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 求全

鹿鸣涧荒唐大笑。

“铲、除!

“道长,你手里有剑有器,心中便无情无别,是不是?那都是人命啊!你只是道听途说,就能轻断他人生死,而心内居然真正觉得自己是正确的,是无愧的……

“我真的好羡慕你。

“长乐坊从前或许如你所说,曾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坏地方。但是许多年来,谷主、何姨、我师父,还有我,都在努力地、缓慢而切实地影响着他们。我费尽心思想要教化坊间的少年和儿童,就是在看着坊间变好——

“我觉得,未来是会变好的。

“可是你们‘正道人士’,手里拿着武器和火把,进来就烧了房子杀了人,这般行径与山贼何异?!不,山贼尚知道手下留情以求久养,你们口中却是冠冕堂皇、轻飘决然的‘铲除’二字。

“道长,你餐风饮露,不识人间疾苦;浩气盟那些大侠也不事生产,不知民生多艰——

“许多人光是活下来就已经用尽手段,能不伤害别人而活得好的,只有极其幸运的一小部分人,是你,是你们,但不是他们。

“到头来,幸运的是你们,干净的是你们,还要打杀用尽力气想从脏水沟里爬出来的他们……

“你们真干净啊。”

她说得越发平静,心里却越发冷冽。

柯亦燃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一时连冰雪心肝亦有些融化,眼眸晶动道:“……我没有杀过你坊间,任何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孺。”

“嗯,那是因为柔弱妇孺皆被藏起来了。你遇见的本就都是恶人谷的战士,披坚执锐的汉子和女侠。”鹿鸣涧面无表情,圆眼睛却红透,“他们有的是打定了主意本就要来对付你们、守护凛风堡的,还有的根本就是坊间的居民,连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人。”

她的指尖抹过柯亦燃颈间的那一丝鲜血,蘸着它,在他的颈纹画上了一圈红线。她看着自己随手为之的这个杰作,甚至微微笑了起来,有股隐隐的疯狂味道。

“你自以为不杀没有能力作恶的妇孺,就是不违正道……

“你可知道,即便是世间最柔弱可欺的妇孺,倘若亲眼看着自家的相公、爹爹被人执剑所杀,也会化作世间最勇猛无畏的战士,即便两手空空,凭着一口白牙、凭着自生四肢,也敢于、也能够扑上来与你搏命?

“你不知道。”

鹿鸣涧说完,柯亦燃的眼神确实浮起了些许迷惘和动摇。

他一生修剑、嫉恶如仇,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侠义之事做过许多,不曾对自己所作所为有过半分怀疑。就连救陈迁时、捡柯小夕,也都是行侠之后顺手为之的善后之举,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决定,也不觉得自己为他们费过多少心。

在他看来,好人与恶人的命本就不等同,鹿鸣涧的话缺乏道理,但她所说的两方势力“不过都是为了利益和义气”的说法,他却隐隐察觉到了赞同。

或许是他想得太少了,人之所聚本质确乎如此。

“你也不需知道了,道长。”鹿鸣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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