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着绿毛,脑袋大、肚子更大的饿鬼,正埋头大吃,把尸首吃进肚子里,连一根骨头都不吐。它狼吞虎咽,吃得又急又快,连打嗝的时间都没有。
黑龙跟信妖从空中落下,直接就掉进血池中,染得一身都是血。
“妈啊,脏死了!”信妖大叫,急忙扭拧,把鲜血哗啦啦的扭干。
双脚都浸在血中的黑龙不言不语,只是微微抬头,而带愠色的看着飘浮在半空中,连绸衣的衣角都没有弄脏,依旧洁净素雅的姑娘。
“我要跟它谈谈。”她下了指示,仍逗留在原处,没有靠近饿鬼,因为那儿的尸首堆积得最高。
强忍着血液的黏腻,黑龙避开尸首,亲手逮住饿鬼,一路拖行过半间屋子,推到这任性的小女人面前。因为迁怒,他用力极限,差点掐断饿鬼的肚子。
“不,不不不不,求求您,不要打我!”
饿鬼吓得绿毛发白,双手抱住脑袋,害怕的大喊大叫。
“我吃得很快了,真的很快很快了,求求您——”
“把头抬起来。”姑娘说道。
惊惶失措的饿鬼,吓得分辨不出声音,还在喊叫着。
“我已经尽力了,还是吃不完,真的真的——我好饱——呜呜呜呜呜——太、太饱了——呜呜呜呜呜——”
它说着说着,泪珠就一颗颗滚出,灯笼大小的绿眼。
信妖在它身边飞转,啧啧有声的打量,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我还从没听过,竟有饿鬼会饱得哭出来。”
“我吃太多了、我吃太多了——”
“你到底吃了多少?”
“已经有五十四个了。”
饿鬼擦着眼泪,脑袋跟四肢都缩小,就是肚子还是大得惊人。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再吃、再吃——”
信妖又飞转几圈,突然凑近细看,长长的咦了一声。
“我认得它!”
它更讶异了。
“当年,有个人酷爱吃肝,不论牛肝猪肝、驴肝马肝都吃过,后来连人的肝也吃,尤其最爱吃婴儿的肝,最后被前任砚城主人责打成饿鬼,封印在雪裹腹。”
“那么,它怎么会在这里?”
黑龙瞇起眼,大手还是捏着饿鬼的颈子,始终没有松开。
“我哪里知道。”
信妖没好气的说,绉痕浮出的双眉,困惑的拧了起来。
“照理说,那封印是解不开的。”
“倒也不一定,要看看解印者是谁。”
姑娘徐声说道,粉唇弯弯,双眼深幽如无底的泉。
“或许,是我知道的人。”
说着,她伸手打了个响指。
啪!
听到熟悉的声音,饿鬼吓得惊跳起来,张着血盆大口,又想哀声求饶,却在看见那张清丽的脸儿时,倏地一呆,绿眼差点滚落血池。
“你是谁?”
它的舌头探出来抖动,直往姑娘探去。
“我可以吃掉你吗?”它期望的问。
“你不是说,已经吃不下了吗?”她不怒而笑,轻声反问。
“只要是肝我就吃得下。”
它舔着唇,近乎爱慕的叹息。
“你的肝一定比婴儿还要好吃。”
“这些人的肝不是你吃的?”
“不是不是。”
饿鬼满脸委屈,眼泪又落了下来。
“都没有肝,全部都没有肝,肝被主人吃了,我只能吃这些剩下的。”
“那么,你的主人在哪里?”姑娘软言软语,态度友善。
饿鬼被她迷住,乖驯的张天嘴,正要回答——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饿鬼应声炸死,绿糊糊的**,伴随着先前被吞下的尸体们,喷洒得到处都是,黏烂的贴在墙上、血里,就连黑龙跟信妖也来不及闪躲,被喷得一塌糊涂。
这次,黑龙不用看,也知道姑娘还是一身洁净。
上方的黑雾里,先是传来响指声,再来才是男人的声音。
“我就在这里。”
她仰头上望,粉唇噙着笑,一只眼儿睁、一只眼儿闭,俏皮的唉啊一声,嘴里轻嚷着。
“糟糕,失礼了。”
低沉的笑声,震动尸首遍地的旧屋,屋子开始扭曲变形,逐渐缩小。
“请别心急,我这就回来。”
姑娘朝黑雾说着,礼数十足,亲切而和善,前所未有的温柔。
“走吧。”
她吩咐着,从黑雾之门的这边,穿越到黑雾之门的那边。
“我们该回去招待客人了。”
第十章 归客(二)
清晨时分,木府内的灰衣丫鬟们忙进忙出,在姑娘的吩咐下,用心准备上等好茶,跟美味的点心,比过节时还要忙碌。
就连茶具也讲究,留存在木府已久,那套薄如蝉翼、轻如绸妙、润白如玉,近年来从未动用的薄胎茶具,也被小心翼翼的取出来,仔细擦干净。
倒入热茶后,隔着薄薄的杯身,都能瞧见茶水的颜色。
最初泡的是滇红金芽,但姑娘一看,说茶汤太深,要换浅色些的,于是改换茉莉花茶,芬芳馥郁,茶汤也清清淡淡。
一切打点妥当,姑娘在大厅里,从舒适的圈椅站起,用悦耳的声音,朝着门外柔柔的福了福身,礼数十足的唤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您既然回来了,又何必客气呢?请到我这儿来,一起品茗闲聊。”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不似如临大敌,反倒像要招待贵客。
“或许,我还有些事情,得跟您请教才行。”
语音脆似银铃,虽然声量不大,却能传得很远。
声远、再远,如铃铛滚入了黑暗之中,终于消失无声。
姑娘等着。
静。
屋外,毫无动静。
无风、无声、无人影。
等了一会儿,她掩唇轻笑,又微启粉唇,娇声再道:“您老人家何必遮遮掩掩,不敢前来相见?”
