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这样蒙着眼带走的情景才刚过去没两天,我心情复杂,如果说上一次的自己是怀着怒火想要打败敌人,那这次,委屈吗?不,我并不委屈,我也没资格委屈,那个母亲哭泣的神情不断闪现在我脑海里。
她的孩子,小杰克,才十岁。
我并不是不知道学院一直在做这种事,但我没有办法说什么,从我记事起,我所有知道的一切都是学院教给我的,我的父亲,他在他的老朋友嘴里是那样正直又热心,但实际上,在我的印象里,他却连笑容都吝啬给予我。
我并不是忘记了这些回忆,只是我不愿意想起,父亲不是严厉的人,但他不爱笑,甚至到了一种不爱表达情绪的地步,如果不是那本日记,我甚至很难想象他还会拥有其他情绪。
他不爱我吗?不,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他会抱着我,抱着我在学院里走来走去,他会给我讲一些很神奇的睡前故事,故事里有头发可以长到当梯子的少女和充满好奇心的王子,他很爱讲那个故事。
我记得,父亲每次讲到那个故事,总是爱问我一个问题。
【凯特,如果你是公主,你会听陌生人的话把头发放下去吗?】
【我不知道,父亲,或许下面等着我的是王子呢?】
【可是公主如果爱上王子,就会抛弃女巫了啊。】
【但是,女巫不是坏人吗?】
【只是其他人这么说的,女巫不是也没有伤害公主吗?】
【说的也是,那公主不应该这样,女巫会伤心的。】
【凯特,所以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会选择哪一个呢?】
【我不知道,这真的很难。】
父亲,这真的很难。
我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之前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我想起来他弥留之际的那一个月。
他的肩膀不再伟岸,胸膛不再宽阔,眼神不再明亮,父亲的一切生气似乎都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衰败凋零了,甚至最后一个礼拜时,他已经睁不开眼睛,我每天都会去他那里坐一会,但他身边永远都有合成人医生在照顾着,不需要我做任何事。
直到他去世,我都没能为他在病中做任何一件事,哪怕是递一杯水,都没有过。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父亲的交流逐渐停止了呢?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这才深刻感受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把她绑在那里!”
托斯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然后,我感觉自己被带到一棵树旁,再然后,我的手脚都被绑在了这棵树上。
眼前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托斯在我耳旁说着:
“凯特,在北方,我们的老家,针对做错事的人有一种说法——把他们交给上帝。这里是黑水工地,接下来,你可以开始祈祷上帝了。再见凯特,再见。”
说完,我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急忙呼唤了一声:“尚恩?”但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回答我,没一会,脚步声消失了,我的耳边只剩下了风声。
尚恩会被他们带去哪里呢?他们准备杀了尚恩吗?说实话,我对于后面这个疑问并不是很在意,凭借尚恩的本事,他完全可以逃走,但我该怎么办呢?
被蒙着眼绑在黑水工地的一棵树旁,上帝会来救我吗?
不论如何,我都得想让自己能看见周围的一切才行,于是我开始尝试坐到地上,摸索手边一切可用的东西,最好是锋利些的。
终于,我摸到一块石头,但它太过于光滑,我需要先打磨一下,于是,我只能笨拙地坐在地上,背着手去敲这块石头。
铛-铛-铛---
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就只有我敲打石头的声音,我能感觉到,风越来越大了,这意味着天气将要转变。
看来,上帝并不准备眷顾我。
于是我加快了敲打石头的速度,将它砸出一个锋利的弧度,然后用它在使劲去来回划绑在我手腕上的绳子。
所幸,他们捆绑我的绳子只是那种非常普通的细绳,没几下我就划开了,在双手重获自由后,我急忙扯下眼罩。
天色已经一片昏黑,不远处,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暗黄色风暴云正向我这边转移,云层中不时闪过几道闪电,肉眼可见的颗粒灰尘几乎要把大地淹没。
辐射风暴?看来上帝真的是想惩罚我了。
我赶紧又用石头去划捆在脚上的绳子,就在这时,我隐约看到有一人朝我这边跑过来。
是派普,她是来救我的吗?
派普跑到我面前,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直接蹲下用匕首解开了我的绳子,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老天,我很抱歉,凯特,我并不是想让你为此事负责,我只是很生气,但他们都是被气昏了头…总之,希望你能理解,在他们走后,我一路跟了过来,还好你没事。”
“谢谢你派普,但是,尚恩被他们带走了。”
“但他是个合成人,他会没事的,我们现在得快点找个地方躲起来,辐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我们准备前往昆西躲避辐射风暴,刚跑开几步路,我下意识一摸口袋,那本日记不见了。
我现在身上连一把枪都没有,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失去那本日记,它或许是在我刚在挣脱绳索的时候掉落了,我必须得去把它找回来。
“派普!我丢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应该就是在刚才那棵树旁边,我得回去找找!”
