭东捞着王栩文的脖子,古怪地问:“怎么一直这个表情?不满小白比你先找到女朋友?”

王栩文把他撞开,忿忿说:“不是!”

反而更像恼羞成怒了。

赵旭东被打得很痛,他摸了把胸口,跟王栩文说:“不是,我觉得小白跟那妹妹之间挺怪的,妹妹说自己是小白的表妹,小白还怪别扭的,看上去他还没成呢。”

王栩文怔了下,赵旭东就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安慰着:“别气馁,抓紧点,你还能赶在小白之前找个女朋友。”

他看看赵旭东,“他还没成功?”

赵旭东摸摸脑袋:“我觉着是这样。”

王栩文快步赶回家,赵旭东在身后叫他,王栩文敷衍着:“困了,我快点回家睡觉,你也快回吧。”

走得太快,他差点被绊倒,又想起了什么,说着:“明天早上来早点儿,给我抄抄作业。”

提起这茬,赵旭东后知后觉地骂了一声“草”,然后也赶忙回去补作业了。

王栩文边走边冷哼。

靠,看他牛逼成那样,还不是跟自己在一个起跑线上。

他突然停了脚步,在一盏路灯下低头,掏出手机给林杳发了消息:“什么时候有空啊?据说江上大桥那边下个月有夜市活动,你能去吗?”

想了想,王栩文还是加上一句:“白柠超想去,我们一起?”

他得抢在小白之前,不然林杳就要被拐跑了。

虽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拐到那货的家里去了。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林杳听见楼下的关门声,应该是沈郁白刚送完朋友,从外面回来。

林杳先去问了白柠,白柠虽然有些奇怪,还是承认了。

她之前确实说过想去江上大桥那边的夜市,但是早就因为没时间而放弃了,不知道这事怎么又被捡起来说了。

不过要是都有时间的话,大家一起去一次也不错。

林杳确认了以后,就给王栩文回了“好”,然后抓着手机想了几秒,觉得反正他都误会了,不如就趁势直接跟他说清楚,把人拒绝了,免得王栩文又跟沈郁白一样说她吊着人。

她刚想打字,刘静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杳滑到接通,看样子刘静是躲开爸妈给她打的电话,声音很小:“我才知道、道楼上的李仁平已经搬走、走了,怎么办?你还要问、问他的去向吗?”

她想了两秒,之前李仁平跟她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林杳斟酌了一下:“不用了,我要问的事已经问完了,你也不用管他了。”

刘静说着“好”,正要挂电话,林杳问她:“下个月我和白柠一起去夜市,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儿?”

她兴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眼外面,捂着手机,很高兴又小心翼翼地说“好”。

刘静家里管得严,说是高中毕业以后才能给她买手机,现在这个是她自己存钱买的老人机,就跟朋友打打电话,她之前也只有林杳这些朋友,高三开学以后换了班,也有很多女生跟刘静一起玩儿,她的小手机里又存了几个号码,刘静高兴得不得了。

她回到房间,从一堆教辅书里抽出一本练嘴皮子的书,照着书里说的,面部狰狞地做了活舌操,然后极为认真地低低念着:“一个葫芦两个葫、葫芦三个葫芦四个葫芦五、五个葫芦六个葫芦七个葫芦……”

刘静叹气,瘪着嘴抱怨:“什么时候才、才能说话不结巴啊。”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好朋友,想要自己的小手机里堆满电话号码,想要流利地叫出每个朋友的名字。

慢慢来吧,练到死,总能成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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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大桥夜市节定在了十月份,国庆节期间,看准了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估计是想狠狠赚一笔。

高三人的国庆假也就两三天,晚上八点的时候林杳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沈郁白听见她下楼的声音,拎着水杯打开房门准备下楼接水,看见她一副要外出的打扮,就倚在门边,幽幽问:“你这个点出去?”

“这个点不能出去?”林杳继续下楼,跑到玄关处换鞋。

沈郁白走出房间,从楼上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张了嘴,想问她要去哪儿。

只是嘴张了几秒,又被闭上,他垂了眼,想着自己也没有立场老是问别人要去哪里,最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问多了,林杳会烦他的。

沈郁白捏了捏水杯,最后只说:“要我送你吗?”

他希望林杳能说一次“好”。

林杳却回答:“不用了。”出门的时候头都不回一下。

江上大桥也不是太远,坐公交五六分钟就能到,何必让沈郁白专程送她一趟。

她跟白柠她们约好了地点,刘静认真打扮过,扎了两个麻花辫,斜肩背着包,看上去很高兴,热得脸红红的。

王栩文是后来到的,白柠看了他一眼,狐疑问:“就你一个人?”