说到这儿,她略微一顿,秀眉微挑,娇语轻言。
“莫非,您是怕了?”
娇嫩的声,带着丁点的笑意,在寂静中,轻轻的响起。
这话看似邀请,但挑衅、嘲弄的意味,却格外深沉。
果然,语声未落,远处就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震动蓦然铺天盖地袭来,摇动整座木府,信妖毫无防备,被强劲的波动震得胡乱摆动,连忙紧紧抱住房柱,就连严阵以待的黑龙,也被逼得退了一步。
姑娘素白绸衣漫舞,裙袖被吹扬得猎猎作响,仍站在远处不动,笑意盈盈的望着外头。
“怎么了?怎么回事?”信妖没见过这等景况,吓得忙问。
“没事。”
她轻轻一笑,淡淡说道:“客人来了。”
强大的震动,一再冲撞木府,坚固的结界从外网内,一层一层的碎裂,被强行突破。而且,那股力量像是对木府极为熟悉,直直往大厅而来。
当最后一层结界破碎,震动终于终止。
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大厅门外,容貌俊逸非凡,嘴角勾着不以为然的笑,闪着异样光芒的双眼,注视着站在桌旁的姑娘。
除了样貌之外,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双手。
那双手,润如白玉,即使随意垂落在身侧,映衬着白袍,仍散发着淡淡光芒,连最上等的丝绸都黯然失色。
“你这小女娃儿,年纪小小,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用话激我。”
他冷冷一笑,上下打量着这娇弱的少女,半点不以为意。
“若不是如此,怎么能见到您呢?”
她含笑坦诚,不惊也不惧,敛袖往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伸去。
“站着说话多累人,您还是请入座吧。”
男人随手撩起白袍,从容入内,在桌边做下,才环顾四周,见了那些盆里的花儿、缤纷的绣线,跟一些姑娘常用的东西,都很不满意:“这儿改变不少,堆的尽是女人的玩意儿。”
“我不过是照自个儿的喜好,做了一些更动罢了。”
不等灰衣丫鬟上前,她难得敛起长长的绸袖,亲自为对方倒茶。
“如今,我回来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男人一字一句说着,话中所指的不仅仅是大厅的摆设,更有别的含意。
站在角落的黑龙,陡然眯起双眼,直视这非同寻常的男人,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惊得他全身一震。
他见过这个男人。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但那飘逸的白袍,冷淡的笑容,伴随着锥心刺骨的疼痛,都让他无法忘怀。五十年前,他被七根银簪钉在深水中,这个男人曾来询问他,要他承诺不再做任何坏事,当他愤怒的拒绝后,男人面带笑容,却无情的将银簪踩的更深。
怎么可能?
黑龙震慑的看着姑娘,再看向男人,答案已滚到舌尖。
“公子,您这么说可能就太失礼了。”
姑娘换出那个名称,虽然不是对他说的,但已证实他没有错认,这个男人的身份。
本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任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姓名。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
但是,就像天空不会出现两个太阳,砚城也不会有两个主人。
在三年前卸任的公子,竟然会再度回到砚城,而且明显来意不善,不少男人都已经丧命,个个都死状凄惨,门外聚集的人们越来越多,因为结界被破,哭声也能传进大厅。
听着姑娘的指责,男人先是啜了一口茶,才睨望过来,笑着缓缓摇头,嘲弄这小女人的天真。
“失礼的该是你。”他宽宏大量的指正。
姑娘眨了眨眼睛。
“喔?”
“我这个主人已经回来了,你要是识相,就该即刻离开砚城,消失在我的眼前,永远不许再踏入砚城的地界半步。”
俊美的容颜上,笑意更深,却更教人不寒而栗。
信妖躲在角落,因恐惧而颤抖不已,拼命蜷起身子,缩小又缩小,恨不得能当场消失不见。
“您弄错了,木府的主人是我。”
姑娘半点不怕,小脸上还是漾着甜笑。
“您虽然归来,但不是主人,而是客人,还是位不速之客。”
俊美的笑容,逐渐扭曲变化。
男人美如白玉雕琢的双手,端起空的茶杯,掌心拂过杯口,杯中竟就浮出一座小小的砚城。
“砚城,是我的。”
他宣布。
“我回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您说的是夫人吗?”
姑娘问道。
“很抱歉,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离开这儿的。”
公子一字一顿,咬牙警告。
“把她还给我!”
“很抱歉,规矩就是规矩。”
她眼中有着同情,但坚决不肯让步。
“你我都清楚,能维持砚城的平衡,都是历任主人牺牲最在乎的那人,才能换来的。您期满时不愿意献出夫人,犯下砚城大忌,才会被逐出万里之外。”
“废话少说,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公子的双眼,绽出血红精光。
“您告诉上上任主人,将他夫人藏在哪里了吗?”她不答反问。
向来温暖舒适的大厅,陡然吹起阵阵寒风,变得犹如严冬般寒冷,悬在墙上的灯笼瑟瑟颤抖着,烛火也惶恐的忽明忽灭。
“很好,你既然不说,那我就毁了这座城,亲手把她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