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生蓦地挺直身躯,瞪大双眼,张着嘴,发出一声被哽住的喉音。
无名指与食指的前端,也探进了他的脑中,他双眼无焦,身子频频颤抖。
剧烈的快 感,随着那只手愈来愈深入,变得更强烈,连他最好的一次欢爱,都比不上此时的万分之一。而后是小指、拇指,以及手掌,深深没进他的头部,直到手腕的部分。
他恐惧却又贪婪的承受着,那只手在骨与骨之间移动,穿过他坚硬的部分,握住他最软弱,再也没有防护的脑子。
那只手在他的脑子里。
他张大嘴,呼出过多的快 感,因为那只手的深入,而发出感激的呜咽。在脑的深处,指尖拨弄着,从柔软的脑上,剥下一些顽固,而不那么柔软的东西,每一次拨弄,都会在他的脑海中,发出一声弦弹似的回音。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只手抽离时,蚀骨的快 感瞬间消失,蒋生耗尽力气,虚软的趴倒,一动也不能动了。
白皙美丽的手,被阳光照拂着,没有半点的血迹,掌心里却又一块软烂如泥,黑似沥青的东西,黏糊糊的蠕动着。
“这就是你的病根,我已经替你移除了。”左手香说道,把手中那团黏腻的黑泥,放进中年男人送上的瓷壶里。
蒋生喘息着,发现原本如附骨之蛆的痛,彻底消失了。
他痊愈了!
蒋生挣扎着起身,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有着感激,还混杂着一时不能分辨的情绪。
“我治愈了你的病,你也必须遵守约定。”
左手香擦净了手,语气平淡的告诉他。
“七天之后你的血气就会平稳,那时你再回来这里,我会接受你的眼睛。”
痊愈后的蒋生,再度变得生龙活虎。
疼痛消失得那么彻底,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神清气爽的他,完全忘了当初被头痛折磨时,是多么恐怖难熬。
他所以的心力,再度投入商号。
那些竞争者,跟他不信任的员工,原本全都因为疼痛耽搁,没有处置的事情,他终于能有时间,一桩桩、一件件的处理。
很快的,七天过去了。
蒋生太忙了,忙得忘了数日子。他蓬勃的野心再度苏醒,还有更多更多的钱财,等着他去赚取。
他早已忘了那个约定。
七个七天过去后,当一瓣樱花,偶然飘落到他手上,那粉嫩的颜色,才让他蓦地想起,那只美丽的手。
花瓣的颜色,神似那只的指尖,但却又远远逊色。
他怀疑,今生今世,大概再也看不到那么美丽的东西了。而后,很自然而然的,他也想起了那个约定。
蒋生当下的反应,是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离开木府之后,他愈来愈觉得,那个宅子其实有问题。或许,是木府里头,处处都有迷香,让他打从进门后,就开始神智不清。也或许,那群人根本就是骗子,拿一些幻术来歉骗他。
先前,城里的大夫们,不都说过了吗?
他没病。
蒋生愈来愈相信,头痛的消失,其实跟木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开始怀疑,木府的权威,是虚有其表,是愚昧的民众世代受骗后,才有的盲目崇敬。
抛却约定的蒋生,愈来愈肆无忌惮。
他找上一个竞争者,作为目标,用上当年曾用过的手段,以诚恳的眼神、满嘴的谎话,轻易得到对方的信任,进而成为好友,终于,他等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
蒋生邀请对方,在城东的宅子里,赏月喝洒。
那人很快就喝得烂醉,倒卧在凉席上,熟睡时的姿态就像是蒋生当年的那个合伙人,没有半点防备。
蒋生这才从盆栽里,拿出预藏好的刀子。他面带微笑,在凉席前蹲下来,拨开那人的发,找寻头骨之间的缝隙。
他学会了要在綘隙之间下刀,想听见那个曾经在他脑子里回荡的声音,是怎么在另一个脑子里响起。
下手的前一瞬,眼角有某种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蒋生转过头去。
月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身子纤瘦、双眼全盲,肤色白中透青,长发黑得近乎墨绿。月光照亮了她指著他的那只手。
白里透红的指尖,修修长长,颜色比樱花的花瓣更美,教人移不开视线。
蒋生的心,像是再见到初恋情人般,强烈悸动著。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除了钱财之外,还有更让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爱上那只手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眼睛里,散发出贪婪的光芒。
“你没有按照约定回来。”
左手香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半点情绪。
“什么约定?取走我眼睛的约定?”
蒋生嘲弄的笑著。
“那是我被你们蒙了,一时胡涂,随口扯的话。”
她的唇,轻动了动。
“想毁约?”
“够了,省省你那套伎俩,我现在清醒得很。”
蒋生朝她走近,双眼更亮。
“你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钱?”