他不解:“我一个人怎么了?”

白柠:“以前你干什么都拉上你的好兄弟小白、小东的。”

王栩文的表情有点古怪,拧巴着说:“他们没时间。”

林杳抬眼看了他一下。

小白在家待得都快闲死了,小白可有的是时间。

她没说话,盘算着别的事。

白柠闻言后就莫名其妙地跟他说:“那你一个男的跟我们一起逛什么?让我们女孩子自己玩儿吧。”

王栩文偷偷瞥了眼林杳,搓弄着后脑勺的头发,含糊说:“……我保护你们。”

白柠一个白眼翻冲天。

她拉着林杳和刘静转身就走,完全不把王栩文当回事,捉起刘静的麻花辫,赞美着:“哇,你的发质好好,给我推洗发水!我头发都是大劈叉。”

刘静哈哈笑。

直接被忽视的王栩文:“……”

他默默跟上去,看着林杳的背影,把兜里的手攥成拳头,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跟林杳说清楚。

虽然是很沉的夜,江上大桥周边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很多小推车围在口上,铁板鱿鱼被煎得滋滋冒油,白柠咬了一口,说自己舌头都要被烫掉了。

林杳准备付钱,王栩文从后面挤过来,火急火燎给她付了钱,还憨笑着:“我请客吧。”

白柠:“那你把我的也付了吧。”

王栩文:“……”

白柠:“哦,还有刘静的。”

林杳沉默地把钱给他转了过去,然后收了手机,跟他说:“没必要。”

三个小姐妹手挽着手去别的地方逛了,王栩文一脸挫败。

直到白柠吃完鱿鱼,嫌弃自己手上的油,让他们坐在凳子上稍等一下,她去厕所洗个手。

王栩文坐在长椅上,探头看看刘静,想把她也支走:“妹妹,白柠好像没拿纸,你能不能给她送一下?”

刘静起身给白柠送纸去。

林杳猜到他想说什么,没吱声,等着王栩文先说。

她一直低着头看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帖子,却突然跳进来一条消息,沈郁白问她在哪儿。

旁边的王栩文叫了她的名字:“林杳……”

林杳给沈郁白发:【在江上大桥。】

王栩文扭捏着,轻轻转着眼睛瞄她,有点局促:“有个事儿我好久以前就想说了。”

沈郁白回她的速度很快:【具体点,我找不到你。】

林杳怔了一下。

王栩文还在说:“其实吧,我觉得你人又漂亮,性格也大方……”

她还没回沈郁白,下一秒他就又发:【哦,看见了。】

王栩文的话卡了半天都说不出口来,林杳一直都没看他,让王栩文心里有点慌,他张了嘴,却突然被一个冰得吓死人的东西贴上。

沈郁白的指尖勾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懒懒低着眼,另一只手拎着一罐冷汽水堵在王栩文嘴上。

应该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估计还是最后排冰了很久的那种,把人的嘴都要冻掉。

夜市里人很多,摩肩接踵的,路过的小姑娘牵着气球,好奇地看着他俩。

少年长身玉立,骨感的手指捏着易拉罐,冷眼睨视着王栩文,声音拖得懒,调子轻飘飘的:“请你喝。”

沈郁白撤了手,替他把拉环拉开,然后塞进王栩文手里。

“喝汽水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

38黑月光

说完沈郁白就把林杳从长椅上拉起来, 跟没事儿人一样问着:“包拿好了吗?”

林杳动了动手腕,皱了眉:“你突然来这里干嘛?”

沈郁白不再含糊,直白说:“接你回去。”

王栩文还坐在一边, 呆呆地捧着那罐冰可乐。

听见这句话以后, 他确定他俩真的住在一起了。

沈郁白动了动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察觉到王栩文的视线以后,他把那一袋子里的冰汽水都扔到王栩文怀里。

“够吗?不够的话慢慢喝。”

他态度强硬, 说完以后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停在路边的摩托车那边走。

林杳在车前停住,跟他说:“我还没跟白柠她们打招呼,现在不回去。”

少年看上去很烦,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我不管这些,上车。”

两人僵持着, 沈郁白跨上摩托车, 不耐烦地扯着头盔的带子。

林杳被他很冲的语气搞烦了:“我也懒得管你。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认为你有重要到让我为你抛下相处了几年的朋友。你要回就回, 为什么老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沈郁白不松手,他转头看向她,瞳仁黑漆漆的,表情镇静,反问她:“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林杳直直站在他面前,冷淡地说:“可我已经回答过了,你说你不,还要我怎么办?还要我说得多清楚?”

