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方鸣镝炸开的时候,南边一片密林外,一队黑衣人也在抬头看。
霍莲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可跟官府的鸣镝不一样。”他说,“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
在昨晚之前,他就知道这边的动静了。
“好多好多兵马。”朱川转述斥候的信报,“乌泱泱的,乱七八糟,有大理寺的,有当地的,有文官,有武将,打狼似的。”
虽然他们没在京城,但京城发生的事皆知。
最近最热闹的就是墨徒。
先是张元抓住了墨徒,接着墨徒被墨徒劫走,随后就是墨徒劫掠作恶。
就好像张元一下子捅了墨徒窝了。
朱川想到这个描述,就忍不住哈哈笑。
“也没白浪费这么多人,终于找到这群山贼了。”霍莲说。
先前消息刚传来时候,朱川说了一句“墨徒嚣张了啊”,霍莲就说这不是墨徒,是贼匪冒充的。
“这种丢人的事墨徒怎么会做。”
这话总觉得怪怪的,朱川将头甩了甩,夸都督好厉害好聪明。
当走到京城界附近,官府终于来围捕山贼了。
朱川手搭眼上往前看,此时天光蒙蒙,鸣镝的烟花已经散去,因为分别在南北相反的方向,喧嚣并没有传过来。
“都督。”他兴奋地说,“咱们要不要去插一脚?”
然后把山贼抓住带回去,给陛下表功倒在其次,可以羞辱大理寺。
到时候不知道刘宴会是什么样的脸色。
霍莲将坐直的身子靠回去树上,闭上眼:“不关咱们的事。”
好吧,那就不费心了,朱川应声是,对其他人下令:“继续歇息,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走。”
都察司兵卫齐齐应是,他们昨晚在这里露宿,原本天亮要收拾行装继续前行。
篝火再次被挑燃,干粮被架起烘烤。
“动作这么慢,乱哄哄的,一天他们都抓不完。”朱川盘腿坐在毡垫上,将热好的汤茶倒出来,“都督喝一口吗?”
霍莲裹着黑斗篷,那把六尺剑横放在膝头,靠坐树干闭目,似乎在睡觉,闻言摇头。
朱川便将汤茶一口喝了,又接过旁边侍卫递来肉干。
“这家店的肉干还挺好吃的。”他说,“反正时间还早,一时半时回不去,不如再去买点?带回去让婉婉小姐尝尝。”
听到这里时,霍莲依旧闭着眼,但嗯了声。
“尝尝吧。”他说,“怎么也比老海家的牛肉干好吃。”
朱川哈哈笑,梁六子到底是乡下人,真是不不知道都察司是干什么的,从他们启程的那一刻起,动向就在都察司掌握中了。
买了多少牛肉干。
自己吃了多少。
又钻到霍宅给婉婉小姐多少.....
霍莲都知道。
梁五子和梁六子匆匆离开京城,真以为是运气好跑的快?
还不是都督放他们一马。
兄弟情么?倒也不是,都督还是不想让思婉小姐伤心。
朱川跳起来:“我亲自去买,多买点。”
但下一刻,霍莲睁开了眼,眼神犀利,身子也绷直。
朱川下意识地身形一僵:“怎么?”
霍莲低头看手中的六尺剑,似乎要说什么,但没有开口,下一刻前方一阵喧哗,伴着犀利的鸣叫。
这是暗哨发出的警告。
有人!
