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留山回首,黑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无处映见光亮,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指骨苍白。
林兴修压下险些脱口的惊呼,小心点了点头,识趣退下。
但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刚才在那一幕还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君留山一直站到了林府最后一簇烛火也被熄灭。
林眉睡得十分地安稳,君留山弯下腰,一手抚在林眉的颊边,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若无物的吻。
第二日林眉醒来就看见了酒儿倚在床头打瞌睡。
林眉望了望窗外,阳光还未大亮。
酒儿靠着床头动了一下,没靠稳就栽了一头,一下惊醒过来。
林眉好笑撑住她,故作嫌弃地敲了敲她的头。
“你的口水都要滴到我床上了。”
酒儿才不信,哼唧着坐好。
“侧王妃你都昏迷了一天了。”
“要不是姓薛的说你是吃了药后的正常反应,王爷都要把他拆了。”
“嗯?”
林眉完全没有感觉身体有那里不对,也没有睡了一天的酸软僵痛。
“我回来两天了?”
酒儿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第三天了。”
同时她也在观察着林眉,还握住了林眉的手腕把了脉。
神思完足、气血充盈,虽然内伤还没好全,但也不过是一时的调养工夫,完全不用担心留下什么暗伤。
林眉昏迷的时候她也把过脉,却是忽强忽弱,脉象混乱,中间林眉还发了一次烧。
这让他们对薛净悟的话都不怎么信服,君留山和林兴修更是差点动起了手。
也就薛净悟本人老神在在地让他们等,若是三日之内林眉醒不过来,就随他们处置。
现在林眉醒了过来,精神十足。
那个药真的有这么神奇?
酒儿现在很想冲出去,抓着薛净悟逼他把方子写出来看。
遍寻古书,她都没有看见过,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达到这种效果的药方。
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一点内力和一日的虚弱。
哪怕整副药方用的都是世间难寻的药材,民间之人能凑出,淳荣王府又岂会找寻不到。
只要这副药,能稍微挽救回一点,他们王爷的寿命。
他们都可以不顾一切。
林眉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酒儿,在想什么?”
“啊?”
酒儿拳头抵住膝盖,硬生生把自己留在了矮凳上没动,眨了眨眼。
“没什么,我在想薛公子这个药好神奇啊。”
“连师父都没有见过这种方子。”
林眉倚着软枕靠在床头,失笑摇头。
“你想要看看那方子?为了王爷?”
酒儿绞着衣角,眼睛乱晃。
林眉知道最近君留山连连受伤,又忧虑繁多,酒儿愁得天天盯着他。
一碗接一碗的药灌下去,不过是为了让君留山身体能看起来稍微好一点。
这两个人一定瞒了大家什么事,君留山自己也没有说实话。
只是大家信得过酒儿,也相信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龙尾草”那次的凶险都能挺过来,只要好好调养,王爷的身体总有大好的一天。
太过担忧只会给王爷增添麻烦。
但如此一来,酒儿肩上的担子就很重了。
莫上先生不在,一旦君留山出了什么变故,所有的责任都该她一个小姑娘来担着。
也不怪酒儿把对薛净悟手上药方的渴求都摆到了脸上。
林眉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抚着她松开拳头。
“那是他师门的秘方,想来是不可能拿出。”
“但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试着替王爷向他求取一颗。”
这是有些坏规矩的,但林眉想着,就当小报救命之恩了。
君留山为她而伤,总要看着他安好才能放心。
“你去和王爷说一声本王妃已好,请王爷不要再为难薛净悟了。”
对上酒儿倏忽闪亮的双眼,林眉好笑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别真让王爷把他拆了。”
“我知道了!侧王妃我一会儿给您送吃的过来!”
