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分局

沈士柳其实错算了一件事,先帝当年在他退入相府之后没有即刻对付他,爱惜名声其实只是小事,更多的是当年与金国大战在即,另外三国也并不安分。

朝堂不需要在这个时候起动乱,六部又有他没他都已可运转如常,让他继续担着丞相位置也是无妨。

放任沈士柳活着,不过是想着等腾出了手来,在朝堂需要一次大换血,且后备人才到位的时候再用他当一个引子。

可惜先帝去得早了,君留山一心整顿朝堂,险些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而且,他家表哥也不是先帝,没有什么名声好顾忌的,他们光看见摄政王从来光明磊落,却忘了其实他还能飞扬跋扈不讲道理,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沈士柳是心狠薄凉无情无义,但他也因此给自己立了太多不在明面上的敌人。”

“世家看着败落,背后他们所成的网络可不是区区才崛起两朝的寒门所能比,且看唐家和向亭便知。”

而没有顶着世家名号却与世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例如陆柮,例如柳丹卿,例如现在六部一半多的官员。

世家不再掌权,就成了他们最大的助力而又不会对他们有辖制与威胁,他们也会反过来保护现在的世家的。

“依附于皇权之时,沈士柳有底气去和那些人抗争,有底气去为自己大肆揽权争利,可一旦连皇权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就已经孤立无援了。”

“天下士子的表率从来不是非某人不可,桃李满天下的老先生们随便一个人都能出来取代他,且还能有不慕名利又心怀天下的加成。”

现在看着寒门出身的众多之人是被沈士柳拉拢了过去,为了各自的利益聚集在了他的身边,却也让君留山与君后辛看清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这只是一个双向筛选的,大家都有意为之的结果罢了。

“母亲有些忌惮沈士柳,是因为沈士柳心性狠毒,恐打鼠伤了玉瓶。”

“表哥他们放任沈士柳,是要沈士柳引出更多平时被他们镇压下去的隐患,继而一件件解决。”

“水至清则无鱼,谁让表哥平日里太过凶悍,那些人没有个牵头的都不敢冒头,但朝廷交给皇上后,皇上就不一定能镇得住了。”

岑识看着背着双手面朝着他,一蹦一跳往后退着走的女孩子,无奈牵了她的袖子怕她一不小心摔了或撞了。

“若是唐老家主问起,你尽管照实说了便是,但其他人问起来就万万不可露出口风了,知道吗?”

“安心啦,我心中有数。”

被点破打探消息的唐家小姑娘也丝毫不避讳,这些年他们私下里也都是这样互相通气的,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她入京,一是她自己想岑识了,二就是来看看京城现在的情况。

世家更为关心的是皇帝和摄政王在这一次会试之中放出来的信号,以及狄家进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年真正的世家现在剩了五家,五家之中岑家是他们之前与朝廷之间唯一的桥梁,独木桥太过危险,不论是世家,还是下面的豪门名门,都没有胆子去挤这个独木桥。

但向亭身为世家子入朝成了二品大员,狄家又受诏入京,柳丹卿成了三元,站在高处的朝廷似乎有扩宽桥面的打算,世家也就开始怀着希望观望了起来。

“下一次的科举,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家的人下场试一试。”

“在朝为官都是为皇帝和百姓做事,世家也好寒门也好,只要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陛下与王爷都不会因出身而有不公。”

朝廷出资出人培养寒门,世家也不能就这么浪费在那里,不能在朝堂上横行霸道,但也能找到其他的生存之道,各自明晰自己该做的事该有的态度,也不会就真的没有了出路。

天下之大,有的该是阴阳相合,而非偏激之道。

林眉靠在假山上若有所思地仰头,从石顶的孔隙中能窥见天光明亮,而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置身整片苍穹之下。

岑识和唐佩盈已经走远了,后面说的话也听不清了,她独自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好笑摇头,抱着卷宗继续去找薛净悟和丁越罗。

至于今天她迷路后偶然捡到的这件“小惊喜”,她也记住了,璞玉还裹在石中,珍珠还没被蚌打磨出来,她会等待它真正绽放出举世瞩目的光彩的那一天的。

王府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闲适,迎接安怡长公主车架的镇南将军府却是上下肃然,家仆来往府中连多余的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安怡长公主久不回京,一回来就强势宣告了她的地位如今和之前相比没有丝毫的削弱,甚至还要更加尊崇。