“你跟我就只会吵,听我说几句话就呛,王栩文在那儿叽叽喳喳半天不见你烦, 他都打算跟你表白了你都能耐心听完,怎么跟我说个话就这么费劲。”

他第一次说这样长一串话, 语速很快,听上去是真的很烦躁。

路边的人以为是小情侣吵架,自觉往旁边绕了路,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

“因为我俩性格不互补,两根刺怼在一起只能互相伤害,你要是不乐意,就别跟我说话了。”林杳静静道。

况且她刚刚根本没有认真听王栩文说话,鬼知道他已经在告白了。

她那个时候在跟你发消息。

沈郁白的手开始泄劲,林杳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

“你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没打算早恋,不管跟谁。在我没做出自己的事业前,我谁都不会考虑,跟是不是你都没有关系,我没那么需要恋爱关系。”

真的是没有必要的担心,她说不准到三四十岁了都不会谈一场恋爱,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摩托车熄了火,林杳回去找了白柠她们,王栩文坐在长凳上,汽水滚了一地,他居然开始特别没出息地哭,刘静在旁边踱了几步,小小声地问她们:“他怎么了?”

白柠以为林杳趁这段时间跟王栩文把话说开了,就咂了几下舌:“表白被拒了。”

她看看林杳,林杳刚跟沈郁白吵了架,正一脸郁闷。

刘静看他哭得好惨,从包里抽了纸给他。

王栩文看见小姑娘不停往他手里塞纸,还安慰他:“别哭啦。”

他特感动来着,结果刘静下一秒又说:“……好丢、丢脸。”

王栩文拿纸巾擤鼻涕,刘静给他一张他用掉一张,最后没纸了,刘静皱眉:“没有了,你拿、拿衣服擦、擦吧。”

白柠在后面叫她:“静静,要吃炒酸奶吗?”

刘静回头应着:“来啦。”

她站起来看了眼王栩文的脑袋顶,说:“虽然失恋是很、很难受,但是你也、也不能在大马路上、上哭。”

刘静:“男人,应、应该躲进被窝里,偷偷哭。”

王栩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

她说完就跑去找白柠了,王栩文坐在原地擦了把眼睛,想着自己确实挺没出息的,只不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次,都打算跟家里的老头对着杠了,没想到被最好的兄弟截胡了。

白柠她们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王栩文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柠往他怀里扔了盒炒酸奶,还冰着呢。

“你还真是从小哭到大,我早就说了你追不上她的。”白柠叹着。

刘静在旁边跟林杳聊天,王栩文眼睛周边还是红的,哽咽着问:“你另一个朋友,叫什么?”

白柠想把炒酸奶往他的西瓜头上扔。

“不是吧大哥,你有毛病啊?又看上我另一个朋友?”

“不是!”王栩文叫了一声,然后声音又低下去,“她给我递纸了,我问问名字不行?我都不知道怎么喊她。”

白柠应了声:“这事确实像刘静能做的,她对谁都很和善,像小天使一样。”

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王栩文的头:“所以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敲爆你的头。”

王栩文护了下头:“知道了知道了!”

白柠挽着刘静走在前面,林杳故意落后几步,并了王栩文的排。

她目不斜视:“虽然今天的事不是我本意,但我今天确实打算跟你把这事儿说明白的,算歪打正着。”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反正你就别把心思放我身上了,我不会考虑。”

王栩文沉默几秒,问:“……那小白?”

林杳咬了下嘴唇:“也不考虑他,过段时间他就要歇火了,你以为他能坚持多久?”

她从不认为沈郁白会很认真。

就像玩赛车、打游戏一样,学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只是三分钟热度,觉得得不到的最好。

在沈郁白把她摸透的同时,林杳也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她低了低眼。

王栩文抽了下鼻子:“那我心理还平衡点,至少他跟我一样。”

林杳突然张了嘴,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一句:那怎么能一样?

你没有专程给她抓过晴天娃娃;没有背着她上钟楼看过月亮;没有陪她过过难忘的生日;没有给在夜里给她唱过歌、念过诗;没有为她冲进过巷子里跟人打过架。

你跟他怎么会一样。

林杳不相信沈郁白会喜欢她很久,那个人顶多是有点上头,过几天就会觉得没劲了。

但沈郁白为她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还是记得的,毕竟长的是人心,不是铁做的。

但是她没有说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心头滚过一遍,又吞咽了下去。

前面的白柠看了眼时间,惊呼着:“这么晚了,各回各家吧。”

林杳点了头,几个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去,白柠他们坐地铁,林杳坐公交就能回去。

她路过了刚才待过的长椅,视线停留了一会儿,听见路边有人叫她:

“结束了?现在能跟我回去了?”

