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后,林眉才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下悠悠转醒,目色清明神情平稳。
酒儿大大松了口气,放在林眉手腕上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没事了没事了,侧王妃没事了。”
薛净悟拄着拐杖探究地把林眉打看了一个来回,眉梢高高挑起。
“怎么侧王妃看起来比我伤得还要重?可是吓死了小生,明年的中元您是想给小生超度吗?”
林眉翻了一个白眼作为回答。
孟家父子和折宁听见动静赶了进来,孟家父子都是极为紧张地再三向酒儿确认林眉真的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
折宁走到床边向林眉点头。
“侧王妃,已经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林眉抬手让酒儿扶自己起来,环视一圈,众人都看着她,就连酒儿也没有提出异议。
小姑娘的眼睛红通通的,显然在她醒之前就已经哭了一遭了。
薛净悟笑归笑着,冷汗布满了额头。
孟家父子更是忧心忡忡,孟彰还好,孟末神色间压不住的阴郁,手上没有东西,却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剑砍下谁的脑袋。
林眉拍了拍酒儿的手,抬手抹去她眼角滑下的泪。
“好了,别哭了,都会好的。”
“收拾一下,今天我们就走。折宁,这把钥匙交给暗卫。”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块玉佩交给折宁,折宁转身出去了。
薛净悟和林眉对视一眼后拄着拐杖跳到旁边坐下,孟末上前一步抱拳。
“侧王妃,折宁统领已将事情同末将说过,东西末将并未曾见过,但也确实听过传闻。”
孟末在一切的变故发生之前就听过那个传闻了,回想起来是他当时不够警觉。
他是在他妻子的口中听见的。
那一次,是在晚上哄儿子睡觉,孩子刚生了病闹着不肯睡,他手忙脚乱哄了半天都没有用,妻子就进来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和大漠之中现在流传的版本有些区别,但孟末当时并不知道,当时的大漠也没有这个故事。
“……神明将要沉睡,而他的信徒苦苦祈求神明不要离去;‘神,您离去之后,我将永远见不到您了。’”
神明回答他的信徒:“在我归来之时,你我仍可相见。”
但信徒伏地痛哭,更加伤心了。
“您是神明,您拥有着无限的生命。”
“而您一次呼吸之间,时光就将带走我那可怜而短暂的阳光,让我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再也见不到您的光明。”
金乌怜惜着它的信徒和造物,于是它从身上拔下来一根羽毛,让它落在地上,长出一朵金色的花来。
“生命的果实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它从树上结出,但我可以赐予最虔诚之人一次长生,我希望能在时间的尽头见到你。”
孟末讲到这里时,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是在折宁前来问他的时候才从记忆里将这个故事翻了出来,他还记得当时儿子对他的询问。
“爹爹,什么是神明?神明真的存在吗?”
小孩子理解不了这样的存在,也理解不了生命、信仰、长生和死亡。
这个故事对他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了。
孟末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他,他的妻子就给儿子盖好了被子,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
“神明就是我们的生命的起点和终结……有一天,你也会见到神的。”
孟末觉得这样说孩子也不会听懂,但看着儿子已经闭上的眼,他也没有再和他解释什么。
“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故事到这里结束,孟末捏了捏眉心,孟彰在他身后低头沉思。
“现在想来,这恐怕是皇室的秘辛,所谓的信徒,就是世代作为金乌供奉者的皇室之人。”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种药存在,也是在皇室之中,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哪一任金国皇帝特别的长寿。”
孟彰突然问酒儿:“酒儿姑娘,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
金国皇室已然覆灭十年,这些都该是被埋入黄沙之下的秘密,他在大漠十余年都没听过,为何酒儿就能这么恰到好处地听到这个传闻。
林眉和薛净悟有着同样的疑问,但既然孟末证实了他同样听见过来自皇室的传说,那就证明暗卫的寻找不是全无希望。
至于是谁想要安排这一切,现在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死马都要当成活马来医,一切等尘埃落定再去想。
而且,林眉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与当年那个让公主来找孟末的人有关,而非焚仙门。
林眉让孟彰先不必纠结此事。
“不论那人想要做什么,至少有一样东西的存在为我们带来希望,现在王爷的性命最重要。”
“侧王妃说得是。”
薛净悟帮着腔,拿拐杖敲了敲孟少将军的肩。
“你也不用担心太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侧王妃和暗卫这么多人在,有什么事最后总是能解决的。”
孟彰想了想,也承认现在说这些没有一点意思,背后的人也不可能拿着东西在等他们。
真要找到了,又为何要这么大肆的宣扬出来。
一柱香之后折宁回来,林眉他们都将自己收拾好了,东西有暗卫来搬上马车,薛净悟会坐马车跟在他们之后,其余人先骑马往回赶。
走的时候,孟末将孟彰和副将都塞进了队伍里。
“他们二人都对大漠熟悉,阿寺还需要同兴修商量一些事,一同前去也方便一些。”
“到了金沙关之后,让彰儿去找巫,这是当年大祭司的吩咐。”
林眉端坐在马上,皱眉思考片刻颔首。
“本王妃知道了。”
“侧王妃也不用太过担忧,神明会庇佑王爷的。”
孟末按剑躬身为他们送行。
折宁御马在前,其余人紧随而出。
他们来此还没有一天,就再次奔波在了大漠之中,这一次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快,风沙扬起,快要看不清前路。
只有薛净悟的马车慢悠悠往前走着,很快就看不见前面的身影了。
而同时,在大漠里赶路的并不止他们一行。
三个暗卫护送着一辆马车从大漠的西面,一路往金沙关赶去。
马车里坐着撩起帘子看向车外的莫上先生,和一个抱臂靠着车壁打瞌睡的年轻人。
“先生,还有三日我们就能赶到金沙关了。”
骑马护持在马车边的暗卫拉着快被狂风吹掉的兜帽,凑近了马车窗边。
旁边本在睡觉的年轻人突然睁开了眼,倾身过来一手撑住了窗框。
“王爷还剩多久的时间?”
