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休息,明天再聊吧,学长。”池归舟将自己的那床被子扯了扯,盖在身上,自然道,“晚安。”
南饧:“……”
南饧怔了几秒,脸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去,不过见池归舟满脸困倦的样子,最终也慢慢躺下,挨在旁边。
简单的字眼在唇齿间打转片刻,才终于能够吐露而出,南饧轻声回复:“……晚安。”然后他抬手关了床头的灯。
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暗沉沉。窗外,无边的宇宙蔓延延伸,过路星云剪影晃过几抹亮色,增添几分迷梦光晕。
南饧侧躺在大床的另一侧,久违地,他又有些失眠。
只是和曾经噩梦缠身的失眠不同,这一次,他脑海里不再是枪炮轰鸣混杂血雨纷纷,有的只是小学弟笑起来的样子,简单又干净,侧脸洒满明亮光辉,眉眼间仿佛能抽条生长花苗。
“……”南饧放轻呼吸。他闭上眼睛,等待胸腔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慢慢平复。
次日。
池归舟难得美美睡了一觉,起床后吃完早饭,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
格林这艘商船本身就是学长和格林交易后,特意出来寻觅池归舟的,现在找到了,也就可以预备返航了。
“我已经预料到一桩大新闻了!”格林兴致勃勃道,“就叫《商船出游恰巧搭救一小伙,没想到竟是联盟新晋小英烈》!”
池归舟:“……我还没死呢,能不能不用那个形容词。”
格林:“但是联盟新闻里你已经去世了嘛,所以现在是魂归来兮!呜呼、岂不震撼哉!”
池归舟抽抽嘴角,他看出格林的性格后,也没再口头反驳什么,只是内心顺着想起
……既然联盟新闻都官宣了,那么在苏尔若、林獒犬、纪久等朋友那里,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意外身亡了?
第82章
联盟主星。奥德佩斯学院。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启。时间过去了一周。
办公室内,老教师戴着副厚厚的眼镜,卷曲短发几乎已经全白了。只是她的精神气依旧十分饱满,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一眼看去就是富有知识学识的慈祥老奶奶。
苏尔若坐在书桌旁边,半个身子前倾,手中握着笔,随着面前教授的讲解,在一打资料上写写画画。
他字迹小巧圆滑,快速书写时带着些草意,不少地方都干脆用自己可懂的简略符号替代。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老教授最后落下尾音,她喝了口热水,对自己带的这个学生非常满意。
虽然这学生是半路转来的,但态度认真专注,不仅将落下的课程趁着假期补完,还能更进一步钻研。
也不知道小苏同学受了什么刺激,比起上学期末,这学期开学后的他沉默了不少,一张漂亮脸蛋收敛了许多笑容。
老教授视线瞥见苏尔若握笔泛红的指侧,温言提醒:“下次可以带电脑来补课,小苏,就不用写得这么辛苦了。”
“谢谢马教授。”苏尔若搁置下手中的笔,杏眸抬起,“只是我更习惯手写,比起电脑,还是手写标记更灵活方便。”
“就和你的这些特殊符号一样?”马教授笑起,她指尖点了点面前苏尔若的资料文件,“这样的确记起来快捷又隐蔽。”
苏尔若不由自主顿了下,才继续回答:“这是我……之前一位朋友教我的。阿舟他教过我很多记笔记的方法。”
说到最后,苏尔若声音放轻了,他洋娃娃般的卷曲睫羽扇动,晃动一缕浅浅阴影。
“那挺好的。”马教授没有多想,“有个学习搭档,可以互相鼓励,共同进步。”
“……”苏尔若两手抓握住资料边角,纸张咯吱折起。他右耳边扎起的粉色挑染微微颤动,隔了几秒,他才低声回应,“……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他。”
马教授虽然有些奇怪苏尔若的回话组织方式,但她不是会深究学生私人交际的人,因此只是点点头,收尾道:“今天课程结束,回去好好整理,下周再来找我查缺补漏。”
在此,马教授停了下,视线落在苏尔若身上,温和道:“这学期我有个研究项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小助手?在研究之外,你可以在研究室做自己想做的安全试验。”
这消息如同从天而降的惊喜落在头上,苏尔若只怔了半秒便立刻点头。
苏尔若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但家里不支持他的新专业和新研究。
只是之前苏尔若最初宁死不改的态度吓到了他们,他们最终勉强同意,只是不再和曾经一样有求必应。因此苏尔若必须利用好学校的资源。
苏尔若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己玩腻。他们都在等自己撞过南墙吃过苦后,幡然醒悟,再重回温馨舒适的家。
可苏尔若没打算玩、也不想放弃,他是真的对abo性别研究感兴趣。信息素的奥秘令他沉溺,潜藏的种种可能让他着迷。
更何况,他还约好了,未来要站上舞台摘下一颗真正闪亮的星星,送给自己——也送给阿舟。
阿舟。苏尔若无声念起,一颗心脏皱皱巴巴地蜷缩起。
即便距离新闻上的那起事件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提起这个名字,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刺痛。
当初从新闻上看到那个消息,苏尔若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那种事情?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情!!
