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冰冷眸横扫,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但她仍旧波澜不惊,越发昂首挺胸地站着,然后猛然看向殷梓凯,忽然喝道:
“好!”
一个“好”字,响亮而直击人心,听着就像是将领出征前的号令,掷地有声!
贺刚一行心里一抖,手中的剑更不敢轻易放下。
好?!他听着心里却并不觉得好。接下来只怕要有大麻烦了,别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吧!
崔玉冰却没有旁的大动作,却只定定地看着殷梓凯,朗声道:“殷梓凯,你既忠君,便不愧是我崔玉冰的男人!”
御林军顿时面面相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看将军夫人这出场的架势,原以为会大闹一场,可如今看来,难道是也同意把这刚出生的孩子给杀了?!就……这么容易?!
同意……杀了?!那可是她五年放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孩子啊!
贺刚紧紧地盯着崔玉冰,不敢有半点松懈。以他对崔玉冰的了解,此女自小机敏非常,行事果敢,连当今皇帝都曾吃过她的亏——当年便是这个女人,在太子选秀之时一膝盖跪到了崔太后面前,一簪子抵喉以死明志不入潜邸,才求来了和殷梓凯的一段姻缘。
若是她此事以命相搏,他倒反而放心些。可她这般平静,还主动赞成殷梓凯的主意,事情只怕不简单呢!
殷梓凯定定地看着崔玉冰,眼底的复杂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妻子,他再了解不过。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死去的。如今这话说出来,不过是全了他忠君的名声,免得殷家遭殃罢了,只怕还有后招,哪怕是豁出命去呢!
殷梓凯心沉如铁,从未如此无力过——如今,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保不下这个孩子啊!
崔如冰很快转向贺刚,语气冷静得惊人:“贺大统领,请问今夜您可是来执行帝令的?”
贺刚被崔玉冰那冷静的眸子一瞧,忽而心里有些没底——贺大统领,这般郑重的称呼,只怕今夜这笔账将来是很难翻过去了——可他又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得道:“还请将军夫人莫怪,一切皆是皇命,我们也是奉旨行事……”
“既如此,不知皇命为何?”崔玉冰打断贺刚。想把自己摘干净?不愧是宫中混迹之人。当年威风凛凛独行侠,何时也变得这般左右逢迎了?
崔玉冰心里冷笑。
贺刚以为崔玉冰有心配合,赶忙道:“皇帝口谕亲传,血月生,煞女祸国;杀尽今夜所生幼女,以除后患。”言罢,他偷偷抬眼打量崔玉冰的脸色,猜不出她到底葫芦里里卖的什么药。
崔玉冰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勾唇一笑竟美得像是一朵冰莲。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贺刚心里都起了疑心,难道崔玉冰这便有了对策?不可能啊,皇帝这下的可是死令!
贺刚那头心里狐疑,崔玉冰这头早已不紧不慢地问开去:“贺统领可记清楚了,是今夜,还是昨夜?!”
“这……”贺刚一时被问住了。
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正好五更过,确已是次日时辰。虽则他是昨夜到此,天也未亮,但崔如冰竟是难产至这第二日方产下的孩子。若是如此,那这个孩子……
崔玉冰紧接着又道:“贺大统领,既为血月,必随煞女生。自古以来阴阳相克,祸福相生,故凡有天降煞女,必有福星除之。而吾女生后血月除,皎月白,贺大统领还以为吾女乃煞女不成?”
言毕,崔玉冰勉力腾出一只手直指天际。
众人抬眼,惊诧地发现那轮原本硕大的当空血月,不知何时竟成了清凌凌的皎白洁月,清辉徐徐,平和异常,根本无有煞气!
这……
贺刚有些踌躇。若崔玉冰不拿这五更天的言论出来还好,既然提了,那便尚有讨论的余地。执行帝令,本就该一字不差,否则祸事只会引到他身上。再加上这“福星”一说,他若还杀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埋下祸根吗?
崔玉冰到底是太傅之女,太后侄女,殷梓凯又是护国大将军,更是新帝的心腹,若是就这样除了这初生之女,只怕将来算账时候不妙……
贺刚一面感叹这崔如冰果不愧是太傅之女,机智聪慧,巧舌如簧,一面想着到底该如何决断。
半晌,贺刚抬手让手下御林军将吓唬人的长剑收起,然后抱拳道:“此事事关重大,待本统领禀明陛下再做决断。本统领未回来之前,还望将军与夫人不要随意走动……”
贺刚这意思很明显了,是要软禁这将军府,任何人不得外出,以免将这初生的婴儿偷偷送出去。
但殷梓凯哪里还顾许多?事有转机,保女儿的命要紧,遂赶忙道谢:“那便有劳贺统领了,我等定然全力配合,还望贺大统领早去早回……”
然殷梓凯话音未落,产房门口已然“夫人”“夫人”响成一片。众人抬眼,崔玉冰已然支撑不住,如同白纸般倒了下去。难产之身,已然透支,不过凭着一腔爱女之心,立到了现在,见者动容。
不远处的墙头上,逆光站着一抹血红色的身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被皎洁的月光一照,那人袖口上精致的暗绣栀子花显出几分雪样的凝白。
“想不到一盘死棋,竟以这种方式化解……”那人轻柔的声音听来让人如沐春风,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受到满满的阴谋,“看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了……”
凤眸轻轻眯起,他看向殷梓凯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女婴,薄薄的樱唇轻轻地勾起。
殷梓凯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抬头朝墙头一看,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色身影早已小时在夜色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影无踪。
唯有他怀中的女婴,天真懵懂地挥动着她那无所适从的两只爪子,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很大的动静来。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也许从出生的这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在别人的棋盘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