朱川上前一步,站在霍莲身前,歇息的侍卫齐动,有蹲有站,弓弩长刀盾甲瞬时错落围住了霍莲。
这五年,霍莲遇到过无数的刺杀。
随着诸人的动作,前方的大路上有一人冲破天光扑过来。
身后有马蹄飞驰,伴着刺耳的破空声,那是被惊动的哨卫在追击拦截。
那人不躲不避,只是将斗篷抬手挥动,羽箭宛如被漩涡吞没消失不见。
这一动作也让大家看清了来人。
这是一个女子,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数十步外。
朱川能听到身前侍卫们将重弓拉满的咯吱声。
不管这看起来没有丝毫兵器的女子,是怎么突破哨岗的,但休想能再靠近一步。
朱川扬声要喝一声“放箭——”
“梁八子——”有女声比他更先一步扬声,“我来取剑——”
声音清脆,穿透侍卫盾甲,直冲向朱川身后的霍莲。
霍莲并不在意适才的警示,也不在意来人冲破了暗哨防守,他依旧靠着树坐着,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直到此时听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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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说:“退。”
蓄势待发的弓弩收起,高低错落护阵的侍卫让开,丝毫未收速的女子眨眼就到了眼前。
马儿嘶鸣,尘土飞扬。
朱川顾不得挥动扑面的尘土,此时此刻的他,震惊到脑袋嗡嗡。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喊都督的曾用名?
为什么都督还让大家都退开?
难道是要亲手斩杀了这敢提旧名的人?
马蹄落定,尘土散开,马背上的女子也呈现在眼前,青衣劲装,斗篷散搭。
霍莲看着她。
但只能看到一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余下的半张脸还藏在围巾中。
霍莲收回了视线。
“取剑?”他握着手里的六尺剑,说,“是逃捕吧?”
......
......
马蹄踏踏,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犬吠人声遍布。
“那女贼就往这边跑了。”
“做好防控。”
“后边左右都守住了——”
几个官将神情愤怒又激动,那群山贼已经都被杀了,上边交代的任务其实也算是完成了,遇到真正的墨徒是意外。
以往只是听说,今日才亲眼看到墨徒有多可怕,竟然将一群山贼都杀了,还敢当着官兵的面砍下山贼的人头。
如果抓住这些墨徒,这就是意外之功,皇帝必然大喜大赞。
此时天光大亮,又在平阔之地,没有了黑夜和山林做掩护,那墨徒果然插翅难逃,很快就被发现踪迹,还辨认出了身份。
是个女子。
“追——”他们挥动大刀,“她逃不掉——”
他们亲眼看到她逃向这边,就这么短的距离,她无处可逃了。
官兵疾驰,猎犬狂吠,但就在越过一道缓坡之后,奔驰的人和猎犬都放慢了速度,队形也变得有些散乱,宛如遇到了堤坝的洪水,一阵阵后涌。
“干什么!”将官在其中也被乱了速度,怒吼,“那贼匪只有一人。”
就算又来了同党,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人,是,都察司。”前方的兵士急急回报。
将官的骂声一滞,都察司?
......
......
奔腾的兵马都停下来,分开一条路。
一队人马走在其中,从高处看,宛如一把利刃。
数十黑色锦衣人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而行。
将官疾驰而来,远远就跳下马,急急走过来,俯身恭迎施礼:“下官见过都督。”
马车里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多礼。”骑马跟在车边的朱川说,又问,“你们干什么呢?”
将官忙说:“我们在追捕墨徒。”又忙加上一句,“都督您出外不在,陛下交代给大理寺来督办了。”
墨徒是晋王桉余孽,归都察司管,万一霍莲觉得他们插一脚是对他不敬就糟了。
还是赶快撇清干系,他只是听差,霍都督有不满去跟陛下跟大理寺闹就好。
不过马车里依旧无声,霍都督不是谁人都搭理,依旧是旁边的朱川哦了声。
“那你们快去追捕吧。”他说,说罢摆手,人马继续向前。
将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朱川问,“我们不能过去?”
将官这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能能。”说罢站在路边再次一礼,“都督走好。”
黑色的马车缓缓走过去了。
待走了一段距离后,后方才又响起乱乱的马蹄声,官兵们继续开始追捕。
“搜——地面草丛都不许放过。”
伴着喊声,马匹拖着滚刀铁划过地面,荡起烟尘滚滚。
朱川走在车边,忍不住嘿了声。
“他们都没想到要搜都督的车。”他说。
没有人回应他的笑话。
马车内安静无声。
朱川也突然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了,他扯了扯嘴角,看向前方,脑子里继续嗡嗡乱乱。
也没法嘲笑那将官,换做他也想不到,墨徒藏在都察司霍莲的车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