左手香摇了摇头。
“我不要钱。”
蒋生走到她面前,贪婪的吞咽唾沫,双眼看著那只手。那只美丽的、柔软的粉嫩的手。
他幻想著,这只手再度触摸他,一寸一寸的抚摸他,想得几乎颤抖。
“不可能的。”
他的视线,离不开那只手。
“不可能有人不要钱。”
左手香却说:“我不要。”
她摇头,然后轻轻告诉他。
“我不是人。”
站在阴暗角落的中年男人,这时走上前来,捧上一个瓷壶。那只手探进壶里取出一团蠕动著的黑泥,朝蒋生伸来。
他的理智,要他快快逃走。但是他的身体,却渴望著那只手,再度的碰触。
蒋生无法动弹。
“既然,你不肯交出眼睛,那么我就把这个还给你。”
软软的手指,触乃了他的头骨,狂喜爆发,比他记忆中更强烈。
蒋生颤抖著、呻 吟著,感觉到那只手,握著那团黑泥,重新回到他的脑子里往更深更深的地方探去。
在月光下,他昏了过去。
第二天,木府的石牌坊外,再度响起骇人的嚎叫。
声音时断时续,愈来愈惨烈,还伴随著磕头时,头骨用力撞击在石砖上的声音。
重重楼台之后,年轻的女人站在池枯黄的荷叶旁。
緃然封印限制,但当她愿意聆听时,木府外的声音,仍能纳入她的耳。
“真吵。”她叹气。
在她身旁,站著一个纤瘦的盲女,神情淡漠。
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望著门口的方向,有些惋惜的说:“真可惜,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对漂亮的眼睛。”
“再找就有了。”左手香说道。
哭嚎声再度拔高。
年轻女人又问了一次。
“那对漂亮的眼睛,真的不能用了?”她拔起一片枯黄的荷叶,池里的荷叶转眼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她手里,那块绿中带黄的玉荷叶。
左手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说:“来不及了。”
几乎就在同时,那吵人的哭嚎声,停了。
半晌后,一个灰衣人匆匆走来,福身通报二人。
蒋生死了。
第三章 黑龙
水来了。
遍布砚城的汋渠河道,无声无息漫涨,澄净的水一分分、一寸寸的舔润淹没满城的五色花石,将一切纳为己有。垂柳的大半吱叶,都在水里飘荡,有千年岁龄的老树,被净水包围。
人们开始惊慌起来。
水漫过街道、漫过门坎,漫进每一家庭院,湿润了每个人的鞋袜。人们喊叫著,高声讨论,该用什么办法,让水流退去。
他们用杓子把水舀出屋外,但是无论舀了多久,还是看不见一块干涸的地板。
他们用砖瓦围堵,阻止水流进屋子,湿润却从缝隙间泄漏,直到瓦崩解,被净水征服。
他们用泥土封住城里的沟渠河道,却让水浸出得更快更多。
人们束手无策,只能踩在水里,无助的望著彼此。
水,占领了砚城。
这天,木府很安静。
没人打扫、没人走动、没人烹煮食物、修剪花木。那些原本忙进忙出,照料偌大的木府,以及木府主人的灰衣人全都消失了。
流动的净水里,有许许多多,用灰色的纸所剪出的人形。有的是丫鬟,有的是园丁、有的是厨娘、有的是硬眉硬眼,一脸凶样的门房,这些泡了水的灰纸,全都软了,只能在水里飘荡。
没有人来伺候,于是木府的主人,在这一天睡得特别晚。
水流肆漫,淹过木府的石牌坊前,一阶又一阶的梯,流进一栋又一栋的华楼、一个又一个的院落,来到木府的最深处,一处精致的楼房。
软榻旁的绣鞋,在水面上飘荡。软榻上的年轻女人,穿著素雅的绸衣,却只是轻轻翻了个身,还是睡得么香甜。
蓦地,水流有了波动。
一尾美丽的红鲤鱼,从容的顺著水流,游进了屋里,艳红中带著金色的鱼尾,在游动的时候,激起了涟漪。
涟漪一圈一圈的漾开,波浪上的绣鞋,在软榻旁敲了又敲,终于将年轻女人吵得醒来。
她慵懒的撑起身子,睁著惺忪的睡眼,望著满屋的水,也没有一点惊慌。她看著红鲤鱼,眨了眨眼,模样还带著稚气。
“见红,你怎么来了?”姑娘问。
日光照亮了水,水里的红鲤鱼,看来更美。
哗啦!
水花溅出,红鲤乪一跃而起。
下一瞬间,红色的鲤鱼,化做身穿红衣的美丽女人。披在她身上的薄纱,艳红中还带著金色,在她身后披垂了好几尺长。
“时间到了。”见红说。
姑娘揉了揉眼。
“什么时间?”
见红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她居然忘了。
“黑龙的封印期限。”
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见红的表情,像是在极力压抑著不耐。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得去放了他。”
姑娘歪著头,看著见红。
她用脆脆的声音回答。
“封印的期限,是为了让每一任的责任者考虑,是要解放他,或是继续囚禁他。”
见红瞪著她,表情恼怒,衣裳的颜色变得更红,连脸色肌肤头发,也都起了变化,全身赤红得仿佛要著火。
“你必须放了他。”见红威胁著,红纱与红发,像被强风吹拂般飞舞。
姑娘却不为所动。
“这要等我见著了他,才能做决定。”
红纱拍击著水面,发出激烈的声音,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要是你不放了他,我也不会放过你!”
见红恨恨的说。
之后,她一甩红袖,投身入水,恢复成美丽的红鲤鱼,头也不回的离去。
砚城,位于雪山之下。
从雪山往下望,整座城如似一块砚,所以称为砚城。
丰沛的雪水,从城北的千年栗树下涌出,昼夜不停,汇成一汪碧绿水潭。流水由此入城,一分为三,三分为九,再分为无数大小溪流,浇灌城内所有沟渠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