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衍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的一件趣事。
正如他平平无奇的人生那般,一件平平无奇的趣事,发生在他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很多事他都已经忘了,就比如当时问他那个问题的人,他只依稀记得那个人是个成年男性,问的问题也很常见,毕竟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喜欢试探下人性,也喜欢逗孩子玩。
“如果你的爸爸妈妈做了坏事,你会报警吗?”
这个问题在艾衍身上是略有不同的版本。
“如果院长做了坏事,你会报警吗?”
这个问题放阅历丰富的成年人身上,大概他们都会置之一笑,顺便把问问题的人拉黑,但放在孩子身上这却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了,答得好了就会得到父母们“没白养”的夸赞和满脸的笑颜,大家其乐融融,答得不好,那自然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但很少有孩子会答错。
尤其是艾衍这般大的。
因为他们还太小,还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也未开始建立自我,对父母有天然的依赖,所以考虑一下或者压根不考虑坚决地回答不会,艾衍也本该是如此的。
因为那位老人是那样的尽职尽责,那样的爱她的孩子们,尤其是艾衍,所以没道理不如此。
但却偏就不如此。
当时六岁的他,不加任何思考,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会!”
他还记得当时老人和那个男人错愕的表情。
这错愕大抵不全是因为他的答案,还是因为他毫不犹豫的态度吧。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后续,最终只被归在了一句“童言无忌”上,老人依旧很爱他,艾衍也打那起改变了想法,一直到老人离世,他找到工作后,虽然没有人再问起这个问题,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可以回答“不”的人了。
直到现在。
道袍男子已经收入鞘中剑柄,眼里带着急切,但仍旧耐心地看着他,等待着回答。
他则看着周围那些人。
那些带着恐惧,兴奋,还有似乎是认识他而显露出担心神情的面孔。
他们不是人吗?
那个和他一样穿着粗布短打的,正指着他说这些什么的小男孩不是人吗?
那个慌慌张张把他的手按下去的妇人不是人吗?
那个....
他们不是人吗?
这个问题是不需想得,他们是人。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艾衍喃喃道。
自己又没去害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和他们虚与委蛇罢了,几句谎话,并不需要改变自己的想法,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难道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英英?
难不成自己十几年过去还是六岁那般想法?
只需要说出“好”这么一个字,舌头都不需要动,这么简单,为什么不说?
说啊,为什么不说!
“这样......不对。”
“什么?”
“我拒绝。”
艾衍道。
这三个字一出口,强烈的丧气感和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在亲人和正确之间,又做出了和幼时一样的选择。
而且他知道,这句话一出口,他的麻烦就大了。
道袍男子眉头皱起,依旧没有动手,劝道:“你在这山圈中生活,便真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山圈比之元洲便如沧海一粟,元洲的广阔玄奇你根本想象不到。”
“我现在给了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出山圈,当人的机会,见识元洲广阔的机会,到时候以你的天赋修炼一段时间,再加上我门内门弟子的身份,世界之大你何处去不得,你当真甘心缩在这山中?”
原来外面叫元洲。
艾衍眼中的茫然不知何时散去,已经是一片清明。
他疲惫而清醒地摇了摇头:“好意心领了,不过我现在就是人,生下来就是人,他们也一样,他是人,他是人,她,他,他们都是人,不需要你给什么做人的机会,我也没什么雄心壮志。”
道袍男子满含危险意味地眯了眯眼:“你想好了?你可知道我拘你的神魄回去,也一样能把你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现在看你有些天赋才饶你一命,你可要想好了。”
艾衍又摇摇头,然后张开口。
“那御器之术真的没...”
下一秒他把匕首横在脖子前。
“咔嚓。”
不知哪个部位的骨裂声极清晰地从脑内响起,一股沛莫巨力透过短刀,如同巨锤一般砸在他的脖子上,他又不受控制地飞向了后面的墙。
于是那费了老板一番心血布置的茶楼此时便两面透风了。
艾衍倒在茶楼后面的街上,短刀被甩到远处,脖颈和肩膀的错位感尤其严重,钝痛感传至整个上半身,他却顾不上感受脖子是否断了,一咕噜爬起,刚起身便已经有一剑刺入了他刚才躺的地方。
那剑显然也是个法宝,没有没入地面的部分正放着淡淡青光,只见道袍男子也不把剑拔出,直接像划豆腐一样划开地面,青色光芒破地而起,划向艾衍的腿部。
艾衍短刀被击飞,急忙向后抬脚,然而后仰的速度怎么可能快过道袍男子的剑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青光划过脚踝。
之后他止不住去势重重摔倒在地,一脚朝天。
一脚,则留在了原地。
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一翻身想要用那断腿切口撑住地面站起,但还没等他站起来,那刚划过他腿部的青光便毫不停顿地划了个弧上来,一缩一伸,便刺穿了他的脖颈。
“这就是筑基和练气的差距吗?”他看着脖子前透出的一小段青色剑尖想道,因为那里异物感,他想吞咽一下口水,却有一大股铁锈味反着上来,鲜红从口腔涌出。
“居然两个回合就死了,不过这样倒也不错,来不及开始疼。”
他头一低,便没了声息。
就这样,艾衍单薄的身躯被挑在剑上,站着死去了。
他的手臂耷拉下,五指无力地自然弯曲着,只有长长的麻花辫沿着锋利的落下还在轻微晃动,就好像它的主人还活着。
“不知好歹。”
道袍男子抽出剑,一甩收入剑鞘,然后在艾衍倒下之前朝他身上一撞,一个透明的艾衍懵懵懂懂的,便被他撞了出来。
他摸出一道符,甩在透明艾衍身上,然后伸出手捏着他的脖子就急急扭身就走。
“到底不是能拘魂的法宝,得在魂魄散掉之前赶紧回去。”
此时,那天空一直没有散去的阴云也终于落下雨来,在青石街面上点下一点点深绿,道袍男子也感觉脖子上一丝凉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