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过是才到他膝盖的野草已经无法遮掩住他,也无法再为他提供庇护。
但他还是喜欢走在这里的感觉,安静又安心。
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这里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了吧。
他若是登基,日后或许可以让人将这里加宽一些,然后邀一人前来同行。
而在这之前,要做的准备可就有一点多了。
在他进宫之前,连半块虎符都不用,他就能调动九蛮现在大半的兵力。
现在再派重兵过去其实已经晚了,他不过是想来见一见蛮皇。
这一次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也让他定下了一些结果。
很难说有什么尘埃落定的感觉,这些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过程,连开端都算不上,因为不够隆重。
宋唯严在路的尽头垂首等着他,等他走近将臂上搭着的薄披风搭在了他的背上。
“大岳那边的消息传来了,属下来请主子回去。”
“今日天气不好,主子多注意身体。”
顾明珏不爱穿厚衣,现在还是一身夏日的薄衫,但现在已经入冬了,过两日或许便会有小雪下来。
宋唯严每日都要为他加衣,顾明珏也没有拒绝过。
“快到吾生辰了,唯严你说,我若在那天穿上皇帝的袍子去给母妃看,她会不会高兴?”
“只要殿下安好,娘娘都是高兴的。”
宋唯严只见过那位娘娘几面,在他还只是一个低贱之人的时候,连抬头看清她的身影都不允许。
只有主子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存在的,也只有主子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
顾明珏听得出他的认真,也听得出他的敷衍。
他没有与他计较,只是扬了扬眉,站在那里让宋唯严将披风的带子系好。
“大岳传了什么消息来?”
“之前出使的使团回到大岳,但没有看见东盛侯的身影。”
“岑微之不在?”
顾明珏意外地看向宋唯严,随即思索了片刻。
“他们从何处入关?”
“登宿关。”
宋唯严的人跟着他们从西夷到了关外,可以肯定入关的时候岑见还是在的。
但使团再次出发之后,回京的队伍里就没有了他的人影。
顾明珏略微回忆了一下大岳的舆图,恍然颔首,拿着扇子在手心敲了敲。
“不用管他,应是直接从那边去了大漠。”
“那群人千算万算,没能算到他这个时候回来了。”
宋唯严是奉了顾明珏的令才会专门派人跟着,但连他都看不太懂为何主子会专门让他们盯着这位东盛侯。
他没有问过,但今日顾明珏心情不错,专门为他解释了一二。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路过的内官女官都远远避退到了一边行礼,在他们走过许久之后都不敢抬头。
顾明珏很喜欢他们的样子,心情也就更好了。
“岑微之这个人,跟个小娘子一样不喜欢抛头露面,平日里若非必要,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更无几个人知道他和君留山的关系。”
出了定泰门,外面就是前朝衙门,看见他来,来去官员小吏都是屏息垫脚,无声无息地缩在廊下墙边行礼。
生怕引起这位殿下一点注意。
顾明珏没有分过去一个眼神,但也适当地降低了声音,只说给他身后的宋唯严听。
“只是本王发现,一个岑微之,大概可以顶上半个淳荣王府了。”
“若是杀了他,君留山至少折损一条臂膀。”
当然还有更合适的人选,杀了她,君留山折损的不是臂膀,而是诛心。
只是顾明珏是舍不得的,将人抢到手才是他想要做的事。
而其余人的生死就是棋盘上的黑白子了。
他看岑见也不顺眼挺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罢了。
“可惜这一次也没能杀得了他。”
“出使之时,东盛侯虽有主使名头,却几乎从不出头,主事之人一直是鸿胪寺少卿陈显悉。”
宋唯严脸色隐晦地变了一变,虽说让人盯了一路,然现在看来,使团这一路之下的事情连他都是不得而知的。
他在两年前和那位东盛侯见过面,没能看出他有什么重要之处。
“属下失职。”
顾明珏被他掺着上了马车,招手让他进来同乘。
“这不怪你,那是只惯会用狐假虎威来隐藏自己的狐狸。”
“但这次之后,这只狐狸可是藏不下去了。”
宋唯严掺茶的手一顿,顾明珏倒过扇子在他手背上敲了敲,又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回去之后你就去办吧,算算时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君留山真的如焚仙门所言病倒,大漠之内的主事人现在定然会是岑见,也就不怪焚仙门在短时间内就被收拾得如此之惨。
他刚好也能借着这个变数,把这只狐狸从老虎的影子下揪出来。
“是。”
宋唯严将他所言牢牢记下了。
岑见的消息确实尚未有几个人知道,但使团时隔两年再次回京,难免引来他人注意。
一路上所过郡县都要向当地府衙递上文书,也就还要应酬一二,若是有同属摄政王一脉的,还需多方交流。
他们还刚好遇上了被君后辛贬谪出来的,前刑部侍郎文欢。
文欢也没能想到刚到了这边赴任,就他乡遇故知了,很是高兴地接了文书之后请了他们赴宴。
这一次出去的使团上下全是君留山的人,大家同属一门,也就放开了畅饮。
“自从你们走了之后,可是少了许多的乐趣。”
“怎么,没人陪你喝酒了?”
