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安这日虽看了些合同法,但并没什么收获,正不知该如何打今晚这通电话时,老毕带着余经理匆匆上楼来。
余经理手里拎着一大捆书本,看到子安,如见救星:“我可是跑了趟浅水湾,特意请那洋中介朱亨利,把他家里跟地产有关的洋书全翻了出来,后面可就全指望着你了。”
潘子安白天听了蒋宝如的建议,也正愁手头没有landlaw相关的资料,简单扫了一眼,这下倒是足够了。但听余经理把责任讲得这样严重,试问道:“余经理,那洋中介没有什么法子么?他也总算是个专业的。”
余经理接过了老毕端来的热茶,刮擦着杯沿吹了几下,才说道:“他原不是专门做中介的,你瞧这些书新的,一看就是翻都没翻过,全是摆起来充门面的。他就是个买卖消息的,早年是个洋管家,娶了个本港太太,后来就做成了夫妻店。一个帮洋人找买家,一个帮华人找卖家,两夫妻赚的就是个牵线搭桥费。他哪会真的研究这些?这方面,还不如他太太。哦对了,朱亨利他太太倒是个仔细人,跟我说几年前那块地之所以是租约,就是因为不能买卖,因为那块地本来就是英人和清廷的租用地,不知如今为何突然的又能买卖了。”
潘子安抓到了重点,对呀,九龙仓那块地本就是租地,英人也是租借方啊,那是如何交易的?难道交易的只是使用权?岂非一地两租?
余经理一连几日往返奔波,将茶水一饮而尽,感慨万分,忍不住对老毕念叨开来:“唉,想当年良材接手华丰银号时,银号已经不复当年之盛,急需开源重振,但世道慌乱,在外面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他年纪又轻,储户们信不过,华丰当时危机四伏。要不是良材有眼光,看准了那块地办了仓库,又有魄力在深水埗开了工厂,银号恐怕不是今日这般景气。唉,华丰仓可是他的心血啊,撑到今日太不易。多少人都盯着他,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多帮帮他才是,钟家的产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
老毕感同身受点着头,又给余经理续了一杯茶。
潘子安之前虽然是当了钟老爷的翻译,但那不过是姑姑替她白要的一份薪水,她也只是替钟老爷读读英文新闻,偶有交际场遇到洋人,也只是闲散家常,实际并未让她接触钟家生意上的事。
今日从余经理口中听到这些,才了解到华丰号一些过往,对钟良材也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老毕、余经理、荣华台的司机、警卫、华丰仓的伙计们...似乎他身边的人都诚心诚意的待他,对他的评价也都很高,华丰号上下一心,倒是很难得的。如此想来,他或许真是个好老板。
警卫来报,电话响了,找小姐的。
潘子安心中也有些眉目了,便叫上了余经理一同去听电话,如今,她也是他的员工了。
“钟先生…”
子安刚接过话筒,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钟良材:“吃过晚饭了么?”
她:“这个时辰,早吃过了的。”
钟良材:“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没有看到床边的字条么。”
潘子安本想聊正经事的,谁知道他不按套路来,尴尬的看了眼余经理。余经理却懂事,不远不近的往柜台后整理去了。
她:“看见了…只是今天还没什么…”
钟良材:“嗯,也不指望你一日就办到的。今日去见了翁作家么?她如何?”
她:“不太好,我有点担心。”
钟良材:“很多事,我们只能尽力而为...需要什么就和老毕提,他会帮你的…今日还有什么人找上门么?”
她:“毕叔说今日高湛秋来过,但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钟良材:“好,知道了。叫老毕近日留心些访客,有什么事随时打给我。你若外出,记得叫司机接送,不要在此时给我添乱。”
电话挂掉,余经理在柜台后忙这忙那,脸上却会心一笑。
潘子安想解释点什么,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也尴尬的笑了笑:“他,我以为他要说些…所以才叫您一起…”
余经理继续忙忙碌碌,边收拾边笑呵呵:“无碍的,良材的事都是正事。他是不舍得催你的,我可是要替他催的,快去忙吧,哈哈。”
子安心中也吃不准,现在的状况到底算不算一地两租,先不与钟良材提起也好,总要查证以后再说会稳妥些。
……
翌日清晨,病房,子安正照料着翁二擦洗。
蒋宝如按时查房,翁二的两个丈夫站在一边,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三人陆续走了出去,在走廊交谈着病情。
翁二已抬不起胳膊,恹恹道:“看来真要走了…你替我告诉他们,死后不立碑,也不要人祭拜,骨灰撒到海里。”
子安心中难过:“以后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翁二用力笑了笑:“不要想我,要忘了我。”
子安眼底酸涩,挪到翁二视线之后,轻轻替她梳头。
走廊三人陆续回来,蒋宝如将一本小册子递给子安,请教道:“这里有我的问题,用横线划出来的字,我都不认识…你还好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子安昨夜几乎没有休息,翻阅了一夜的资料,加之今日见到翁阿姨这般,心情便更加沉重。
蒋宝如理解家属的心情,但她是个医学生,对生死有自己的看法,轻声的,用英文安慰道:“嘿,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难过上,珍惜现在。她的身体很难过,但坚持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做得很好。她现在只是...想要休息了,我们…要尊重她。”
子安听得懂英文,也知道蒋宝如是为了别叫众人都跟着伤心,才故意讲了英文。
她也用英文小声回宝如:“我打算今晚留在这里,不如,晚上我去办公室找你。”
蒋宝如:“OK,我晚上在403病房特护一个病人,你可以去那里找到我,你的问题呢?”
子安已将昨夜的问题整理了几页,交换给了宝如。
……
蒋宝如查房结束,回到403病房时,钟良璞正在试图解开手上的绳扣,但受伤吃力,始终不得法门。见她推门进来,求饶道:“快些解开,总要让我用厕吧。”
宝如叉着腰,挑着眉毛,盯着他。
“喂,你总不会要我在这床上大小便吧…行,你狠,那你出去吧,我就在这解决了,反正也不用我收拾。”钟良璞开始混不吝,当着她的面,撅着屁股放了个响屁!
宝如捏着鼻子,装模作样的:“我记得是给你插好尿管的,你怎么拔下来的?昨晚逃跑的时候就拔掉了么?那尿管呢,扔哪里了…”
良璞:“谁…谁给我插的…不是你吧…你们不是有个男医生么,病人也是人啊!你,你懂不懂男女有别?”
宝如剑眉横撇,镇压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这种级别的手术是要脱光的吧?我是医生,这是我的工作。你刚才的屁...没说谎,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保证不再跑。”
良璞本想着放屁吓一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