她的指尖轻轻动了下,慢慢回了头,看见沈郁白边上搁着两个头盔,少年自己两腿敞着,坐在边上的花坛上,摩托车还停在原地。

树影裹在他身上,风灌进他的衣服里,乌发也被吹得很乱。

沈郁白漫不经心地理了一下,站起来,往她脑袋上戴了个头盔,两只手的温度很凉,不知道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唇色变得淡。

他伸了手指,把林杳被头盔压住的头发挑出来,手指边缘蹭过林杳的脸,有些糙意,应该是常年摸方向盘的缘故。

这个点,周围都没什么人了,她有些微怔,开口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沈郁白坐回摩托车上,声音低,沉沉的:“没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晚上的风还挺舒服的,用摩托车载你回去,让你也感受一下。”

他的手搭上摩托车车把,低下了腰。

“知道这个理由挺扯淡的,你听听就成。要是还不愿意上车的话,那就把车扔这儿,我跟你一块儿走。”

为什么?

他应该三分钟热度,跟她吵架吵得那么凶了,她的话也说得挺重了,按沈郁白的性子,应该早就回家了。

为什么还要在这等她,况且她还不一定会从这里经过,沈郁白到底能等到什么?

她身子没动,嗓音压了压:“你怎么确定我会从这里走?”

“自己跟自己打了个赌。”沈郁白轻轻说,“我说,要是你十一点前不从这里走,那我就回家,不再烦你了;要是你在那之前来了,我就再坚持一会儿。”

树叶被风吹出了沙沙声,一阵又一阵,电线杆上停了寥寥几只鸟,歪着脑袋到处看,路灯下聚集的都是飞蛾,灯光晃来晃去。

沈郁白的声音也在路灯底下晃:“林杳,我不喜欢思考,思考不出结果的事,就交给天意,天意让你来了,所以我就再坚持一会儿,暂时不服输了。”

他最后看向她,沉静问:“上车吗?”

林杳盯着他的眼睛,又别开,抬步跨上他的后座。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了一路,中途等红绿灯的时候,林杳听见他跟自己说:“你刚刚跟我说的事,我想过了,我确实有点不尊重你跟你朋友了。”

“抱歉,我没交过像你跟她们那样要好的朋友,可能是我把这件事看得太轻了。”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在仰视林杳的,因为她有很多自己没有的东西。

一腔孤勇,正义得不得了,把别人对自己的情谊看得比命都重要。

沈郁白觉得,也许是他没有像林杳一样坦荡的真心,所以交不到像白柠那样纯粹的朋友,也因此把友情看得很轻。

可林杳跟他不一样,他不该用自己的准则去为她做判断。

林杳的手蜷了蜷,微微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你能不跟我吵了?”

“嗯。”

林杳回完以后,又觉得累起来,也许她跟沈郁白差不多,也不善于思考人情世故,于是她问了:“那沈郁白,我不跟你吵,我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

“我想把你当朋友,可你说你不,那我要把你当什么?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车快开到家了,驶进了小路上,视线变得黑起来。

沈郁白没应声。

林杳在心底想,你为什么还没放弃,你还要坚持多久?

你要是放弃就好了。

39黑月光

“你既然说你现在阶段不想考虑这些, 我当然不会逼你一定要给个确定的答案,那就像你说的,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不越线。”

他的背还弓着, 紧紧抓着摩托车的把手,声音穿透头盔,显得又沉又闷:“我还能撑一会儿吧, 等你毕了业,成了年,再说这事也行。”

“不过林杳。”他转了话音,“我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被你耗着, 兴许有一天我就转头走了, 你别以为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做不到。”

国庆节期间, 桥上的车很多,车灯晃来晃去的,林杳眯了眯眼睛,回答他:“没指望你那样。”

她又想起个事儿,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夜市?”

