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至拂晓的那一战,规模虽不大,但部队的伤亡比例却无比惨烈。交战双方都把时间压缩到了极致,因此才短短一夜的时间,绳城以北,敌我双方阵亡士兵的尸体竟达到了上千具。
尤其是在城门附近,在原本就不大的县城城洞里,尸体更是直接罗成了一座小山。恽太费尽心力,好不容易从四处搜罗上来的五千士卒。最后能跟着他逃跑的竟还不到两千…
当然,这还主要是归功于启辰的分兵之策。这次多亏了三王子的‘鼎力相助’,在战斗还没开始前,就已先从主力当中分出了两千军士。否则的话,吴醒言如果直接面对五千大军,怕是绝没有一丝胜算。
但即便如此,昨夜吴醒言在城北的部队,还是没能逃过全军覆没的下场。尤其是在临近天明之时,整个城北就只剩下他和几名道士还守在城门口的城洞里。其余的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或者逃跑,渊军如果来的再稍晚一些,赶到城北时再稍慢一些,那么吴醒言绝无生还的可能…
‘哒…哒…哒…’
一阵缓慢而又沉重的木棍敲击声在门外响起,随着敲击声逐渐变得清晰,一名少年粗重的喘息声也渐渐从门口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这是‘吴醒言’第一次拄拐,但如果加上之前的‘吴家’,那眼前这名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恐怕将成为在场所有人当中,最‘老成’的人了。
“呼…咳咳…”
吴醒言拄着一根士兵们临时赶工而成的拐杖,气喘吁吁的迈进了客栈大门,只不过才多喘了几口气,就已让他咳嗽不已。脸上更是苍白的犹如金纸,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显得有些摇摇晃晃,似乎不用等风吹过来,他就能自己跌倒过去…
“……”
“……”
在场所有人都没说话,全都紧紧盯着眼前的这名少年。
此刻吴醒言的情况简直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清秀稚嫩的脸上缠满了绷带,原本一头茂密乌黑的秀发上面此刻全是血痂,一缕一缕的犹如乞丐一般都打柳了。
而穿在他身上的那副,在战场上号称向来刀枪不入的犀牛甲。此刻竟也变得破破烂烂的,随着少年的不断走动,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正不断的汩汩流出…
“吴醒言…你可认得我是谁?”
众人在院中站定,互相观望了许久后,夫信这才缓缓开口。
“呼…呼…”
吴醒言微喘着气,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望着眼前这位与夫姚在相貌上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老者,又打量了一下这栋挂满白帆的客栈,这才缓缓说道:“你打算砍我的脑袋,好给你的胞弟祭灵?”
“大胆!”
一旁的钱参军立刻走出一步,手指着少年愤怒的大声喝道:“吴醒言,你不要以为昨晚你对渊国立有小功,就能以此免去你之前的罪过;要不是因为你,数日前我军就已将应国的军队围歼在石关了!你昨晚只不过是在将功补过而已!”
钱参军的话虽然十分刺耳,但却说的是实情。按照他的逻辑,吴醒言这自然是在将功补过。而且补的还只是他之前坚守石关,放跑应国军队的罪过,至于夫姚的死,这笔账得另算。
“哈哈…哈…咳咳…”
吴醒言闻言大笑,随即连站的都有些不稳了,只是他伤的太重,刚笑到一半,便立刻俯身咳嗽不止。
“你笑什么!?你不要以为装出一副假痴不癫,络傲不驯的样子,今天你就能糊弄过去!”
君子的想法是小人永远也揣摩不了的。毕竟在危机关头,小人总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活命,只想着自己,从来没考虑过大义,大仁和大善。钱参军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想过要逃避,所以才在闻言后,会发出这样不屑的大笑。
“咳咳…呸…”
吴醒言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随后极为粗鲁的朝一旁吐出了一口血红色的唾沫。没再搭理一旁的钱参军,转头向夫信问道:“你的部队应该是从城西那边过来的吧?我的兵之前守在那里,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夫信瞧着眼前的少年,不停的上下打量。他能明白对方笑声中的含义,知道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根本无需多言。
“还活着一些,只不过不多了…”
夫信眼神中透着复杂,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对方向自己询问似的,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补充道:“你的那些兵人虽然不多,但却都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死之前紧紧的抓在城门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是这样…”
吴醒言听闻后,眼睛稍稍暗淡了一些,但随后便转瞬即逝。随即开口说道:“你俘虏的那些兵大部分都是农民,他们当兵的时间连一天都不到。”
夫信闻言有些诧异,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对方是在向自己显摆他的治军之术。但随后便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想让自己饶这些俘虏们一命,于是便开口接着说道:“我不会为难他们,毕竟城里的粮草还有些富裕,战后我会让他们回家的…”
“谢谢…”
这是吴醒言自打进门后,第一次表露出了感激之情。随即他像是又想到一些什么似的,开口补充道:“附近这些田地里之前都被应国趁乱撒过盐,等来年开春,让百姓们改种一些粟米吧,应该会有些收成。”
“我会认真考虑的…”
夫信似乎真的在与少年在认真谈论事情,这不禁让一旁的参军感到有些目瞪口呆。他中途几次想要开口岔开话题审问吴醒言,但均遭到了夫信严厉的眼神制止。
“昨晚那些跑出城去逃难的百姓…”
“只要他们愿意归顺,我不会为难他们…”
“谢谢…”
“恩…”
“……”
“……”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了许久,直到吴醒言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两人才极为默契的同时停止了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