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祝酒

甲申年的太原与以往的每一年相比都并无什么区别,对于生活在这样一座始建于秦王朝城市里面的百姓们而言,无非是丘八们又多上了一些罢了。

太原虽受过鞑子荼毒,但到底还是又恢复了过来。

在城市里的大小百姓比起害怕女真人,他们还是更为对李自成上心。

自打督师孙传庭兵败身死后,闯军便大大咧咧的走入了陕西。

陕西既失,山西自然也是卧榻难安。

而在这种不安中,一个消息忽地传遍了整个山西。

李建泰要北上勤王了。

李建泰北上勤王的含义不言而喻,为了让这位督师转心,这些天来各地的士绅们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毕竟李建泰是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勤王的,而这位一走整个山西那就是闯军的囊中之物了。

“李督师啊。”山西巡抚蔡懋德坐在李建泰的身侧,他们二人此刻都身处在一处别院之中。

“蔡巡抚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李某人听的下。”李建泰没有喝茶,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等下他还要出去与那些官绅们聊一聊捐助军饷的事情。

“李督师的想法我是明白的。但是这一下子拿去八万人马,这山西岂不是要拱手让给那些流寇?”巡抚蔡懋德早就知晓李建泰的想法。

对于勤王此事他并不反对,但这八万人马撤走,山西可就被抽干净了。

“我是支持勤王的,这树不可无干,人不可无心。但是李督师这样是否太过了?山西的万千千的百姓可不能拱手就送到李闯那一边去啊。”

“唉……蔡巡抚啊,这…你要我怎么办呢?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要咱们即刻北援。眼下北方诸省朝廷已失其半,不用山西还能用哪里呢?顺天府的唐通估摸着已经入京了,吴三桂八成会被堵在山海关,山东的刘泽清又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李建泰先是叹了一口气,随后细细的为蔡懋德分析了起来。

“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蔡巡抚啊,眼下山西就是这个毛。如果顺天丢了的话,我们就算保住山西又能怎么样呢?陕西没了、河南没了、顺天要是再没了山西可就是要被鞑子和闯逆夹着了。”

“唉……”听了李建泰的话语,山西巡抚蔡懋德不由得沉沉叹出一口气来。

李建泰所说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天下大势颓靡至此已经难有挽回。

失直隶,则即亡。

丢山西,便缓死。

无论是那一个东西都不是眼下明朝廷可以丢的了的,这不过是饥汉吃膀罢了。

“我对不起山西老乡啊。”在沉默了一会后李建泰这个山西曲沃人才缓缓的说出话来。

此刻外面的声音已经有些嘈杂了,看来是李建泰的那些客人们都相继到场了。

“走吧。”李建泰对着坐在一旁的蔡懋德说道。

李建泰所邀请的客人大多都是在山西有头有脸的官绅,从北面的大同开始算一直到南面的平阳府。

说来他也算是有面子,连晋王朱审烜都坐在轿子里面一同过来赴宴。

“王大人好!王大人好!”

“哟!这不是林巡抚吗?少见啊!少见!”

跟在甘肃巡抚身后的是杨遇礼,在陕西后他随着自己这一位巡抚大人一直兜兜转转的来到了太原。也是当初离开陕西时身边还有几千人,所以林日瑞虽说丢了地但一直都没有收到什么惩罚。

“入座了。”走入了院子林日瑞转身对着杨遇礼说道。

在环县时多亏了这个年轻人他才堪堪保住了一些家财,也是依靠着这些家财他才能收拢溃兵不至于为上方追责。

“是。”杨遇礼点点头,随后走向位置靠后的几桌。

他官阶不大,自离开张巡抚后边无有再升。这次过来参加督师李建泰的晚宴还是托了林日瑞这家伙的福。

杨遇礼不喜欢林日瑞,在他看来这个家伙虽贵为巡抚但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难以和那一位与孙传庭公事过的张尔忠相提。

但眼下浮萍一片的他,除了林日瑞外又有谁可以攀着呢?

总不至于去投闯吧?

