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带着人从湖东走到了湖南,才见到所说的宽叶木。
宽叶木高不过人膝,叶子却有人巴掌大,主干低矮粗壮,分枝细小,叶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像果实一般向下坠着。
孟彰扯了两片,用清水冲洗后递给林眉和薛净悟。
两人撕了一小条,汁液顺从裂口冒出,有一股清香,放进嘴里直接吃也是舔脆肉厚。
林眉不由认真打量那些低木,薛净悟四处看了看,这东西零零散散的也不过二十来株,还有其他灌木生长在旁。
孟彰能看出林眉在想什么,叹了一声。
“这木看着低矮,根系极深,原是生长在大漠各处,但后来就只有这一处还有这么些了。”
“将军以前试过将一部分灌木移植他处,然皆不成活。”
林眉在大漠里很少见到可食用的物种,听林兴修说,每年田地的各种种子三分之二都是从外送进来,收成也极差。
林眉算了算,成活率不足三分之一。
她有想改变的念头,但就算是林眉,也没办法变些适宜在大漠中种植的植物出来。
孟彰低落了一瞬又打起精神,请林眉移步阿莫湖。
“这里离湖不远了,侧王妃、薛公子,请随小人来。”
林眉把手上的叶子继续撕着慢慢吃,跟在孟彰的身后。
薛净悟则三两口吃完了,落后了他们几步,小巧的刀片从袖口滑落夹在指尖,一路在树干上不着痕迹地划过,眼睛不停扫过林中各点。
阿莫湖在丛林环绕之中,从林中步出,天光大盛。
林眉被晃得退后一步抬手挡在眉上眯起了眼,一眼恍惚之间只见透亮的浅蓝晶石折出耀眼光芒。
沙地细软,踩上没了人半个脚背进去,薛净悟提起脚抖了抖沙子,退回林中,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景色。
大岳不缺名山大川,胜景千人传颂,隐地别有洞天,自古不乏观飞流激越,登奇峰攀霄的名士、剑客,也不缺听竹林潇潇,倚泉石纵酒的狂士、隐士。
薛净悟自己也曾走过不少地方,林眉在现代天上地下都能去得。
阿莫湖若认真论起来,不过是一般胜景,二般殊色。
但他们还是都一时看得失神不言。
单看林木尚且不觉,不过惊异一番大漠也有绿植成荫。
如今站在林边,粼粼的波光里是苍青衬着翠色,金色细细如绣娘穿引其间,漫漫黄沙铺陈水底,白金闪烁。
它不像是一颗明珠,倒像是一幅画卷。
天高水清、星火映木,胡旋醉客、铃鼓相和,一点小小的浪花翻起,就是酒香悠远,来人合该醉在这一卷画之中。
或许连这一池湖水,都忘不了那样的景象,所以时至今日,依旧烟雨成林。
林眉默然许久,才记起放下了手。
“孟彰,你小时候来过这里吗?”
“回侧王妃,幼时,常随家父夜宿于此。”
林眉笑着把最后一条树叶丢进湖里,屈膝蹲下,素手撩动湖水送那一抹荡远,打着旋漂浮其上。
“我倒也想见一见。”
薛净悟手扶弯刀,轻轻踢了一脚沙子,故意踩进沙地里踏了踏,一只脚都陷了进去,拔起来还稍微费了些劲。
他对那些没有兴趣,但爱美之心却是人皆有之。
美玉巧饰在手,尚且细拿轻搁,古卷妙画,也要净手触之,焚香应景。
风光尽管本来有之,也要人来赏玩添景。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林眉和他起了一样的心思,不用说,也不用交换眼色暗示,就已经能知道了。
孟彰抬臂指向北面远处。
“木舟与一应物什备在那处,侧王妃可要先去检查一番?”
