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看着太后,一如当年,又与当年不同。
太后深刻的知道,自己这一生的赌局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但是相反的,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局——或许,当在相国寺,看见金东涯被抓起来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有所预感。
只是她心存着侥幸,或许她这不幸的一生中,上天会眷顾她一次,但却没想过她这一生,却是从未真正的被上天眷顾过的。
肃穆的朱红色的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景安帝看着那瓷瓶被他掷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液体将地面的青砖都腐蚀了,他嘴角勾起着嘲讽的笑,看着太后,问道:“好狠毒的,见血封喉的毒药,母后当真如此的恨朕吗?难道这些年,就算无血缘之亲,连抚养之情都无吗。”
原本太后是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打算一言不发,一副任凭处置的太后,此时听到景安帝的话,眼底也是露出了惊疑之色,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恍然道:“是祁王,是他对不对!”
景安帝负手而立,没去看太后灰败的面容,凝视着遥远的方向。
太后忽而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认命的意味,道:“哀家就知道,当年之事天衣无缝,这些年纵使你登基后,也未曾疑心过,也就只有他了……”
“燕毓华……当年是她坏了哀家的大计,多年后,又教出个燕宸曦。当真如那术士所言,她才是燕氏真正的福星啊。”
她和燕毓华比了一生,从正当韶华到如今的两鬓白发,还是输的一败涂地。
“谁说朕不曾疑心过。”
景安帝淡淡开口,因为背对着她,太后始终看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如何,只听到他那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说道:“朕每每午夜梦回,在梦靥中被那恶心的靥蛇给惊醒,便在想,朕贵为一国之君,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便在想……”
“母后,你身为朕的母亲,为何逼着朕与魔鬼做交易?”
太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后悔亦无愧疚,冷漠到可怕。
“那你为何不查呢。”太后平静着声音问道,“当年哀家在太子府,与你的生母周良娣同时有身孕,同日生产。只是可惜,哀家当时生下的是个女儿,而周良娣生下的是位皇孙……”
“所以哀家便命人,将自己的女儿与周良娣的儿子掉包,当时太子不在府中,无人怀疑,周良娣生性愚蠢,倒是对被换的那个女儿视若珍宝。”
听着太后那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纵使景安帝,也不由觉得背后密密麻麻的爬上了一层寒意。
"当周良娣的女儿在周岁那年,失足落水,不久之后周良娣因为思女成疾病逝了,当时东宫怀疑是太子妃所为,太子与太子妃因此生了间隙。"
“是哀家做的。”
太后平静的声音,像是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事,令人不寒而栗。
"她们母女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哀家所筹谋的一切可都完了。"
“所以你便指使人杀了自己亲生女儿?”景安帝的声音不由扬高了数分,如同看一个疯子一般看着太后,嘲讽道:“太后果真是机关算尽,心狠手辣堪比武皇,可惜啊……”
“纵使太后机关算尽,只有武皇的心狠,却无她的谋略,更无她的时运。”
这话正戳中了太后的软肋,却见她原本平静的神色微变,恼羞成怒的看着景安帝!
须臾后,太后深吸一口气,对景安帝道:“既然圣上今日知晓了一切真相,想怎么处置哀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太后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不过圣上就算知晓真相,杀了哀家也晚了,您……注定活不过今晚。”
景安帝神色沉寂,对太后近乎诅咒的话,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他问:“当年调换孩子的主意,是不是与长孙思远?”
太后眼神闪烁,没有答话。
见他如此模样,景安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果然是他啊……”
“这个人机关算尽,当年败于朕的手中,又怎会甘心,原来竟是留下了这么一笔。他知道,你我并非亲生母子,纵使朕为帝王,你永远也不可能彻底的放心将政权交给朕,有朝一日,无论是为了金家、还是他亦或者是你自己,你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朕。”
血誓是长孙思远的一笔,这些年让景安帝永不得安宁藏的最深的,是太后和金家!
太后无言以对。
还能说什么呢,母子二人走到今日这个地步,已是无言以对。
“孟昶旭……”
景安帝轻叹一声,唤来了孟昶旭,道:“将太后带下去歇着吧。”
“皇帝!”
太后忽然开口唤住了景安帝,问道:“你可还能留金家一线生机?”
景安帝没说话,太后见他沉默,苦笑道:“是哀家这话问的太愚蠢了,你当日诏恒安王回上京,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你早就想除掉金家了。”
正巧孟昶旭进来的时候,听到太后如此说,他站在那,垂首不敢言语,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若真的如太后所言,那之前景安帝所表现出的对恒安王府种种信任都是假的么,最终的目的……是让他们野心膨胀,最终自食其果。
想到这里,孟昶旭不由觉得背后被一阵冷汗给浸透了,这究竟是怎样的城府!
孟昶旭见不少禁军都在,唯恐太后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心中惴惴不安。
景安帝道:“这也是金博文自取灭亡。”
“朕给他的,已经够多了。”
虞生炙的功勋,异姓王的荣耀,对于金博文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可是啊,人心欲壑难填。
“是啊。”太后长叹了一声。
她似乎明白了,这应当是他们母子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了,冷漠的神色竟变得哀伤起来。
“皇帝。”她看着景安帝,叹道:“若是哀家死了,你可怪哀家?”
她上前,似乎是想如儿时那般,牵住景安帝的手……
景安帝没说话,就在此时,孟昶旭忽见银光一闪……
却见她手中竟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以一种破釜沉舟之力向背对着他们的景安帝背后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