这么一位难得尊荣加身的宗室,朝中上下除了摄政王一脉的人,都不想要去招惹,也别想要去攀什么交情。

毕竟,万一交情没有攀上惹来一身的祸事连累自家上下的事,在前朝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因此安怡长公主昨日递了拜帖来后,镇南将军府除了老夫人乐呵呵的之外,全都是忐忑无比又不敢拒绝。

眼见摄政王府的车架停在自己门前,一边在心里苦着脸还要一边恭敬又不失热情地上前迎驾行礼。

“臣妾叶氏,率将军府上下恭迎安怡长公主。”

安怡长公主在嬷嬷的扶持下自马车下来,笑吟吟地弯腰扶起了站在最前面躬身行礼的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甚是感慨地握着她的手,未语先叹。

“多年不见叶姐姐,你我都老了。”

“长公主说臣妾老臣妾还认,但您说自己老,却是在哄臣妾开心了。”

镇南将军府老夫人叶巧涵,年逾花甲,看着仍是精神奕奕,身上穿得素雅,细看却是矜贵,且一身的雍容气度,也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您看着啊,还是当年的模样呢。”

“叶姐姐也是取笑我了,好了,都起来先进去说话吧。”

安怡长公主携着叶老夫人从镇南将军府众人让出的路中走过,在许多路边人明里暗里的关注下跨过了将军府的大门,将军府之人簇拥着跟了上,摄政王府的马车也被引入了门中。

路边看见了这一幕的有心人都纷纷回去向自家老爷汇报,其余的普通人却都在感慨安怡长公主尊荣之盛,大岳恐怕都是独一份的了。

叶老夫人等人都进了府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心谨慎陪在后面的儿子,摆了摆手要把人都赶走。

“你们也别跟着了,有老身陪着长公主就够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哦,对了,鸣哥留下来,过来让长公主看一看。”

说完,准备退下的众人中就有一个小小的脑袋自镇南将军的腿边探了出来,眨巴两下大眼睛,笑靥如花地扑向了叶老夫人。

“祖母是叫孙儿吗?”

镇南将军没有来得及叫住小儿子,只好暗地瞪了胆大包天的小子一眼,领着众人行礼后陆续退下。

被瞪了的小孩子也不怕他,回头做了一个鬼脸,抱着叶老夫人的大腿又歪头看向安怡长公主。

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不等叶老夫人再招呼,乖巧又好奇地上前对着安怡长公主猛地行了一个大礼,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他人小个子矮,底盘不太稳当,险些就表演了一个前滚翻,被长公主和叶老夫人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又莽莽撞撞的了。”

叶老夫人好笑地捏了捏小孙子的耳朵,把他按在身边让他乖着一些,笑着和安怡长公主介绍这个孩子。

“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的小儿子,现在还没取大名,小名叫鸣哥。”

“我家四个孙子这是最像他爷爷的一个,以后说不定就要他来继承将军府了。”

安怡长公主看了看还不到她腰高的孩子,没取正名估计连五岁都还没满,却已经让老夫人说出让他继承将军府的话了。

镇南将军不是勋贵的封号,而是实打实的军职,要想当镇南将军就要用军功来换,也要手掌大岳南疆的军队才行。

这一代的镇南将军别看着人似乎有些胆小怕事,那也是君留山手下的一员悍勇之将。

“我都还记得当年叶姐姐和段将军一起出征的风采,夫妻联手连下九蛮三城,打得九蛮当即停战朝贡。”

别看叶老夫人养尊处优的样子,这位可是正经的将门勋贵出身,年轻之时多次随父出征,结婚后又随夫戍边,立下过不小的战功。

现在去看她的手,都还留着长枪刀剑留下来的茧子,行走之间也还带着军队出来的挺拔彪悍的气质。

“叶姐姐的儿子之前还曾任战王麾下的先锋小将,五年之内就坐上了镇南将军的位置,也是战功彪悍。”

“我记得镇南将军的长子和次子也都已经入了军中,在边疆驻守着各立下过几次战功,如今一人成了镇北军中的先锋小将,一人入了洛亭九卫中的泰阿卫。”

“但都没见叶姐姐这么喜欢过哪个孩子。”

她们一路走进了镇南将军府的前厅,安怡长公主落座之后招了招手,让贴着叶老夫人的孩子到自己面前来。

鸣哥转头询问地看了看祖母,等叶老夫人点头后才小跑到了安怡长公主的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地一抱两只小胖手,又似模似样地向安怡长公主行了一礼,这一次好歹站稳了。

“参见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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