尽管新闻上满是赞扬池归舟勘破海盗串通当地警局骗局的机敏勇敢,可这也不能掩盖标题提到的——不幸遇难,深切怀念——直白点说就是死亡。
[死亡]。
看到这里的苏尔若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瞬间僵化成石像!他视线只是下意识地继续浏览相关讯息,看到了自己错过的网络热搜直播事件。
奇德拉星……极东海盗团……被掳走……遇难……
新闻里还提到了苏文瑾,他名义上的beta姐姐。苏尔若眼眸轻眨,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姐姐十分陌生,自打有记忆以来,苏文瑾就鲜少回家,他们相处时间极短,后来苏文瑾更是说要与家里断绝关系,再没回来过。
苏尔若曾经对苏文瑾的行为极为不解,但现在却逐渐开始理解——或许那是一种追求理想的坚持。
这让他有点想再见见自己的那位beta姐姐了,他发觉自己从没了解过她。可现在也没机会相见了。
那时候,苏尔若一双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推送的新闻,直到眼眸酸涩到流出泪水。
泪珠从温热眼眶中滚落,苏尔若抬手去擦自己的眼泪,却越擦越多——这次没有人再帮他擦眼泪了。
苏尔若从不缺什么,可他再没遇到过像池归舟递出的那样柔软舒适的手帕。小小的方形手帕,好似能拂去所有的苦涩。
……是我的错吗,是我当初选择的错误吗。如果一直好好保护,是不是就不会有事?
在某个瞬间,苏尔若感到久违的茫然。他记起哥哥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你要放他走,也许他就不会回来。如果小若真的喜欢他,圈在身边照顾是最安全、最好的方式——这样,你可以给他最幸福的生活。你们都会幸福,不是吗?’
那时候,苏尔若内心想,他更想看小鸟自由振翅的姿态,不想禁锢属于天空的翅膀。所以他否决了哥哥的建议。
只是现在,他又忽地怀疑——如果当初自己做了另一个选择,阿舟是不是就不会有事?