沈郁白只说是问了别人。

实际上是赵旭东说的,林杳走后,沈郁白连水也懒得接了,窝在房间里写写作业,房间里就开一盏台灯,黑漆漆的, 他写了一会儿就趴在了桌子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觉得烦得不得了。

自上次从他家离开以后,王栩文一直没搭理他,沈郁白也没想去挽回什么,说白了他觉得这不算什么,没了王栩文也还有赵旭东他们,他大部分时候都冷淡得过头,不怎么在乎这种友谊关系,觉得朋友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掰,没什么好纠结的。

沈郁白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搁在桌面上的手机不停震动,这个频率像以前的王栩文一样。

他动了动手指,睁开眼摁了解锁,看见王栩文的对话框还是空的,倒是赵旭东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他说王栩文今晚就打算跟他暗恋的人表白了,没想到这次是小文先走一步,还让沈郁白加速把家里的那位拿下。

沈郁白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他坐直了身子,眉眼冷淡。

White:【他准备在哪儿表白?】

赵旭东不知道沈郁白和王栩文闹掰的事,他也不知道这俩人争的是同一个人,就大咧咧说出口了:【在江上大桥那边的夜市啊,他好像早就跟人家约好了。】

他没回赵旭东,连外套都忘了拿,揣了钥匙就骑车出了门。

这一路上沈郁白一边骑车一边用指甲扣着车把,神色冷得吓人。

他在家连问一句“你要去哪儿”都不敢,那边倒是火热得很。

沈郁白磨了几下牙齿,腮帮子鼓起来,捏着车把手的劲儿很大,手背上慢慢浮起了青筋。

他烦得耳边都在嗡嗡作响了,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她还跟他吵架。

可沈郁白还是不敢跟她说重话,连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万一把林杳惹毛了,她说什么都会从家里搬出去,然后不再跟他扯上一毛钱关系。

她就能做到这么绝。

林杳听完他的回答也没再继续深究下去。

总之两人之间的情况有在变好,王栩文的事也处理完了,她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该做的事做掉了一部分。

她只希望以后的人生不要再起什么风浪。

***

十一月底的时候,沈郁白要过生日了,他的生日跟金友媛是同一天,金友媛老早就让林杳当天去金家吃饭了,要是当天不上学的话还好说,她能中午去给金友媛过,晚上再回来过沈郁白的。

但是现在就很难搞,她只有下了自习以后的那点时间,林杳是不可能不去给金友媛过生日的,小姑娘一年就那么一次。

她跟金星鑫从小一起长大,也是看着金友媛长大的,林杳从来没缺席过她的生日。

早上蹲在大门口系鞋带时,林杳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起得早,沈郁白还在睡,万茜起来喝水,问着林杳:“今天放学回来以后,一起给小白过生日吧,他不把生日当回事,也不愿意叫朋友过来,往常都只有我给他过,今年能多你一个了。”

林杳知道沈科经常满世界飞,行程排得很满,不是每一次都能回来给自己的儿子过生日,这么大的房子里,却只有一个人给他庆生,还怪可怜的。

她想起自己之前跟沈郁白说“你明明什么都有”,那时候他的表情很怪,现在林杳倒是有点能理解他了。

但是。

林杳捏了捏手指,礼貌地笑了两声:“这个可能没办法,因为很早之前就跟别的朋友约好了,现在也不好放了那边的鸽子……”

万茜的表情很遗憾,却还是笑笑,说:“没事没事。”

她叹了口气:“但是你在我们家待到夏天就走了,只能赶上这一次的生日。”

林杳抬了眼望了眼楼上,沈郁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房间的门,头发还是乱的,睡衣穿得松垮垮,就那样低眸看着她。

她跟他对视一秒就错开了眼,跟万茜说:“礼物我都交给他了,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跟你们一起。”

万茜刚点了点头,楼上突然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再抬眼的时候,二楼的走廊里已经没人了。

白天的时候林杳有点心不在焉,化学的选择题算都算出来了,填答案的时候又偏偏写错,她往后靠了靠,捏了捏眉心,脑子里总是想着万茜说的那句她只能赶上这一次的生日。

——她只能陪沈郁白过一次生日,没有下一次了。

下自习以后林杳还是去了金家,阿婆也在那儿,两家人都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只不过这几年里两家人都各自有各自的麻烦事,金家的一双儿女成了惨案,林杳的爸爸也死于陷害,乱七八糟的事缠成一团,也很少会有这么安宁的时候。

客厅里熄了灯,蛋糕上的烛火轻轻晃着,林杳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双手合十许着愿,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这个时候,沈郁白也在许愿吗?