“老天,现在还有什么比远离辐射风暴更重要?!”
但我没有理会她的劝说,急忙往回跑,天边的辐射风暴云已经压了过来,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颗粒物拍打在脸上,闪电轰轰作响,周围的天气很快就一片昏黄。
我回到树旁,仔细寻找着那本日记,那时我父亲的日记,他留给我最后的纪念,以及他的过去,我不能丢下它。
所幸我找到了那本日记,而就在我刚刚把日记装回口袋时,地面震动起来,我还以为是闪电带来的幻觉,但很快,震动越来越剧烈,我抬起头,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土地中隆起一处,并且越来越大。
就在土地隆起处几乎快要跟我一样高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生物破土而出,嘶叫声充斥了我的耳朵。
那个生物,拥有巨大的身体,比我之前遇到过的那只泥沼蟹绝杀爪还要大,而它庞大的身体下伸出数不清的爪子,背部像穿山甲一样驼着一个大壳,密密麻麻的尖刺在上面的上面耸动,随着它的嘶叫声,它那一对仿佛螳螂又仿佛螃蟹的巨型双钳挥舞起来。
“上帝……”
是泥沼蟹女王。
联邦上最恐怖的生物之一,泥沼蟹女王,此时此刻就出现在我面前,仅仅距离我不到十米。
并且,它发现我了。
泥沼蟹女王挺立起来将双钳冲向天空,在辐射风暴的包裹下,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可怖,这根本不是生物,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杀死的。
“凯特!快逃!”
身后派普的声音传来,我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她举着枪瞄准了那只泥沼蟹女王,但我能看出来,她在颤抖。
快跑!
我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行动如此迅速过,双腿如同弹簧一般神经反射地从地上蹦起来,然后急速朝着派普那边冲过去。
但我听见泥沼蟹女王追逐的声音,它的那些爪子连续落在地面上,它的双钳咔咔作响。
砰砰砰---砰砰砰----
派普一边向后退一边开枪,但那种普通的子弹在接触泥沼蟹女王的一瞬间都被它身上坚硬无比的外壳弹开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逃离这个巨大的怪物?
我忽然想起普雷斯顿给我的那几颗信号弹,急忙从口袋中掏出它们。
这时一股冲击力狠狠砸在我的右腿,我被撞倒在地,是泥沼蟹女王喷射的粘液,它正好击中了我的右腿。
我只觉得眼冒金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了,但我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几颗信号弹,然后我只能慌乱地将信号弹丢了出去。
“凯特!”
派普叫着我的名字,她将我从地上拉起,但我从腰部以下都没了直觉,丝毫使不上力,派普一只手搀扶着我,一只手还在对着泥沼蟹女王开枪。
“你快走!”我推开了派普,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行动了,我不能再连累她。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我一直很感激她,尽管她是那样的不喜欢学院,但她也告诉了我很多事,让我能够知道很多在学院里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她是一个好人,联邦不能失去这样一个好人。
“对不起,派普,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我只能说出这些话来了。
随后,还不等派普回答什么,泥沼蟹女王用它的钳子夹住我的双腿将我高高地抛起来。
我被抛向空中,辐射风暴包裹着我,闪电在我耳边掠过,雷声,风声,嘶叫声,枪声,还有派普的呼声。
然后我开始坠落,在一个巨大的掉落声后,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碰------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后背一片麻木,紧接着灼烧般的疼痛遍布开来,自己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在地上挣扎起来,在一片辐射风暴覆盖的天空下,我看到派普似乎还在反抗,她的枪口冒出火焰,然后,我眼前黑了下来。
泥沼蟹女王站在我的头顶上,它像死神一般挥舞着它的双钳,此时此刻,如果我有一枪,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子弹全部打在它的腹部,那里是它最柔软的要害,我学过的。
但我什么也没有,甚至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逃跑,我看着它那双钳子朝我刺下来,然后我的右腿像一块豆腐一样被它穿透了。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那么快袭来,可能是过于紧张,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只钳子,尽管钳子上的尖刺刺入了我的皮肤,但我还是死命地抱住了它。
泥沼蟹女王想甩开我,它将钳子上下挥舞,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每一处的疼痛都被唤醒,右腿空荡荡的感觉时刻提醒着我,我必死无疑了,但我必须这样做,或许还可以为派普争取一点时间逃跑,只要那一点时间就好。
我不是个小孩子了,我可以面对这种怪物,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疼痛的感觉,我甚至,马上就能知道死亡的感受了。
我把自己的手臂卡在泥沼蟹女王的钳子中,它的注意力完全被我吸引,时间已经够长了,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派普是不是已经逃走了呢?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事了。
碰——!
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声炸响将我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有什么东西在泥沼蟹女王的头部炸裂开来,它松开了钳子,我掉落在地上。
有人来了,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