酒儿欢喜地跳起来往外跑。
薛净悟这两日都被暗卫押在他的院中,寸步不离地守着。
酒儿探进脑袋时坐在院子里的三个人,和守在一边的折思、暗卫齐齐转过了头看着她。
“王爷,侧王妃已经醒了,身体也无碍,再修养两日就能大好。”
酒儿仰着笑脸,语气雀跃。
翘着脚被围在中间的薛净悟朝君留山扬了扬眉梢。
君留山刻着两道深深折痕的眉心这才微微松开。
他长身而起,负手瞥了薛净悟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酒儿在他经过身边时缩了缩脖子,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林兴修留下来,认认真真地向薛净悟拱手作揖。
“多谢薛公子救某姐姐。”
薛净悟放下脚掸平衣摆,抱着臂似笑非笑。
“不用,薛某也是得了好处的,摄政王可不是小气之人。”
林兴修虽然不知道君留山给出了什么,但他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日后但凡林某所有,薛公子有意,皆可双手奉上。”
“我不过是给你姐姐治了伤,林将军这话,不如留着向王爷说吧。”
薛净悟伸展了一下腰背,站起来活动两下,都能听见自己骨头“咔擦”作响。
他陪着他们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林眉再不醒,他都要掀桌了。
主要是摄政王真是太可怕了,要不是见他还在呼吸,他都要以为坐在那的是一座冰雕了。
薛净悟昨日细数了一下,君留山除了喝药,动的次数还没有十次,一天一夜间,颗米未沾。
连林兴修都差点坐不住了,他却还是一动不动。
像他平日里埋伏蹲点,都是极有耐力的了,伏在梁上三日不动也不是没有过。
林兴修军队出身,打起仗来隐蔽之时也遇过比这难捱的时候。
但君留山那一身深潭一般的冷意太过慑人,没有杀意,也无威怒,只是静而深寒,就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连心跳和呼吸都不敢惊扰,眨一下眼都不由一再放缓。
暗卫都在君留山走出很远后才敢松口气。
折思松下肩背跺了跺僵硬涨麻的腿,扶着胸骨“嘶嘶”抽着冷气。
回过神来的暗卫连忙扶住了统领。
林兴修和薛净悟都幽然看向他。
折思苦笑,弓着背向两人抱拳。
“两位,我先回去了。薛公子受惊,过后再向公子赔罪。”
薛净悟一言难尽地摆手。
“……你也不容易,你还是好好养伤去吧。”
折思一瘸一拐地被扶走了,林兴修也赶着要去看林眉。
院子空了,薛净悟敲着桌子半眯起眼,叩出的声音急促又杂乱。
他立了半晌远望向城楼,心中暗叹。
君留山和林兴修接连来到林眉房间,酒儿把自己藏在后面,不敢说话。
林眉下了床在活动筋骨,君留山携裹着一身的霜露之气踏进屋子,林眉都在蓦然间退了半步。
“王爷……?”
林眉迟疑地看着他,酒儿和落后两步赶来的林兴修都不敢开口。
君留山见了林眉,神色也不见缓和。
林眉向另外两个人打眼色,酒儿疯狂摇头,林兴修也使劲瞄着君留山示意林眉小心。
君留山甩袖侧首。
“退下。”
酒儿忙不迭往后跑,林兴修担心林眉还想说什么,酒儿差点挂他手臂上,死活拽着把人拖走了。
“王爷不会……”
林兴修被拖出了院子,院门被酒儿关上,林兴修还在盯着门恨不得能无师自通了透视之法,好看见里面的情形。
酒儿竖着耳朵,没听见里面传来动静。
“放心,王爷那么爱重侧王妃,不会对侧王妃做什么的。”
“就是我都没见过王爷这么大的气性,连对侧王妃都这么凶。”
酒儿贴在门上嘟囔着,林兴修更担心了。
君留山和林眉面对站着,似如对峙。
君留山抬起眼,看见林眉眼中的惊疑不定。
“来人。”
暗卫飞快跃出院子,拎起酒儿,把林兴修也请走了。
“王爷这是何意?”
林眉站得挺直,神色也冷凝下来,直视着君留山半步不让。
君留山前所未有地漠然看着她。
“本王不过想同侧王妃说些私话。”
“是吗,妾身还以为王爷这是来问罪审问来了。”
“是否还要谢过王爷屏退左右,给妾身留了脸面。”
林眉其实是茫然的。
昏睡之前,君留山还在为她拭发,轻柔温和。
酒儿也不曾说过这两日有什么变故,值得君留山就和她变了脸。
“侧王妃多想了。”
君留山屈指在肩头弹了一下,不见弹开了什么,但忽然就把寒意收敛得半点不剩。
那双眼也变得淡漠又薄凉。
林眉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本王想问侧王妃一句,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你我一年之期尚还未满,你还是本王的侧妃。”
“你与薛净悟出去本王是应允了的,也不曾多问,可本王信任于你,侧王妃也该注意言行,莫要辜负本王信任。”
君留山睨视林眉,一眼尽显高高在上。
林眉勾起了唇,眼尾上挑,被他气笑了。
“王爷说的,妾身不明白,不如还是请王爷直言吧。”
“妾身何处言行不妥,引来王爷诘问。”
君留山嗤笑。
“言语亲密毫不避讳便罢,侧王妃可还同他随意搂抱,任其亲近。”
“本王让他们下去,是在给自己留脸面。若侧王妃不知规矩,那便留在王府,直至一年期满再行离开吧。”
林眉想起,这里是在古代。尽管是不为人知的朝代,也还是一个封建王朝。
礼教大防、世俗之束,之前她不在意,她也以为君留山不会受束于这些。
但显然,君留山在意。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
君留山是给了她自由,但他也还是手握天下的摄政王,她的自由,不过是在他一念。
皇权之下,生杀予夺。
她该感谢君留山忍了她这么久吗?
堂堂摄政王,忍了她这么个不知礼数的侧王妃这么久。
脸面都被她丢尽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