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边雨后初晴,天水相接。
微凉的海风拂过脸颊,是夏天独有的清透凉爽。
采珠人们成群的坐在海岸边上,叽叽喳喳,有些吵闹。
不难看出,是排号等在岸边。一艘艘船舶从岸边出发,新的一批采珠人已经出发。。
“王爷,这是要去哪里找采珠官?我怎么瞧着这里都是干活儿的呢?”
乱哄哄的景象呈现在许倾的眼前,让她有了一种抵达奴隶市场的感觉。
谢凛的神色淡定的对许倾一五一十的解释:“采珠官一般主要管的是珍珠的甄选。好的珍珠再往上面送。所以一般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采珠人主动去送。”
“原来如此。”
谢凛又继续指给许倾看:“你看那边,有许多艘船只,这些船只是出海用的,都归采珠官管理,而船上的船员甚至还有船长,也是能在采珠人面前直起腰板儿的上级。”
“这是为何?”
“船员和船只都属于采珠官的手下。这些船只会带着采珠人,将船只开到不同的海域,采珠人身上绑着绳子,手里拿着篮筐,跳进海里一点点下潜。一切都是以找到蚌壳为目的,待到找到了之后,可以晃一晃绳子,若是有人能察觉到绳子晃动,好的船员可能会帮他们一把,将人顺着绳子拉上来,不然的话,采珠人就只能是一点点的游上来了。”
许倾听着谢凛云淡风轻的叙述,更加难以想象这类人的艰苦存活。
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在鬼门关逛一遭。
许倾发现,干这行的是女子居多,而且一多半都是十几岁的少女。
“本王和江玉去问问那些船员,你在这里等着吧。”
“好。”
许倾静静的坐在岸边,心里想着要以怎样的方式去接近一下这些采珠女,说不定就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就在她细细琢磨的时候,一个同坐在岸边的小姑娘朝着许倾这边挪了过来,以一种猎奇的目光盯着许倾从上看到下。
许倾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看自己。
整个海岸边上,唯独只有许倾穿得严丝合缝,与这些采珠女们格格不入。
“姐姐你是新来采珠子的么?”小女孩的眼神灵动可爱,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清澈。
许倾简单的笑了笑,并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是来这里办事情的。”
女孩的听力好像是不太好,许倾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是她皱着眉头,对声音的感知像是很迟钝。
许倾明白,这个小姑娘是因为总潜水的缘故,听力很弱。
用喊的去交流,又有些引人注目。许倾选择了用手势和语言结合的方式去与她交流。
小女孩也知道自己的听力不佳,欣然接受。
许倾指向汪洋大海,用疑惑的眼神询问她为什么没去下海。
小女孩说:“因为我今天已经去了一次了,可是没捞到什么。等一会儿我再下去一次,若是今天捞不到的话,晚上会没有东西吃。”
说起这里,女孩很失落,小小年纪却在为生计发愁。
“你已经很棒了。”
许倾轻轻的抚摸着的小姑娘潮湿的头发,脸上露出了温暖而柔和的笑容,可一想到这么个可爱的小女孩是个采珠女的时候,又在为她感到惋惜,浮于唇边的微笑也在慢慢褪去。
她轻缓自然的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衣领。
和尸体衣服上相同位置的领口,也同样绣着名字。
“你叫小雅?”
“是啊,姐姐。我叫小雅,耳朵不太好,这里的船师傅说了,怕我们这些耳朵不好的人以后话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统一在领口绣上了自己的名字。多干活,少数话。”
“不,你还是要多说话的。”许倾真怕小雅有一天会说话少而逐渐缺失了语言功能,提前变成了真正的聋哑人。
“好,我记住了。没关系啦姐姐,我现在还可以听到声音呢,只是很小而已。”小雅纯真无邪的笑容,恰似这片汪洋大海上最美好的事物。
许倾与她相视一笑,二人之间的相处格外的开心。
又是一艘船即将出海,小雅突然站起了身子远远的眺望着,双手合十的许愿祈祷。
许倾疑惑于小雅远眺之下期待又担忧的神色,便指了指她合十的小手,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呢?”
“我有一个伙伴,叫叶子。她下海了,我想要为她祈祷,希望她能够平安的回来。因为我们觉得每次下海之后,岸上一直有一个人在等待着自己回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许倾听着小雅的话,心里有些发酸。
小雅的样子,既像是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又像是全然不懂。
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明知道是一次次的险境,却还是要头也不回的去送死。
哪怕最终总会有一次,被无边无际的大海所吞噬。
许倾觉得自己作为一名仵作,已经能够看透也看淡了生与死。
可在这一刻她似又明白了,死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不足为惧。最让人畏惧的是,明知是死路,却还要为了生存下去而努力的前行。
小雅这类人,才真正在身不由己中看淡生死的人吧。
死似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真正牵挂着自己的人。
小雅在为自己下海的伙伴叶子祈祷着,这期间许倾不难发现,有小雅这种行为的采珠人也不在少数,这就像是一种习惯。
船只逐渐的驶入了大海,许倾轻轻的摸了摸小雅,有一些话想要问她。
许倾一面在比划的同时,一面又提高了音量,着重去说“小缤”两个字:“小雅,你认识一个叫小缤的人吗?”
小雅很聪明,知道许倾要问什么,她点了点头。
“小缤姐姐?我认识的。只是……她……”女孩的眼神有点失落。
“她是怎么了?”
“她死了。”
“死了?”
许倾不是惊讶于这个结果,而是疑惑于小姑娘口中死了的这一位会是躺在坛子里的那具尸体吗?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小缤姐姐是怎么死的?你是怎么知道她死了的?”
