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
太守王邑收到支援皇甫嵩作战的消息,心神一阵恍惚,只觉得全身突然没了力气,身躯一晃,摔倒在地上。
“这凉州……什么时候乱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乱!”
“卫氏这下得意了!”
河东卫氏扎根已久,裴氏是后来者,在本地的动员能力远远不如。
因为凉州爆发的战事,河东郡再不能掀起内乱,这案子也只能一拖再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时候王邑和裴氏再想起什么波澜,马上就会被按上一个和反贼同谋的罪名,杨氏那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给他们支持。
统一国内战线,一体对抗凉州羌乱,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裴潜少年意气,拍案叫道:“就拖下去又怎么了?等凉州这一仗打完,咱们再接着审就是了!铁证如山的事实!凭什么不能拿下他卫氏!”
王邑摇了摇头,“你啊!太年轻!卫氏能拖,李乐郭大他们也能拖吗?还有徭役和钱粮,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可太多了!”
“千防万防,暗箭难防!”
裴潜仍是不放弃,“徭役我来出钱,钱粮我也替他们出了!我看卫氏拿什么找茬!尽人事,听天命!我就不信,这苍天真的死了,连睁一次眼睛都做不到!”
王邑苦笑,“尽力而为吧。”
……
徐晃拨了拨手头的户册,县令给他分配的,是东南方向的一块区域。
那里连着霍大山,而汾河走势又是往西南而去,支持霍大山保有生机的沁水,在山脉的另一边,在上党境内。
胡人逐水草而居,汉人又何尝不是沿河而布呢?
没有水脉滋养的田地,别说肥力了,能不能有收成都是个问题。
显而易见,这边不会有什么上等良田,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豪强富农。
县令给他的指标,是每亩田收粟一斗,接近十五税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这边的百姓皆为穷苦,田地质量也不行,收成普遍偏低,见到徐晃几个人背着袋子和量器,一下子就猜到他们来干什么,家家闭门。
徐晃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敲门,“开门!收粮!”
“我们交过今年的田税了!”
“陛下有令,凉州作乱,军粮少备,命各地郡县征粮补齐,我们要的也不多,每亩只要一斗即可!”
“开门!我不想动粗!”
徐晃好说歹说,家家户户地上门去要,按照户册上写明了的田亩数量去征收,不偏不倚,总算把任务完成了。
但事情却没有到此结束。
“太守分派下来的目标,我永安县要收足六万石的粮食,现在各地收上来的只有三万石,远远不够啊!”
“那怎么办?”
“增收!每亩再收一斗。”
徐晃只好再下去收粮,这次有些人家,是真的不在家,连夜带着家小物资到山中躲避去了。
这一次统计之后,县令依旧面有难色,“只有五万石,还是不够啊,公明……你辛苦一下,再跑一趟!”
“还要增收?向那些大户要些粮不行吗?”
“我也想去要啊,人家可不会给我这个面子,要不……公明你去说?你有裴氏的关系,好说话。”
“我去就我去!”
徐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困难,拍马便走。
……
裴潜在闻喜县,也就是裴氏的大本营,召集了附近的世家豪强,希望他们能起带头作用,自愿捐献一些钱粮出来。
“当此国家危难之时,诸公上面都有人,应该知道情况,皇甫将军已经带着兵马先行出击,这粮草供应本就迟滞,如今更不能出一点问题。”
“今年虽然没有什么灾情,但前两年都是大旱,本地的贫苦百姓早已没什么积蓄,所以还是希望大家出一点,帮助朝廷度过这个难关。”
“将来,大家的善行一定会得到朝廷的赞扬,说不定还会名留青史!”
裴潜举起杯子,大家也都点头称是,场面一片祥和,抬着笔墨纸砚的文吏走出来,让列位豪强们写下字据。
“裴公子说的是呀,我为先!捐五百石!”
“我郑家出三百石!”
“何某也出三百石!”
“韦氏给裴氏一个面子,五百石!”
……
各个大户豪强都在捐粮书上签了名,也写清了纳粮多少。
文吏过了一轮,再回到裴潜身边,将字据递过去。
他拿起字据粗略地看了一眼,心中稍稍一算,便有了大概,不由得轻笑一声。
“郑老爷,我记得您家的粮仓里面囤了起码有十几万石的粮食吧,只出三百石……不会写错了吧?”
“裴公子说哪里话?我这家业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我家也有许多人要吃饭的,裴公子之前也说了,前两年大旱,今年是没有灾情,明年怎么样还两说呢!我总得备一点粮过荒吧!”
裴潜语气温和,微笑着拱了拱手,“这粮是军粮,供应不上,要是前面皇甫将军吃了败仗,凉州叛军马上就能打到长安来,河东郡跟北地郡中间,就只隔了一个郡!到时候你的这些粮一粒也保不住!”
郑家家主不屑地摇摇头,“裴公子这话说得就没有道理了,这打仗出粮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说了算,朝廷自有法度,我们每家每户都是交了税赋的,我们看在你裴氏的面子上,才出的这些粮,你爱要不要!”
裴潜还未发作,就有人出来打圆场,“不要吵不要吵!叛军在外,我们自己人先乱起来算是什么事情?”
何氏的老家主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说道:“北边,太原黄巾还在虎视眈眈,我们还要留些人手,粮食也同样,能出一点是一点,但总体上,还得要靠朝廷,靠陛下圣明,我们这也是杯水车薪啊!”
“是啊是啊!裴公子可以让裴尚书上个奏报,我们联名同意,让陛下多出些钱财就是……”
裴潜冷冷扫视着对方,毫无尊老之意,“我虽然年幼,也知道各位打着什么主意,陛下能拿出什么钱财?无非是要摊到百姓那里,他们拿不出粮,便只能向你们借粮,你们便又有的赚了。”
“但我告诉你们,我河东的田亩大部分都在你们手里,叛军一来,损失最大的,不是手里只有二三十亩薄田的穷苦百姓,而是你们这些手握千亩良田的大户!”
“自古以来,有劫富的,没听说过劫穷的!”
“裴公子多虑了,皇甫将军用兵如神,岂会战败?裴公子这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幸好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将出去,裴尚书恐怕位置不保啊!”
裴潜的语气有些愤恨,也有些无力,“太守也在筹粮,按田亩征收,逼急了,清查田亩,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河东不是你裴氏的河东,更不是他太守的河东,是河东人的河东,倒行逆施,谁都会不服!再说了!河东也不是只有你裴氏!忧国忧民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儿来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