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大姐回来了,急着想要英杰大哥给她准备的高考复习资料,她没去过英梅家,就让我陪着她去,快到校官楼了,大姐放慢脚步说“我真的有些犹豫,毕竟是首长家这样打扰多不好”。我拉着大姐说“哎呀来都来了,想那么多干啥,为了你能考上大学这回豁出去啦,其实处长和阿姨都很平和没有架子”。
开门的是英巧,她说“是大姐和小雪啊,快进来,英梅和她二哥出去玩了,大姐是来拿复习资料的吧”。“嗯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大姐说,“我哥他今天学员队搞义务劳动没在家,不过资料他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们先坐我去给你拿”英巧说完转身进屋了。我们刚坐在沙发上,英巧她妈肖医生从里屋出来了,我们赶忙站起来说阿姨好,她说别客气坐吧,这时英巧她爸佟处长从门外进来说“老肖把毛巾拿来我到门外掸掸土,刚才跟战士们一起扫马路来着”。我们两个赶紧叫叔叔好,佟处长一扭脸看见了我们,他看着大姐------,楞了一下,我知道他认识我,但不知道大姐是谁,我就赶紧说“这是我大姐”,肖医生也说“孩子们叫你叔叔好没听见”,“阿------阿你们坐,你们坐”,佟处长抱歉地笑笑说。英巧拿来了复习资料,跟大姐交代着,佟处长和肖医生到门外掸土,只听佟处长说“这孩子我怎么看着眼熟”。“瞎说,她第一次来咱们家,你又没见过,眼熟什么”肖医生说。
我和大姐谢过英巧拿了资料就从她家出来了。有一天英梅跟我说“我大哥说让你大姐这个周日来我家,辅导她数理化”,你把话带到可别忘了阿。
到周日我跟大姐说了,她说不想去,我知道她的心思,像大姐这样有深沉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淡化到让人忽略不计,更何况是去打扰首长家。我说“那人家等着你怎么办”?“你去他们家说一声吧”大姐说。我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两个正说着英梅来找我玩,听说大姐不想去,就不由分说地拉上大姐,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她家,路上大姐还喃喃的嘟囔,这样不好,太打扰了。到了她家,英杰大哥热情的把大姐领到书房在书桌前开始辅导。
英梅说我爸在外边整理菜地,咱们去看看吧,来到她家楼南边,果然有一片水灵灵的菜地,佟处长正拿着军用小铁锹在那儿休整菜畦。英梅说爸“我们帮你拔草吧”,我说叔叔你还会种菜呀。佟处长看看我们两个说,“你们都有11岁了吧,我像你们那么大啥都会干了。来,我教你们,啥都嘚学,看这西红柿要把多余的叉打掉,不然它就不结果儿”。英梅把一棵西红柿的尖掰掉了,“哎,哎乱整,是旁边的叉,不是尖儿”佟处长心疼的制止英梅,然后说“你们还是拔草吧,别毁了我的菜”。我和英梅都偷偷的笑了,我一边拔草一边说,“我在东北农村的时候经常挖野菜,那时候我太小还没学会种菜,但是我娘会种菜”。“你们老家在东北啥地方啊”佟处长一边干活一边问?“在辽宁省北镇县高山子”,我像背书一样回答,“喔-----”!佟处长停住手,若有所思,最后说我在北镇县那儿打过仗,对那里很熟悉。
大姐学习完我们就回去了。
打这以后每周日,只要英杰大哥学员队没有活动,他就帮大姐辅导,有时还到我们家里来辅导。
很快就到了高考的时间。那时候是先填报志愿后考试,大姐十分焦虑,生怕志愿报不好会落榜,父母亲对这个很外行,英杰大哥跟大姐说别怕我帮你参谋。他根据大姐摸底考试的成绩,选了西北工业大学和交大,大姐说不行“我要报一所不要钱的学校”。“就是不要钱,大学生都是国家免费培养”英杰大哥说。“是像你们这样连吃饭都不要钱的学校大姐说,我找了一所你看行不”?“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英杰大哥看完学院介绍,有些不满地说“这是大专不是本科,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能报大专呢”。“这是部队,一分钱不要就可以上学”大姐说。英杰还想说什么,大姐说供我上高中家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想尽快自己养活自己。
考试成绩下来了,大姐的成绩远远超过这个学校的录取分数线。大家都为她感到高兴,但是大姐却高兴不起来,她担心体检过不了关。
英杰大哥知道了,就去跟他爸说了大姐左耳朵有些背,怕体检过不了关,求他爸给帮帮忙,这个学院的前身是东北民主联军总部通讯学校,那里有英杰他爸的老战友。
佟处长听了沉默半天说,违反规定的事我不能干。英杰一听急了说“爹,我从小到大就求过您这一次”,佟处长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确实欠儿子的太多。但是他说“不要在外边随便吹嘘你老子的权力,应承你不该管的事”。“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柳竞芳跟别人不一样,她家里经济条件不宽裕,上高中住校家里一个月就给她10块钱,她为了报考一家连吃饭都不要钱的学校,才报了解放军通讯学校。她是个很自律的人,并没有求我,是我自己想帮她,你看她那双怯生生的眼神,恨不能把自己隐藏在世界之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心疼。
佟处长听了,莫名其妙的在内心深处,也曾经有过这种感受,那女子浓黑的发辫,略向前倾的鼻头,一双弯弯细眉下深陷的眼窝,巧妙传情委屈求生的眼神,永远用她的勤劳与善良传递温暖,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他心里想,难怪那天看见那姑娘我楞住了,原来跟我的结发妻子三妹长的很像。难道是------?