林杳耷下眼。

分完蛋糕以后,金母拿了一袋子烟花棒,说要一起去公园逛一圈,把这些烟花放掉,金友媛很高兴,拉着林杳的手说一定要去。

她嘴上说了“好”,心里却总有种隐隐的愧疚感。

上次她过生日的时候,万茜他们一起给她庆祝,沈郁白还专门带她去河边划船,给她摆了灯。

但是到沈郁白过生日的时候,她却连个面都没露,那人大概又要说她像只小狼,没心肝。

一行人蹲在公园的人工湖边上,湖面上还有几只木船,林杳看着那些船晃来晃去,有些出神。

金友媛说她想上厕所,林杳就领着她去了,自己坐在对面的花坛上等她。

她看见厕所旁边的报刊亭里有公用电话。

林杳在上学的时候是不会带手机的,现在要是想打电话,只能去那边。

她默了几秒,抿着嘴唇,最后却还是走过去,给老板交了钱,摁了沈郁白的电话号码。

公园里绿植多,蚊虫也多,在耳边嗡嗡地叫个不停,林杳抬手挥了挥,听见听筒里传来几声嘟音。

她无聊地用手指缠着电话线,下一秒听见对面“喂”了一声。

耳朵边上蚊虫还在鸣,林杳迟疑着出声:“我是——”

“啊——林杳姐、林杳姐!”厕所那边发出金友媛的声音。

林杳把听筒甩开,立马往厕所那儿跑。

金友媛已经从厕所里出来了,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在哭,眼泪流了一脸,两只手上都是泥巴,紧紧地揪着地上的草。

林杳把她拉起来,捏着她的手:“我在呢,你别急,怎么了?”

金友媛死死盯着厕所旁边的树林,她哭,揪着林杳的衣服,话都快说不清了:“我看见他了,林杳姐,我看见他了。”

林杳的手一瞬间收缩。

公园里还有很多人,大家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围了过来,纷纷询问着金友媛的情况,她只是死死抱着林杳,哭诉着:“……那个坏人,他又来找我了,他又来了。”

林杳往树林里面看,想追过去,却又回头看见惊魂未定的金友媛,她不能把金友媛留在这里。

金友媛爸妈过来以后,林杳才往树林里走,她们叫着她:“林杳,你去哪儿?”

林杳没理,只是一个劲儿地顺着金友媛指过的方向往前走,她越走越冷静,心里空下一大块。

可是树林里没有人,走过整片林子以后,是公园的出口,林杳只看见月光下那几座立在门口的石狮子。

指甲顶得手心发痛,她没有找到那个人。

林杳顺着原路返回,金父金母把金友媛扶到一边的石椅上坐着,林杳看见聂湛也在旁边,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给金友媛。

金母看了看聂湛,有点担心,金友媛还低着头,眼泪已经被擦干了,嗓音哑着:“他是我朋友。”

看见林杳回来以后,金母立马问:“看见人了吗?”

林杳的表情有点严峻,沉默着摇了摇头。

金母缓了口气,试探着问金友媛:“是不是最近没睡好,看错了呀?以后妈妈不让你晚上写作业了,咱们白天就写完,晚上好好睡觉,好吗?”

金友媛慢慢喝了口水,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声音低下去,恍惚道:“可能吧,我已经……记不清了。”

聂湛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林杳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她扭了头,看见那个报亭的老板还在冲她招手,叫着:“姑娘,你的电话还没挂。”

十一月的风很刺骨,林杳的手冻得快没知觉了,却还是颤了一下。

她走过去,用冷冰冰的手重新拎起听筒,沉沉地说着:“喂。”

对面的话说得很快:“你又遇上事儿了?能解决?别跟我说你又被人找茬了,我真是——”

沈郁白的嗓音慢下来,轻了些,带了股自暴自弃的味道:“服了你了。”

她低头安静地听着,感觉到手指渐渐在回温,空白的思绪也渐渐收拢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读高三了,现在不是五年前,不是那个雨夜,她是来给金友媛过生日的,今天也是沈郁白的生日。

“沈郁白。”林杳轻轻叫他,抬了眼,看见报亭里面挂着的各种杂志,金融杂志上还有沈科的名字,树叶被冷风刮蹭着。

电话对面的少年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听着呢。”

可能是快到冬天了,天气好冷,林杳呼出一口气都能凝成白雾了。

“你一直不挂电话等着我?”

“不然?你说了两个字就没音了,我乱——”他突然掐了话头,噤了声。

林杳慢慢呼出一口气,感觉跟沈郁白说过话以后,神经没那么紧绷了。

她刚从金友媛的事里回过神来,思考了两秒,另起话头:“虽然礼物已经送给你了,但我还没跟你说过生日快乐。”

“你还好吗?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我好得很。”

“生日快乐,沈郁白。”她顿了顿,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就想说这个。”

电话对面的声音带上电流声:“我不想听这些,林杳。”

“你要是真想让我快乐,你就回家给我过生日,我想要的只有这个。”