苏尔若起初只是抽噎,后来化作呜呜的哭声。他紧紧握着随身携带的那枚星云冠军徽章,眼泪决堤般汹涌泛滥,顺着脸颊连连滚落。
可是、可是啊……如果再让他重生回过去、做一次选择,他想,他还是无法做出将阿舟禁锢在完美之家的行为。
——因为他现在知道,完美无缺的物质生活不是最幸福的,自由追随理想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苏尔若两手捂住自己的脸,将自己埋在窄窄的黑暗里,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力哭泣。他既做不出禁锢,也做不到保护。
阿舟、阿舟……不是说好了要等我、要为我鼓掌吗。当初你送我了一颗星星,可我还没有还给你一颗星星啊。我也想送你星星,也想成为倒映在你眼中的光辉啊。
苏尔若攥紧棱角分明的徽章,手中分明有物,内心却空了一片。
就好似放眼望向前方——他最期待的那位观众,已经不在台下了。
“刚买的冰镇柠檬水,喝吗。”夏延将一瓶还挂着一层水凝的饮料放下。
在他旁边,头发乱糟糟的林獒犬趴在教室桌面上,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你昨晚没睡好?”夏延顿了下,还是出声道,“要不你现在再睡会吧,下课我把笔记借给你。”
他知道,自从联盟官方报道了池归舟的消息后,林獒犬整个人就灰了一个度。
因为是假期,最初消息出来后的几天,夏延没有见着林獒犬。直到几天后,他才约到对方出来吃饭——见面时,他几乎没认出林獒犬来。
之前的林獒犬一直都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样子,眉眼神采飞扬,笑起时小虎牙微露,俏皮活泼。
可这一次,林獒犬眼底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人也恹恹地靠在座椅上,没什么力气般。
当时的夏延问:‘你怎么了?’
林獒犬闷声回答:‘没什么,和家里吵了一架。’隔了半秒,他又忽地抬头,‘延哥,你卡上还有多少钱,能先借我一部分吗?’
这是夏延第一次听林獒犬问他借钱,因此不免怔了下。但他反应很快,即可回答:‘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借你——但你要做什么?’
‘……追加一下极东海盗团的悬赏。’林獒犬狗狗眼耷拉下,‘家里冻了我的银行卡,我没钱了。’
追加极东海盗团的悬赏……夏延张张口,知道林獒犬这幅模样的原因了。他想劝慰,可不善言辞,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失去“初恋”的好兄弟。
沉默期间,林獒犬又开口道:‘我知道,我看到新闻报道了,追加悬赏也救不回来一条人命了——但是、但是万一呢?’他抬手遮蔽住半张脸,‘……或者,至少为他报仇。’
在此,林獒犬忽地笑了下,笑声苍白短促:‘延哥,我是不是一个特别没用的alpha?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现在就连最后的钱也没有了。我真是……’
他最后的尾音有些哽咽,没能再说下去。夏延心情同样沉重,可也只能拍拍好兄弟的肩膀,算作陪伴和安慰。
就这样一直到开学一周,林獒犬也还是这幅样子。他甚至不再打最喜欢的电游,整日如同幽灵一般,偶尔瞥见校园里的狐狸雕塑或装饰壁画,还会伫立在原地停留许久。
夏延看出,林獒犬内心在消沉地自责。
因为那次航行他也在场,身为一名alpha,却什么都没做到,只能眼睁睁见证在意的omega从失踪到失去——这是无比痛苦又打击alpha自尊心的事情。
这种事情旁人难以劝说,只能等待他自己走出去。
身为好友,夏延能做的便是提醒着林獒犬注意休息,平日里能帮上的尽量帮。所以此刻表示让林獒犬趴在桌子上睡一会,下课递送笔记。
“……我不睡。”林獒犬声音低闷。没说出口的是,他也睡不着。
正如夏延所猜测的那般,林獒犬的确在自责——与此同时,还有深深的迷茫。
……我有什么价值,又有什么能力呢?林獒犬趴在桌面上,视线溃散地没有聚焦。
从小到大,他都是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每日快乐地摸鱼打电游,靠家里的钞能力来到顶尖学府混文凭。
之后的路途更是被规划好的——家里人说了,如果他能继承家业,就让他主持。如果不行,就找代理人主管公司,但他还是最大的股份持有者,同样给他衣食无忧的生活。
过去和未来都是平坦的前路,但仔细一思考——这些都是家里人安排好的,他自己又有什么呢?
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如果家里人不同意,他就根本做不了。
就好像这次,林獒犬和父亲争吵着,要为援救小狐狸增添一份力量,可最终的结果是被冻结了银行卡,而他也无法做更多,只能目睹着终局的来临。
林獒犬深深认识到,他看似所拥有的实际上是他家里的,而他本身——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