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敌人城门前,就这么措手不及地见到了楚贺潮。周围一切声音好似远去。身边人在欢呼,在惊声喊着:“主公,是大将军!”“是大将军!!!”很多的声音响起,像隔着层纱一般,欣喜庆幸。所有人都在告诉元里站在那儿的是楚贺潮,活得好好的楚贺潮。元里还在看着楚贺潮,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脸上的神情从忡愣变得惊愕,从惊愕变成狂喜,看着楚贺潮的双眼迸发出越来越亮的光彩。元里无意识露出一个笑。楚贺潮猛地大步往元里走来。他的步子越迈越大,也越来越快,最后竟似跑了起来。元里的脑海里闪过他数次送别楚贺潮的画面。将军保重。你也保重。快去快回,你快走吧。好,我这就走了,你也多多保重。每一次分别,楚贺潮都会同元里说一声“保重”。但唯独这一次分离,楚贺潮却连声“保重”都没来得及和元里说。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眼中开始变得模糊。隔在二人中间逃窜混乱的扬州士卒阻挡不住楚贺潮的脚步,废墟石块也无法让楚贺潮放慢分毫。楚贺潮疾速而来,恨不得飞到元里身前。两个人离得不远,但也有百米的距离。元里也忍不住抛下部下,上前几步,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终于近到伸手就能碰到的程度。楚贺潮瘦了,额角冒汗,脸侧有被黑烟熏出来的痕迹,胡子拉碴。他专注地看着元里,那双眼中藏着的热烈浓郁的思念和爱意,比身后火光冲天的庐陵城还要刺目灼热。“你……”元里嗓子里发堵,他刚刚说了一个字,就突然被楚贺潮拽进了怀里。熟悉的感觉顷刻间包围起元里,元里闭上眼睛,也抱住了楚贺潮。楚贺潮恨不得把元里揉进身体里,他用的力气极大,又怕力气太大伤到元里,双手都克制地发抖,“乐君。”声音沙哑,狂喜,小心翼翼地,仿佛元里是个幻觉,“我好想你。”他的话突然变多了起来,嗓音比平日里低得多,“冬日里可有吹冷风?睡觉前门窗关紧了吗?我被埋伏后可有好好吃饭睡觉?怎么瘦了这么多……乐君,你是不是还哭了很多次?我跟你说过,我走之后你要保重……”语无伦次,最后变为沉默。楚贺潮呼吸沉重,他拥着元里,出神般地喃喃道:“我真的好想你。”元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在了楚贺潮的肩膀上。他用力点着头,哽咽道:“我也想你。”楚贺潮双眼通红,他借着衣衫和姿势的遮挡,低头亲在了元里的发丝上。铁血汉子这会儿也忍不住激荡的情绪,嗅着元里身上的气息,楚贺潮躁动不安的心终于被安抚了下来。楚贺潮不断抚摸着元里的脊背。失而复得。他又一次在元里身上体会到了失而复得。楚贺潮眼里发烫,他珍惜无比地在元里发丝上又落下一个吻,抬手擦着元里的眼泪,哑声道:“别哭。”元里“嗯”了一声,带着颤音道:“你别说话,也别哄我,你越说话我越想哭。”楚贺潮哑然失笑,他又亲了元里额角一口,爱不释手,不舍得放开,“我真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元里也想,但他知道这会儿不合适。他缓了好久,才压下各种各样汹涌的情绪,从楚贺潮的怀里退开。楚贺潮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一寸寸打量,心口揪疼着,再次道:“瘦了。”他将元里凌乱的衣衫整理好,紧了紧元里的领口,压抑地道:“瘦了好多。”元里笑着,哭过之后心里的郁气一扫而空,面上仿若雨后天晴一般爽朗,“你也瘦了好多,我们回去一起补一补!”楚贺潮说好,眼里透着热烈眷恋,也扯唇笑了,“都听你的。”元里耳朵发烫。楚贺潮对他的思念和依恋有如实质,波涛汹涌,深邃炽热,要将他全部淹没。他们二人曾因战事分离过数次,这一次是最难熬的一次。生死之别,许久不见,他们情难自禁。可此时的情形无法让他们宣泄感情,他们只能强硬压着,克制地分开,佯装成普通寻常的样子。早在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部下们便自觉停下,护在身后静等。等瞧见主公同大将军好像冷静下来了后,他们才上前,不约而同地略过刚刚那一幕,满面笑容地同楚贺潮问好。郭茂心里还在感叹,主公先前跟他们说的话可太对了。他果然和大将军是天生一对,是老天爷都看好的结合。看啊,这两人一分开,过去这几个月可谓是波折迭起,困难事接踵而来,他们要到处跟人打仗,北方打南方也打。这会儿两个人终于见面了,所有的难题莫名其妙就迎刃而解了,陈王一逃再逃,眼看着最大的战事就能获得胜利,郭茂想不信都不行。看样子想让天下太平,四处无纷争,主公和大将军得在一起一辈子了。楚贺潮的脾气前所未有的好,他耐心地一一点头回应众人,“好。”彼此打过招呼,贾青率先问道:“敢问大将军,这庐陵城中的火是您放的?您可知陈王何在?”“火确实是我放的,”楚贺潮浓眉皱起,沉声,“陈王过来了?”这次连元里都惊讶了,“你不知道?”楚贺潮转头招手,令袁丛云过来。在袁丛云跑来时,他道:“我自扬州南方一路摸到了庐陵,刚刚才烧毁了庐陵里的造船坊和船只,冲进了他们的大营。扬州士卒一退再退,四处溃逃,我才打算离开庐陵,出来就见到了你,一路没见到其他人。”话音刚落,袁丛云就跑了过来,见到元里等人后他都差点哭了,“将军,您叫末将何事?”