想了一会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英杰一听急了说,“怎么不可能,爹,我求求你了,帮帮她,她是想尽快的自己养活自己。阿-----阿,佟处长从回忆中醒过神儿来想了想说,“你去给她买一个助听器,质量好的小巧一点”。英杰说“那只有“西门子”的质量好,德国进口的很贵,还嘚托人才能买到”。“你去办吧,多少钱我给你”。
体检的那天我们姊妹几个都陪着大姐一起去了,耳挂式助听器很小,被大姐的短发盖住了,不注意看不见,也许那时候不那么严格,体检总算顺利过关了。
这些天大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录取通知。英杰还是不放心,粘着他爸给打听一下消息,佟处长只好坐着吉普车,去了一趟那个学院。
终于大姐接到了学校录取通知书,她高兴激动的流下眼泪,我们全家都跟着高兴。大姐拿着录取通知书,我陪着她来到校官楼,英梅开了门,见到她爸妈,大姐深深的鞠了一躬说“叔叔阿姨好,你们给我帮了大忙,我谢谢你们”。阿姨拉住大姐的手说“孩子不必客气,考上了就好,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佟处长拿过录取通知书看了看说“好!好!努力学习将来报效国家,他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大姐,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笑,神情似乎去了岁月的深处”。
开学了,大姐把她的复习资料整理好交给了七哥,然后就到西安市那个军事院校上学去了,三个月的军训结束大姐回来了一趟,她像变了个人似的,穿着军装,腰板挺的倍儿直,英姿飒爽,连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声小气了。初步具备了军人气质。
我们家接下来就是备战七哥明年的高考了。他从小就聪明,学习一直很好,考大学肯定没问题。
深秋季节天气已经很冷,大冷的天我们都爱吃粉条炖萝卜丝汤,然后把烤饼泡进去,虽然没有羊肉泡那么好吃,但吃完也会热乎的出汗。这天我对着后边楼喊桂桂,她从92号楼早已没了窗户的二层楼梯窗口,探出头来答应着,我说快来帮我做烤饼,她二话没说就来了,到了厨房,我俩先坐在水泥炉台上暖和暖和。我已经把煤炉子捅开了,上下一通风火就着上来了,我们把一个掉了底儿的搪瓷盆扣在煤炉子上,平底锅坐在搪瓷盆上,烙这种饼不需要一滴油,锅一热我就把擀好的面饼放进锅里,桂桂来回翻着,刚烙出硬壳的饼,桂桂就把它拿出来,放到锅底下的搪瓷盆里,靠边烤上。这样既省火也不会烙糊,还酥软。不停的翻烤,热饼烫的桂桂直搓手,我说“这回暖和了吧”,“咳,就你会说,你来烫烫试试,这嘚有技术”桂桂嘟着嘴说。我说是阿,要不咋专门请你来呢。平时只要我们家做烙饼,我就把桂桂叫来,她不仅技术比我好,性子也好,很随和。
大姐终于有了出路,我想这回母亲该长处一口气了,我们家一直让母亲藏着掖着的苦难也该到头了。其实不然。
有一天母亲说床单都破的补了又补,没法再用了,要买一条床单布,父亲问要几尺,母亲说六尺二,去掉缩水刚好够床的长度,父亲就到服务社问好六尺二的布需要多少钱,算好了把钱按数给母亲。他从来都不让母亲手里有多余的一分钱。
每年秋冬之季农民都开始宰杀喂了一年的肥羊,父亲特别爱吃羊肉馅儿饺子,农民到楼前来喊叫“卖羊肉,3毛钱一斤”。父亲就买一个羊腿。他买农民的东西从来不讲价,连零头也不让找,他总说农民很辛苦,不容易,多给点钱也应该,在外人那里父亲从来都是善良大方的好人。可我就是不明白,他对母亲对我们怎么就抠门的让人难以接受。
小心处事的母亲就是这样,也还时不时的会莫名其妙的,遭到父亲的怒骂。有一次我们看了一场露天电影,是河南豫剧叫《卷席筒》。里边讲了一个很坏的后妈。看电影回来父亲进门把凳子摔在地上气氛地说,最歹不过妇人心,后老娘们没一个好东西,他看母亲没反应,就凑到她跟前又说了一遍,“妈了个巴子,最歹不过妇人心,后老娘们没一个好东西”。
我记忆中父亲只要不高兴,过来过去就骂后老娘们没一个好东西,他把这当成母亲的小辫子,时时敲打她。我不知道父亲小时候在后娘跟前受到了啥样的待遇。让他这样在母亲身上发泄。可怜的母亲从来就没有一点反抗。好像是寄人篱下过日子。
我想如果当年父亲的周围,能跟他说上话的人,为母亲讲几句公道话,也许父亲和母亲都能走出阴影得到解脱。
没人能理解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性格有多压抑。我跟大姐说“父亲有点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葛朗台”,大姐训斥我说“你再别胡说了,父亲哪有老葛朗台那么有钱,他是穷人,自己的生活也很简朴”。我说这不是穷和富的问题,是他对金钱和亲情的态度,是处事方法像。他从来就不把母亲和我们的感受当回事”。
母亲总是说,你爸是优秀工作者,是劳模,他很辛苦,不容易,他是脾气太坏把握不了自己。
我每次进家门都会恐惧,父亲会不会又在死牙赖口的骂人。我很怕他,从来不敢指责他,就始终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