“晋王殿下驾到!”伴随着一声尖细的声音,入场的众人纷纷侧目。

在李建泰院子的门口一个颇为肥硕的男人走了进来。

“晋王陛下好……”

“晋王陛下好……”

“晋王陛下好……”

朱审烜的入场让院子更加的热闹了,大小官员无不起身对其示好。

在山西这地界当官有两件事情是少不了,一是拿银,二是见朱。

拿银自然是捞钱,但见朱可不是见山西本地的朱墨。见朱指的是见晋王,没有晋王配合一个官恐怕要当的比百姓还憋屈。

杨遇礼对这种阿谀奉承心生恶心,在其看来大厦将倾还搞这些东西可谓是亡国有日。

但有人要比他上心,而且上心的多。

“哎呀呀!这不是晋王殿下嘛!这晋王殿下前来,我这寒舍可算是蓬荜生辉了!”李建泰快步的从内院里走了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除了山西巡抚蔡懋德外,还有他的那一个大儿子。

“李督师啊!小王我早就想来拜见您啦。可是您这公事繁忙,小王我也不怎么敢打扰啊。”朱审烜相当喜欢在场众人对其的奉承。

“这叫什么打扰呢?州牧州牧,替天牧民。我这个李督师无非是给陛下办事的,而晋王您又是天子的亲戚。对您来讲,这国事就是家事啊!”李建泰不愧是从吏部出来的,口才相当了得。

“是啊。”山西巡抚蔡懋德随后也跟着说了起来。

他老早就明白李建泰这一顿饭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要朱审烜先捐,毕竟这个家伙捐了其他人才会跟着捐。

“那入座吧?”李建泰站在朱审烜的身前说道。他在最前端的位置,给这位藩王留了一座。

“入座,入座。”朱审烜跟在李建泰的身后向前走去。

而在二人向前之后,李建泰的那一个大儿子拍了拍手。随后一群面容姣好的舞女便走入了屋院。

“上菜!”一位下人高喊了一句。

伴随着舞女们逐次的舞动,在翩翩的舞蹈之中一个个下人缓缓将各式各样的山西名菜端出。

最先上的自然是老醋花生,这是开胃的,随后便是黄酒闷肉,晋南四味。

当然了,像是太谷熏鸽、罐闷鹿肉之类的也是少不了的。

八、九……下面的仆人一面上菜,坐在席位上的杨遇礼一面去数。

在坐的虽说都是山西南北有名有望的人,但如此丰盛的菜肴在大灾之年还是较为罕见。据杨遇礼估算,这一桌便至少花掉了五百两银子。

而李建泰这样的一桌菜至少摆了快十桌了。

五千两的银子就这样花出去,这不免还是叫人心疼的。

要知道杨遇礼当初在当县令时这粮食的价格是一两银子换一石粮食。这五千两的银子折算下来就是五千石粮食,这些东西在饥荒的时候可是足以养活五千个人三十天了。

哼……杨遇礼在心底嗤笑一声,随后面不改色的与同桌的其他官员闲谈起来,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一个小小县令了。

“李督师啊。”在前面的屋子里最先开口的还是晋王朱审烜。他夹起眼前菜盘里的一块肉,笑眯眯的对着李建泰询问其是否要出晋勤王。

“不是小王我多嘴啊……”晋王朱审烜张口将肉放入嘴中,随着他的不断咀嚼肉油缓缓在嘴角渗出。

“眼下的这一种情形出晋勤王则必失山西。这太行以西的地界也是你李督师的家呀,这老乡总不见得要把自己故乡给丢了吧?”晋王朱审烜面带笑容的问道。

李建泰听到朱审烜这样说话哪里还不明白这个家伙的意思,对方是要他待在山西别走了。但这不现实,李建泰不会因为一省之地而放弃顺天。

家可以再建、妻子可以再续,但官位的亨通,留名青史的机会却只有这一次。李建泰不是这些而去行动的,但没有这些他绝不会去做。

“还请晋王放心,闯贼必不敢北上。”李建泰对着晋王朱审烜说道。

而在其身旁的山西巡抚蔡懋德也赶忙跟上。

“晋王放心,老臣我是会和晋王殿下一齐留在这太原城中的。”