林眉鞠水洗了脸,又挽起袖子将两臂也浇水降了降温,就地坐下摆手让两人也坐。
“一会再去吧,刚好推了小舟下湖,游上一圈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薛净悟没意见,也坐到了湖边洗脸,要不是不便,他都不想乘舟了,只想跳下去自己游。
孟彰站在林眉身后,非礼勿视地别开了眼。
薛净悟扫见他一脸正经戒备的样子,暗暗发笑。
林眉没有留意,她刚在沙子里摸到了一块碎白晶,正拿起来研究。
薛净悟也凑上前看。
“剔透无絮,品相不错。”
孟彰轻咳,转回头向林眉解释。
“阿莫湖干涸过半,湖面从四周向湖中退,因此露出了许多原本的湖底。”
“以前湖中就有许多各色晶石以及一些金银散落,似乎是来往商客随手抛进湖中,祈求平安。”
“不过金银已经无用,但晶石还留在湖中和沙下。”
薛净悟看着湖面和周围的沙地,蠢蠢欲动。
孟彰和林眉都看向了他,孟彰是疑惑,林眉是警告。
薛净悟慢慢坐了回去,转开头哼起了小调。
林眉忍住了掩面的冲动,把那块白晶重新抛进了湖里。
“那希望它真的能带来好运吧。”
他们没有再多歇,薛净悟试图偷摸着找到一块,但没有成功,只能遗憾地离开。
放东西的地方在北面,他们绕过了大半个湖,才找到了地方。
薛净悟把堆在一起的三个箱子搬开,林眉开了箱检查里面的东西。
气囊、匕首、大网、绳索……
确定东西都完好无损后,孟彰将小舟推进了湖里。
这舟是军队里用的,每半月要检查湖中情况,也要以备不时之需,木料用的是黛罗木,轻且坚硬,力气大些的一人能推动,使用起来也轻便。
载重比一般木舟要大,用的是金人的方法制作的。
以前阿莫湖有不少这样的大小木舟,供人游湖玩乐,皇室的人每年也会来上几次。
林眉和薛净悟两人乘坐,加上三个箱子,小舟都是足够大的。
三人上了舟,孟彰站在船尾用长杆撑船。
底部的沙面呈斜坡状,整个湖犹如一个巨大的盛水器皿,水深一些就有石块在水底冒出头来了。
沙石等到再深一些就看不清面貌,水依旧清透,颜色却慢慢深了,深蓝的幕布遮掩住了底部,靠近湖心时已经近于黑色。
“阿莫湖有多深?”
薛净悟探手试了试湖里的温度,往下一掌就凉了许多。
“十年之前没人下去过,这里是圣湖,不得入水。”
“将军接管后也曾想要遣人下水试探,但下到一半就不得不折返,放石头下去,也很难判断是否触底。”
但依四周情况推断,或许底下有巨石暗礁。
阿莫湖也不知为何,从来没有鱼类在内生存,也不见水草贝类,清透又神秘。
尽管知道地下暗河源自于此,但阿莫湖又从何而来,地下水系到底如何,没人说得清。
只是他们也无力去探秘,只要能守好此处便可。
一圈下来小舟用了一个时辰有余,到湖中心之时,行走明显缓慢。
之后他们回到原处上了岸,将舟收起,三个箱子藏好,绕路回了营地。
他们回去时已是傍晚,待吃过东西,兵丁在湖边收拾好两顶新的帐篷,升起篝火,星子已经四出。
孟彰留下,其余人仍旧回到林外,守卫人数增加,火把连绵围绕着整个阿莫湖,巡查之人走动不停。
不见白日的轻松,都是严阵以待的架势,警惕地望着四方的沙漠。
一个黑影贴着树干下滑,在树根的位置轻轻敲了两下,四五个黑影从沙地下幽然现身。
黑袍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细沙从黑袍上簌簌滑落,最为矮小的黑袍人当先掠出,在林下的阴影间腾挪前进,没有惊动一点风声。
他们停在了林木深处,与湖畔的帐篷呈对角遥望。
“怎么样?”
瘦高的黑袍人问最开始出现的那一个黑影,黑影点了点头。
“人都在,没有出来。”
“附近也没有伏兵。”
就以地势来说,林中容易藏伏兵,但他们的人半个时辰前回报,各营的人都是齐的,连城中过来的也没有少。
“北边呢?”
“都点了。”
另外一个黑袍人声音粗哑,这个时候笑道:“所以,还真的是送上门来的?”
其他三人都笑了两声。
“还要感谢那位王爷才是。”
一直站在后面的那个黑袍人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阻止他们再说下去。
“不可大意,想想上一次来的人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尸体被挂在城墙上,现在还没下来。
每日暴晒不说,前些日子还有人把尸体取下来,然后把晒干的皮剥了,又重新吊了回去,跟挂肉干一样挂在那里。
就算没挂正门口,金沙关北面的城门这些日子进出的人也少了。
这也是促使焚仙门的人孤注一掷的原因之一。
君留山的手段,在十年之前就清楚摆了出来,那个人不是和你不死不休,是你死了他也要让你不得超生。
其余四人都神情一肃,也闭上了嘴,专心盯着林眉他们的那两顶帐篷。
晚风在林木之前温顺下来,拂过树梢银铃声动,水雾在树叶间悄悄凝聚弥漫。
十个黑袍人被月光窥见了一丝身影,人影晃动的一瞬齐齐暴起,暗器破空声猛然刺穿长夜的宁静。
帐篷塌陷,尘土扬起,意料之中的,那里只有两顶空空的帐篷。
一个黑袍人走过去,用折来的树枝挑起帐篷一角,对同来的人摇摇头。
黑影倏忽四散,再次隐入树荫下,头也不回地自顾离开。
南边的五个黑袍人一动未动,呼吸都融入了林间的风声叶响之中。
没有人出现。
不论是林眉三人,还是军队,都没有出现。
在那一瞬的轰然之后,河畔又重回宁静,连水面也没有多起一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