“她已经很久都没来过了。早在一个半月之前,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缤姐姐。后来听说,小缤姐姐自打那次下海之后,没回来。”
小雅的神色之间尽是忧伤,孤默的低下了头。
这岸边每天都会有几个下海的人回不来,小雅她都在默默的记着呢。
因为她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事或早或晚都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许倾想要继续问下去,但看着小雅的情绪低落,倒也没再提及。
就在这时,谢凛和江玉两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应该是问完了话。
许倾主动站起了身子,走上前去询问:“是有什么消息了吗?”
谢凛说:“这里的船长还有船员们说,采珠人的流动性比较大,所以想要靠着采珠女这一线索去查死者的身份,有些难度,几乎不太可能。但是也有一些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这些船员虽然对采珠女们记忆不深,但对于小缤这个名字却记得深切。原因是在两个月以前,小缤在这里犯了错误,直接被赶回了家。”
“是什么错误?”
“私藏珍珠。而且这件事一度惊动了采珠官,采珠官亲自下令,将她赶了回去。而且这件事之后,还有更巧合的事情。这个叫小缤的采珠女住在渔村,刚好就是懒汉王炎的亲妹妹,靠着采珠这一营生换取一些蔬菜瓜果,供养他们夫妇,以维持生计。小缤这个姑娘本来是没有名字的,是在这里临时取的名字。”
这样的真相,一度让许倾感到尤为不可置信。
“小缤既然不来采珠了,可是这个小姑娘刚才跟我说了,小缤在一个月以前,还来过呢,只是那次之后,便没有再上岸过,就这么死在了海里。”
“哦?”
为了证实一切的真实性,许倾又把小雅拉了过来,让她对谢凛表达了一下刚才的意思。
谢凛沉吟了好半天,才捋清楚了所有疑点:“那也就是说早在两个月前,小缤偷拿了珍珠而被赶回家。又过了半个月,小缤又再一次开始了采珠的营生养活一家,却很不幸,死在了海里再也没回来。本案的死者,在半个月前遇害,完全排除了死者叫小缤的可能性后,她衣服上的领口却绣着小缤的名字,这是什么意思?”
谢凛这一席话,反而也在抛出了主要的问题。
小缤,到底是死者临死前的某种暗示,还是凶手想要用这个女人的死去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性。
许倾目光坚定的说:“王爷,小缤和死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但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王炎夫妇心里有鬼,他们不想让我们查到有小缤这个人的存在,采珠女死在海里是一件常事儿,如果是正常死亡的话,是不是没必要隐瞒?”
许倾的意思很明确,小缤的死因有鬼。
对此,谢凛也表示着认同:“无论怎么说,装尸体的坛子是王炎家的。这一点是他摆脱不掉的嫌疑。假设小缤的死有蹊跷在先,那么这个被装进坛子里的死尸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而被王炎夫妇灭了口?这也不好说。”
“那若是王炎不是凶手呢?”江玉听明白了事情的全貌,却依旧不解。
许倾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王炎不是凶手,凶手却特意用他的坛子去装尸体,间接证明了王炎与本案有脱不开的关系。而且尸体的领口还绣着小缤二字,无论怎么查,也冤不了王炎这个懒汉,我说的对吧,王爷。”
二人相互肯定的目光交汇,比什么都默契。
他们接下来,准备再一次重返王炎的家。
谢凛的人也已经去联系这一片的采珠官。
但是在临走之前,许倾还是想要跟小雅道个别。
许倾还以为是心意相通呢,正当自己朝着小雅走过去的时候,小雅却突然满面悲伤的转身冲入了许倾的怀抱中。
她很用力的抱着许倾,久久不能平复情绪。
“你是怎么了?”许倾问她。
“她没回来,叶子没回来……”小雅呜呜的哭了起来。
许倾望着小雅泪流满面的样子,何不在心中悲悯着生命的流逝。
船员的一句“没了”,了结了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许倾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小雅沉痛万分的情绪也能带给她悲伤。
她抱着小雅,说出了一句很冲动的话。
“小雅,你愿不愿意跟姐姐走,我们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做采珠女,好不好?”
小雅的泪从眼角慢慢的滑落。从听到了这句话开始,她的表情从忽有一瞬的期待与惊喜,再到后来的永远坠落。
她摇了摇头:“姐姐,我不走。”
“为什么?”
“我喜欢这里,不走。”她的强颜欢笑里带着坚毅和笃定,似乎不会再动摇。
说完后,小雅毅然决然的挣脱开了许倾的怀抱。
“小雅……”
“姐姐,再见了。”她临走前,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许倾一眼后,再无留恋的跑走了。
许倾默默的站在原地,一语不发的远望着,神色间充满了郁结。
不知何时,谢凛走到了她的身边。
他挺拔的身姿,如柏杨般傲然,二人并肩,徐徐的海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袍。
谢凛的眸光,不比许倾释然多少。
他缓缓的开口说:“对于她而言,你所谓的拯救,根本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为什么?”
“你把小雅带走,是为她好。可对于她来说,舍弃的是父母,是这片她所依赖的故乡。她在这里尚且可以当个采珠女,逐渐接受了生与死的别离。可是离开这里,她却又要重新的生活,重新的接受一切。这世间究竟能有多少人能够适应接受全新而陌生的一切呢?”
“可是留在这里,就只有等死。”
“哪一个人不是向死而活?”谢凛反问她。
“可我们还是有对抗的权利,而不是一味的坐以待毙。”许倾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独有的灼灼光芒永远不会被任何事而泯灭。
“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自认为今天救了小雅,就不会再有人来顶替她的位置了吗?只要有人在需要珍珠,就会有人成为采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