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张燕刚举起的手掌缓缓收回。
他从吕布钻入火焰之中开始,就不曾表现出多紧张的态度,哪怕亲眼见到吕布冲出火海,他也不曾下令派兵追击,吕布再勇,也只是匹夫之勇。
在冀州打的几场仗,张燕见识到的勇将太多了。
卢植,郭典,董卓,张济,踏顿,关羽,张飞,没有军略和足够精锐的军队支撑,光靠这些勇将并不足以改变胜负。
直到吕布在原地停留了一息后,转身冲回了火场,张燕骤然不安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等到吕布带着仅剩两百余人的官军骑兵冲出火场包围,他骤然举起了手,打算派人去追击,对这支残军要么收编要么彻底歼灭。
不出他所料的话,这支两百人的残军,经此一役恐怕会成为一支劲旅,一支军心不弱于他黄巾军的顶级精锐。
死战不退,士气军心高昂不歇,一直是他黄巾军的法宝。
但下次,这支两百人的残军恐怕也能做到,只要他们的领将,还是这个火中来去不惧的吕布。
这一瞬间,张燕是真的存了不惜代价的意思,要铲除这一个劲敌。
即便自己手下的士卒已经疲惫不堪,即便现在追击事倍功半,死伤巨大……
但……张燕还是放下了手,天下英雄何其多也,自己能败他一次,也能败他第二次,只要自己还活着。
至于自己死后,后来事自有后来人去做。
“收兵回营!”
张燕最终下达了这样一个命令。
但他却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位置,吕布胯下赤菟马突然倒下,吕布也被甩到地上,险些被身后的马蹄踩踏身死。
“奉先?”
“奉先兄?”
张杨张辽急忙下马查看,这才发现,原来赤菟马早已经被烧得遍体鳞伤,那些血液和它的红色毛发混在一起,和皮肉牢牢地焊在一起,竟一时看不出重伤的模样。
而吕布本人的右臂早在盂县就受了重度撞击,甲片倶裂,那些火苗顺着缝隙,将右臂以及肩膀烧得模糊一片。
“奉先兄只是昏厥,未有性命之忧,但我们还未走远,此地不可久留,快快背上奉先撤离,等到了阳曲附近再找医工医治!”
张辽家学渊博,也懂一些医学知识,简单做了一些判断,便提议道。
“好!”
张杨应了一声,将昏迷的吕布抬上自己的马背,接着看向倒在地上的赤菟马。
“可惜了这匹好马,只能让它自生自灭了。”
张杨虽然惋惜,却不是重物轻人的性子,只哀叹了一句,便策马扬鞭。
赤菟宝马,在地上无助地看着他们离自己而去,而后缓缓闭上双眼,呼吸渐渐微弱,直至全无。
接下来的日子,张燕回到了黄巾大营,汇合了带伤的裴元绍,重返盂县。
当初假递降书的田氏家族族长,就在城门边叩首哭嚎。
“将军!那封信是吕布他们逼我写的呀!不是出自我的真心呀!”
“我决不敢反抗黄天治理的!”
“请将军明察!饶了我们家族一命吧!”
“我们……我们愿意献上二十万钱,良田百顷!表达歉意!请将军恕罪!”
张燕冷漠地用长枪挑起他的头颅,“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你若是心向苍天朝廷,吕布兵败逃亡后就该杀身成仁,你若是心向我黄天,被人用刀指着写诈降书时,就该舍生取义。”
“你是饱读诗书之辈,应该不用我来教你,据我所知,你家也曾举过孝廉,如今既不肯杀己身,也不肯舍生命,为臣民不孝,为官吏不廉,不过一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纪浮!”
“在!”
“带两队人,拉他回家去!让他去叩问祖宗,弄得体面些,他若是不肯体面,你就帮他体面!”
纪浮猛地出列,对田旷伸手道:“请吧,田族长。”
“我……我……”
田旷在两队黄巾士卒的押解下,远离了人群。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张燕重整盂县秩序,又顺利攻下了阳曲,将洞开的太原北大门重新关上。
晋阳的黄邵也写了信件报平安,说何仪何曼两人都平安回归晋阳,现在都在养伤。
唯一的遗憾是,吕布等人先一步逃出了太原领地,根据足迹推断,是跑到雁门郡去了。
对于雁门郡的夺取计划,张燕并不打算在今年实行,所以便止步边界,不再追踪。
另外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令狐韬至今没有找到,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对此,张燕只能加大悬赏金额。
然后,他便让大军兵分两路,一部分伤员和裴元绍一起,留在阳曲养伤,同时命令纪浮为县丞,暂行何仪县令事,等何仪何曼从晋阳回来,再让裴元绍和纪浮带着剩余军士回晋阳。
他自己则带着大部分黄巾军,返回晋阳。
而在此时的晋阳城内,县狱大牢外。
黄邵左右走动之间,在县狱门外的转角旁,忽然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谁?”
他大声叫着,转角迎来一队巡逻的黄巾士卒,疑惑问道:“黄县令是在叫我们吗?”
“不是你们。”
黄邵示意他们安静,左右张望,又蹲下身去观察着地面,心中有了猜想,朝着路边一棵樟树指了指。
巡夜的黄巾士卒立即会意,小心翼翼地抽出环首刀,朝那边包围过去。
“树上君子!出来吧!”
黄邵等他们围住了那棵树,才高声叫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影从树上滑下。
一声大喝,几把钢刀同时划出,瞬间就横在了那人脖子前。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是我!”
那人举着双手,慌乱辩解。
黄邵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在火把照亮之下,才认出这人。
“令狐征?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
根据何仪他们的叙述,黄邵知道他救了何仪几人一命,并且也宣誓加入黄巾军太平道了,所以言语之间颇为柔和。
“我……黄县令……你知道我是令狐家的人,我的堂兄令狐邵还有大伯令狐磬,都被关在这里面……所以……我想去看看他们。”
令狐征吞吞吐吐地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大可白天来找我,干嘛要鬼鬼祟祟地半夜来此?你不知道县狱周围不许常人逗留的吗?”
黄邵随口问道。
令狐征只好说了真话,“我……我和堂兄的关系挺好的,不想看他被砍头,我想试试看看能不能帮忙劝降他加入,我堂兄很爱面子的,白天带着人去,他肯定不肯,晚上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去劝,可能会有效果。”
“原来如此……那你回去吧……我们暂时没有要砍他们头的想法,也没有劝降他们的想法,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
“这……我来都来了,不若让我去试试吧,而且劝降了我堂兄,我们黄巾不是如虎添翼吗?”
“我说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你回去吧!”
“那让我见见堂兄可否?”
“不行!在派去洛阳的使者回来前,除了我和督军,其他人不得进入县狱!”
黄邵一口拒绝,丝毫不留情面。
令狐征咬着嘴唇,无奈道:“既如此,那我还是回去休息为好。”
“等等!”
黄邵却又突然叫住他,轻笑着说道:“我想了想,何仪那边都是伤员,你还未及冠,又曾受重伤,和他们住在一起,这样难免沾染病气,不好,还是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地方住吧。”
“跟我来。”
黄邵上去拉着他的手臂,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