40黑月光

她说了“好”, 然后挂了电话。

因为今天晚上的事,大家已经没兴致继续在湖边放烟花了,林杳在公园门口站了一会儿, 盯着门口的石墩子, 又仰头看了眼附近有没有摄像头。

她看见聂湛也从公园里出来,跟金友媛挥着手道别。

林杳看了他一眼,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问他:“还挺巧, 你也在这儿。”

聂湛动了动手指,沉静道:“听说今晚公园有艺术团演出,我就来看一眼。”

她的眼神仍旧很复杂,聂湛斟酌了一下,抿了抿唇角, 想着措辞。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刻意接近金友媛, 我当时没有解释,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的确只是去兼职发传单而已, 后来知道她……和聂清差不多,哥哥还去世了,聂清好歹还有我一直陪着,金友媛的父母也各有工作,不怎么顾得上她,我有点不忍,所以经常找她说话,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低了下眼,指尖把眼镜顶起来,“说是刻意接近……确实也算。”

闻言后, 林杳皱眉质问:“那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聂清的事,我总不能到处宣扬自己妹妹的事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 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可在她身后,聂湛摘下眼镜,用力咬了下牙,看向了对面的监控器。

林杳搭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手上还拎着没放完的烟花棒。

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这个点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车窗外的灯火很亮,斑驳着落在她侧脸上,她琢磨着,应该让警局查一下今晚公园的监控。

但是首先得让叶傅文从这个案子里滚蛋,像他这样的人也别妄想能升官。

林杳闭了眼又睁开,重重喘了口气。

她揣着那袋烟花棒回到沈家的时候,房子里已经黑了,她没带手机,上楼回房间以后才看了一眼,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沈郁白的生日就过了。

林杳给隔壁那人发了消息:“去阳台上?”

十一月底,天气已经很凉,尤其是晚上,会刮大风,咚咚咚地敲着玻璃窗,阳台上的风声也扰人,好像一出去就要被吹跑。

她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回应,林杳猜想着沈郁白会不会已经睡了,可是这人才跟她说让她回来给他过生日的,按理说现在应该还没睡着。

书桌上还搁着一把没放完的烟花,林杳静静地看着,正打算把东西收进抽屉的时候,听见隔壁打开了阳台的门,手机屏幕亮起,弹进来一条消息:

White:【出来了。】

于是烟花又被她拿了出来,沈郁白披了个外套,站在外面,看了眼时间,低声说:“还有三分钟,我的生日就过了。”

林杳:“应该够。”

她其实觉得放烟花这种事情有点无聊,早年还是小孩的时候很爱玩儿,阿婆过年的时候会给她买好多,后来就不怎么点这玩意儿了,拿着个烟火棒绕啊绕的,有这时间不如写几道题。

但是拿都拿回来了,不玩也是浪费。

她就拿了一根出来,把剩下的连袋子一起丢给了沈郁白,他撑开看了一眼,眉梢挑了挑。

外国人不怎么玩这东西,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林杳摁了几下打火机想把这烟花棒点燃,结果外面的风太大了,打火机的火苗还没窜出来就被吹灭了。

她拧了眉,沈郁白笑了声,手指松散地勾着塑料袋,捞过阳台上的椅子,垫着踩在了阳台的围墙上,预备跨过来。

林杳点烟花的动作一愣,往后退了几步,沈郁白已经翻过来了,两个阳台之间的那点缝隙对他来说似乎不值一提。

她问:“你过来干嘛?”

沈郁白没回这个问题,靠近她几步,跟她蹲在一起,挡风,然后低着眼漫不经心地说:“烟花这种东西得两个人一起玩。”

两个人的体温像是要缠在一起,构成这凉夜的唯一一抹暖意,除却风声,就只剩彼此的呼吸。

他转了转眼睛,微微歪着头,示意她:“再试试。”

林杳摁下了打火机,火苗窜得很高。

晚上11点59分59秒,凉风还在恣意地刮着,林杳觉得后脖颈很凉,但手里的火却极为炽热。

下一秒,火舌舔上烟花棒,呲的一声窜出了白色的焰火,沈郁白稍稍往后退开了些。

十二点到了,已经是第二天了,烟花棒赶在最后一秒被点燃。

沈郁白从袋子里拿了几根,凑着她的烟花引燃,忽闪忽暗的火光照亮少年眉眼,清隽漂亮的眼睛微敛,眼珠黑得剔透,倒映着她手里的火光,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眼睛里炸开。

林杳看着他轻轻耷下的睫毛、微抿的唇角、手腕上自己串的绿色手串。

她想起公园的那通电话,他说想要她回家。

烟花燃掉半截,即将熄灭,沈郁白想把自己的给她,林杳在这时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沈郁白。”