“回岑侯,还有半月。”
“那就是等着我们到时,已经不足半月了。”
暗卫没有再说话,低下头默认了他的说法,被称为“岑侯”的年轻人靠坐回去,莫上先生放下了帘子。
“王爷会没事吗?”
莫上先生问年轻人,连他都没有底。
年轻人拢袖在腹前,轻叹了一口气:“先生,微之都有两年没能见到王爷了。”
莫上先生吹着胡子瞪他。
“岑侯不是号称卦术无双吗,就不能算上一算?”
年轻人很是无辜地看着他,诚恳摇头。
“不能,先生也说了,不过是号称而已。本侯也就吹嘘一下,惭愧惭愧。”
莫上先生被气得撸起袖子就想去打他,忘了马车太矮,站起来急了,“咚”的一声撞到了头。
年轻人没忍住笑了一下,老头子勃然大怒,扑上去就要揪住他,年轻人怪叫一声就开始躲,边和他在小小的马车空间里躲还哈哈大笑。
赶车的暗卫和骑马跟在两旁的暗卫,听见马车的动静和莫上先生恼羞成怒的声音,都不禁摇了摇头。
岑侯可真是太爱折腾人了。
要说起这年轻人,就要从开国高祖时期说起了。
岑家是有名的玄术世家,也是高祖身边的谋臣,开国功勋之一。
高祖平定天下之后,论功分赏,岑家家主得了文国公之位,高祖赞其“文做天下,算尽章华”。
文国公故去之后,其子承袭国公之位,再传降为东盛侯,划五城为其封地。
因其三代之功,特恩世代承袭,不得改降,非十恶之罪不降不罪。
岑家祖上荣宠不衰,还出过两任皇后和太后,尚过四位公主。
这一代的岑侯名见,字微之,是上一任岑侯的嫡长子,也是公主之子。
公主是仁宗的亲妹妹,而岑见还有一个弟弟岑知,被仁宗封为了永平郡王,长年留在封地并不回京。
本来按理身为公主长子,岑见该为郡王,但他执意要继承侯位,仁宗就将郡王位给了他的弟弟。
他和君留山说起来,还能叫上君留山一声表哥。
岑见从小出入宫闱,先帝之时,因先帝沉迷长生之术,还经常请当时的岑侯入宫探讨,岑见跟在父亲身边入宫入得更加频繁。
他和君留山自小相识,君留山不怎么喜欢和人亲近,对他也爱搭不理。
一直到君留山成为了摄政王,岑见多次上门向君留山推销自己,君留山受不了他的磨人,才认同了他留在自己身边。
对此这位侯爷兼神棍很是哀怨,背着君留山好一阵嘀咕。
“别家都是主公礼贤下士,就我是要再三倒贴,果然太熟了就没人权了,苍天不长眼啊。”
不过岑见在朝堂上露面不多,常年以要修炼为由不上朝,不是朝上的老臣可能连有这么一位侯爷都不知道。
但是,君留山能这么快掌握军权,和岑家分不开关系,不怎么在朝堂上显现的,他在文官一系的真正势力也是在岑见手中掌握着的。
他之前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没时间安排好后事就死了,于是武官中有周浩坤,文官里有隐在背后的岑见,暗卫有折思折宁。
他一旦出事,这四个人就能掌控他余下的所有势力,支撑朝堂不起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