“李闯北上……”朱审烜一面思索一面用酒壶为自己满满斟上一杯酒。

无论是鞑子还是李闯,对他而言都是些要夺其家财的贼寇。

“军饷足数尚缺多少?本王要交纳多少?”对于捐饷,朱审烜与自己的父亲朱求桂不同。他以为养狗防贼,这养狗自然是需要花费些银子的。

“殿下明智,军饷的足数母庸殿下一人来承担。这些……”

“不,这些东西我自然是要多出一些的。”朱审烜笑盈盈的打断了还在说话的山西巡抚蔡懋德。

“我不多出,这些人又怎么舍得呢?”

“我不要多了,把自己的这一份保住就可以了。其他人的钱,你们尽管拿去当军费就可以了。二位以为如何?”朱审烜桌前的杯子空了。

“嘶……”蔡懋德略显迟疑的看了一眼李建泰,但李建泰早已起身去为晋王斟酒。

“哦!还有一件事情。”朱审烜将酒杯端起,他扫视了一眼在他眼前的两位随后慢悠悠的开口到:“山西是呆不久了,我的钱财还有世子你们都要帮忙。送到扬州去吧,那里还算不错。”

“这……”

“多谢晋王殿下。”李建泰的语气稍显高兴。

“哼…我就知道李督师是个聪明人。”朱审烜的表情也显得高兴,他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对着李建泰来了一句。

“祝督师官运亨通。”

里面席位的谈话,杨遇礼自然是听不到的。他此刻正陪着身旁的几位官吏在打哈哈,要杨遇礼说这些人也是活在山西,要是在陕西早就两腿一软的投靠闯贼去了。

“也就是之前孙督师太急功近利,你说他要是在潼关再多守一阵子该多好?”一位巡道大言不惭的开口了。

要不是对方眼前的杯盏未动,否则杨遇礼非得以为对方是醉的连亲娘都不认识了。

“那依照着汉林兄的意思该怎么着?”这位巡道的一位下属相当恭维的问道。

“要我说啊,你看孙督师守住潼关、左良玉守住湖广、这前任巡抚吴牲再守住山西,西面还有刘泽清的人马。你看看,三方布置,四面张网,这样子搞李闯他逃的脱?可惜啊!这朝廷上……”

杨遇礼听不下去了,每有蠢人发言他便加上一块菜,眼下他桌前已经是残渣起堆,累骨似山了。

“这位仁兄怎么不评价只是吃菜呀?”同桌的其他几位见到这位独臂郎只是吃菜,不免有些好奇。

“哎,别管他。一副没吃过东西的样子,不知道是那个山沟沟里面出来的县官呢。这种东西你就算要他去说,他说的出吗?”说话的那位巡道鄙夷的看了一眼杨遇礼随后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各位!各位!”还未等那一位说完,晋王朱审烜便从内桌走了出来。

那几位舞女见状也赶忙的从侧处离开。

“顺天府的事情诸位也应当听说了,这鞑子是贼心不死,又向着咱们中原来了……”朱审烜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位官绅,他心里头估算着这些家伙能捐出多少东西来。

“这能捐出多少来?”在内桌起身的蔡懋德对着一旁的李建泰小声问道。

这些晋商可都是雁过拔毛的吝啬鬼,当初内阁大学士吴牲都没有从他们手中榨出过什么油水。

“不知道。”李建泰不动声色的回答到。

“本王愿毁家纾难,李督师我这写给你。”一面说,朱审烜一面招呼出一个仆人开始说了起来。

“崇祯一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晋王捐十万家财以作军饷。”随着朱审烜的一句话落下,台下的大小官绅纷纷起身对其恭维。

“我算是知道了。”李建泰在口中喃喃起来。晋王要他们转移的家财恐怕就是这十万雪花银子了。

这个老狐狸。

李建泰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支勤王队伍在护卫皇上前,首先要白白的成为这晋王护财的家丁。

“为晋王殿下祝酒。”李建泰端着酒杯走了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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