文欢拉着陈显悉的袖子已然半醉,拿着杯子在桌子上敲,敲得乱七八遭没有一点的美感,陈显悉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放下酒杯,把人推到了一边。
“滚滚滚,别在我这撒酒疯。”
“京城的地界都不够你喝了是吧,跑到这来了还喝不够。”
“嘿,你知道个什么。”
文欢歪倒在席上,干脆就躺平了拍了拍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
“这里可是全靠酒养着的,别人是大肚容了天下事,我要大肚容了天下酒。”
“对酒当歌,对酒当乐。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岂可知道本酒仙之乐。”
旁边一个果子砸他头上,微醺的兵部右侍郎翻了个白眼,又是一个果子砸了过来,文欢滚了一圈避开了。
“贪杯便贪杯,说得这么好听做甚。”
“你当你是王爷,还是岑侯?”
美人醉酒,那叫风流,名士狂歌,那叫疏狂。
挺着个中年酒肚,喝个半醉,那就只是耍酒疯了。
淳荣王府的人都是看脸的,哪怕是去群粗糙汉子的武将,也都是相貌堂堂威武挺拔的。
想要入王爷门下,至少也要是个眉目端正的吧。
其余人都嫌弃的看了看文欢微凸的小肚子,在场只有他一个人有!
“两年没见,感谢你没有成为第一个胖成球的。”
“最近舟车劳顿,我还瘦了些。”
文大人四肢大敞嚷嚷着,又喝了一杯酒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这里离京城也不算近,他为了赶过来又是坐车又是坐船,还晕船,路途间足足瘦了三斤。
不过好在,来这里之后就养了回来。
文欢和陈显悉是先帝年间一场考出来的,文欢是榜首,陈显悉是榜眼。
满场年纪最大的不过是陈显悉,年过不惑,剃了胡子还能说自己是而立,这两年在外跑下来,人越发的劲瘦精神了。
文欢本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没有一点文人的削瘦风雅,听着看着都是喜庆,当年初入官场人还年轻,身材也匀称,还算风流倜傥的才子,现在……
呵呵,酒鬼。
陈显悉舌尖顶着上颚,轻“啧”一声也给自己灌了口酒。
“说吧,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遇见两个也在王爷门下的同僚,但离京太远,他们也说不太清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王爷去了大漠,京中多人被贬了出来。”
“现在京中应是周将军在代王爷主事。”
其他再多的他们就说不上来了。
他们在外虽然会与王府通信,然而路程太远,他们又在各地走动,常常是三四个月才能收到一封回信,许多东西说的没有那么清楚。
岑见匆匆离去,京中诸多变故,他们心中虽不见焦急,但也不喜这种事事不知的状况。
文欢斜睨着陈显悉,点了点他的酒杯。
陈显悉面无表情地给他满上了酒。
“也是王爷的意思,想要让我们撤一部分人出京,新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朝堂上的人手换成他的,我们也就顺势而为了。”
“虽然不知道王爷之后有什么安排,但周将军也说了,现在我等留在京中无用。”
文欢在他的双下巴上摸了摸,坐起来背靠着酒案,眯起眼惬意地抿着酒。
“别说,京外种萝卜的坑也是凑巧够栽我们这些被贬出来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还留在京里的也待在恰好的位置上。”
“咱们也就安安心心等着王爷回来看收成就是了,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其余人都安静了下来,酒杯还端在手上,听着他不着边调地说着,还有些想笑。
陈显悉和他们对着眼色,大概知道或许王爷那边的变故是还没有给他们说的。
但那日岑侯走得急,定然不会是小事,又把外面瞒得死死地,怎么想都不会简单了。
只是这个还不急,王爷和岑侯都在那边,既然没有说,就是他们会解决好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