“派人去庐陵城内的哨塔上看一看附近丛林之中可藏有军队,”楚贺潮道,“整军,让城内的士卒都出来,关掉城门,任其烧吧,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袁丛云立刻应是,跟元里打了个招呼后就跑走了。元里一见到楚贺潮,就觉得无论打什么仗都能获胜,心里十足十的安稳,“我同你想得一样。陈王在我之前来到,你应当还在攻打庐陵,因此也顾不得城外。他必然知道庐陵已经乱了,所以没有入城。既然他没有入城,一定还在这周围的深山老林之中。”“心有灵犀,”楚贺潮朝元里挤眉弄眼,故作正经道,“密林中危险,哪怕咱们北方的士卒练过如何在南方密林中生存,也比不上南方士卒的精练。还好我带的兵是交州兵,交州比扬州更南,丛林更潮湿危险,让他们深入林中寻找陈王踪迹比用北方兵好。”元里笑着应好,“陈王的身体已到了强弓之末,他不会深入太远的。”片刻后,在哨塔上观察的士卒送来了消息,东方丛林之中疑似有异动。楚贺潮无声冷笑,派了一支身材瘦小、经验老道的交州兵深入丛林,吩咐他们一旦发现陈王踪迹莫要声张,立刻回来禀报。这些交州兵深入丛林后很快消失不见,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在夕阳已落,夜幕从四方笼罩之时,才有几个成功找到陈王位置的交州兵回来,上报了陈王所在位置。楚贺潮没有立刻就带士卒进山捉拿陈王。天色已经黑了,对他们这些不清楚庐陵地形的人来说,进山后无疑危险重重。但相应的,天色虽然给他们造成了不利,也给陈王造成了不利。他们上不去,陈王也无法摸黑离开。楚贺潮要走了元里手中的掌兵权,带着士卒包围了陈王所在的山头,静待天亮后四方围堵困住陈王。夜间,所有人都没有睡。为了不惊动陈王,他们连篝火也没有燃。楚贺潮扬起披风将元里裹住,低声问:“冷吗?”元里摇摇头,“不冷。”楚贺潮摸了下元里的手,皱眉训斥,“手都冻成冰块了还说不冷。”他把元里的手捂在手心搓了搓,又放进了自己的衣服里,“等暖和了再拿出来。”“哦,”元里乖乖地应着,“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楚贺潮调笑地道:“没见到你还疼,见到你之后只剩下痒了。”元里以为他是真的痒,“在哪里?我给你挠挠。”楚贺潮看他认真的神色就觉得可爱,心里头火热,他故意用胡茬蹭了蹭元里的脸,闷笑道:“心里痒。”元里眉头抽抽,“……”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时间悄悄流逝。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黑夜慢慢稀薄,东边雾蒙蒙地有了几分亮光。日出还未出现。楚贺潮无声无息地带领士卒往山头逼近。元里被他安排在了山下接应,急得来回踱步,晃得郭茂心慌慌,“主公,大将军一定能成功捉到陈王。”元里立刻道:“别立g。”郭茂一脸茫然,“付腊阁是什么?”元里咳了咳,“没什么。”不知不觉间,日出东方,高高悬挂在天上,将半边天染得金黄。元里的眉头都已深深皱了起来,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了异动。元里打起精神定睛一看,便看到一队人押着陈王身边的部下走了过来。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正好看到陈王和楚贺潮在后方一前一后地走了下去。说是“走”也不然,陈王其实是被一个士卒背下来的。陈王双眼睁着,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发青,胸口还有些血迹,应当是昨晚又吐了血。但他神色倒是平和,不见慌张不说,面上竟然还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些俘虏具被押在了空地上,陈王也被放在了地上。他年已老迈,元里和楚贺潮倒没有绑住他折辱他,但陈王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他也没想着逃。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元里和楚贺潮,眼神古怪极了。元里被他看得不适,面上却没露出不对,不动声色地道:“陈王,如今胜负已分,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了。”陈王最好是活捉着带走,那样就可以用陈王的性命令扬州前岸还在和何琅关之淮缠斗的扬州兵投降。当然,如果陈王宁死不从,直接杀了也可,用陈王的头颅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只需要提防陈王的死忠愤怒之下拼死反扑就好。陈王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不了,我人老了,身子不好,已经经受不住奔波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认赌服输,你们动手吧。”单看陈王的模样,确实是油尽灯枯之色。怕是他昨日赶来庐陵时本以为有救,但却发现庐陵也被破,大喜大悲之下,气急攻心,已经没了抵抗的心思。楚贺潮不跟他废话,直接让袁丛云上前砍掉陈王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