他的手往回收了下,把烟花棒捏得紧了一点,以为是她不想要,以为她下一秒就会说烟花放完了,生日没有了,她要回去了。

……他就只有这一个生日。

“如果能撑过下一年春夏,我就答应你。”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烟花终于燃尽了,只剩一根烧得干枯的棍子留在林杳手上,沈郁白手上的还在燃。

少女的发安静地被风吹起来,她低敛着眉眼,扔掉了手里的棍子,然后拿过他手里的那支,声音乍然变得轻:“不乐意就算了。”

几秒后,拿过来的那支烟花棒也灭了,视线变得昏暗,只有风还在吹。

沈郁白掏了掏塑料袋,又点燃一支,他捏着那根烟花棒,说:

“那就等明年夏天吧。”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但是已经有人开始盼望盛夏。

开始下小雪的时候,已经是一月末了,冷风刺骨,街道上空荡荡的。

林杳偶有一次在沈家的院子里看见了蜷成一团的野猫,她蹲过去用手指点了点,发现它的身体已经硬了,小猫还维持着蜷缩的状态,却已经被冻死了。

家里那只叫“杳杳”的仓鼠也冻得陷入了假死状态,一家人用热水和吹风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小家伙睁了眼睛。

万茜斥责沈郁白,说买回来了就得好好养着,怎么到现在还不给人家一个名字。

沈郁白“啊”了一声,调子散漫:“有名字啊,叫yao——”

林杳在一旁乖乖笑,手伸到后面去拧了他一把。

少年侧了侧眸,改口:“药药。”

万茜不太能理解这古怪的名字,沈郁白就开始胡诌:“因为它身体不行,总是吃药。”

确实是胡说了,药药从被沈郁白买回来到现在,还没生过一次病,沈郁白不大管它,基本都是万茜呵护着,身体好得不得了。

万女士一边喊人家脏脏小老鼠,一边给它买各种磨牙小零食和冻干,药药都肥成一个球了。

回房间的时候,林杳看见了自己之前突然不见了的那件毛衣,阿婆给她织的,前阵子太冷,她把毛衣翻出来穿了下,没想到这毛衣洗了几次就有点缩水,她再穿的时候肩膀处给撑炸线了。

林杳不会针线活,以前家里的这种事都由阿婆包揽了,于是她到现在也没学会,就把炸了线的毛衣洗了挂在阳台,想着过年回舅舅家的时候带给阿婆。

后来收衣服的时候没看见,她还疑心是被风吹走了,今天却又好好地挂在了阳台的晒衣杆上。

林杳拿下来一看,炸线的肩侧已经被补好了,只不过毛线的颜色都不一样,手艺也很拙劣,织得歪歪扭扭的,像条闪电。

她一开始以为是万茜给她补的,可是万茜从来不会进她的屋子。

能摸到她阳台去的就只有一个人。

林杳收了衣服回屋子,摁开手机给他发照片:【你补的?】

White:【前几天刮风吹到我的阳台了,看你的毛衣炸线了,顺手弄了下。】

哪里可能是顺手,林杳记得还挺清楚的,这件毛衣都丢了快一个星期了,忙了一个星期就为了给她补个炸线的毛衣,而且这手艺一看就是现学的。

她唇角往上弯了弯,视线还落在手机屏幕里对方纯白的头像上。

林杳的睫毛又抖了抖,把手机摁灭。

还有四个月到夏天。

后来雪化掉了,天气回暖了,枯木重新延伸出了枝叶,融掉了冰冷的雪。

最后的复习阶段,时间过得很快,林杳用空了一盒中性笔,在没笔用的时候又摸到了那支钢笔,笔盖内侧刻着她的名字。

她开始尝试用钢笔写字,墨水浸透了薄薄的卷子。

六月份,万茜起了个大早,按网上的教程做了什么“高分早餐”,专为林杳做的,沈郁白读的学校直接与国外对接,不参加国内的高考。

沈科当天难得在家,还给林杳送了祝福。

万茜小小声跟她说:“别看他那样,他以前也是国外顶尖商学院毕业的,有他的祝福一定能添砖加瓦!”

沈郁白穿好外套,手里懒懒地转着钥匙扣。

万茜喊着:“你能行吗?不然还是我送杳杳过去吧。”

沈郁白蹲下身子绑鞋带,随口答:“我行得不得了。”

林杳拎着笔袋在旁边站着,挑着眉。

沈郁白打开门,屋外的阳光好大,猛地照进来,他溺在光里,回了头,叫她的名字:

“林杳,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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