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缩着脖子低着脑袋当鹌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容珺这么上赶着认她,想要当她的父王,她可是一点认爹的想法都没有。
陆窈看着自己的女儿,满意地笑。
旁人不清楚,她的女儿,她最了解。
这十年容珺四处征战,念儿跟着她四处奔波,最终遇上姬礼才算是稳定了下来,这一路上,念儿可是打小就听到容珺的各种恶名。
一会儿领兵数十万踏平南沼,害得百姓流离失所。
一会儿攻入西景都城,把满城的百姓屠戮殆尽,横尸遍野。
陆窈偷眼瞥见这父女二人僵持不下,想到容珺这家伙终于也有吃瘪的时候,连日受的累倒是轻了些许。
“晚晚,念儿不认为夫,怎生是好啊?”
陆窈还没嘚瑟两下,容珺就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和女儿的僵持中。
啪——
陆窈还没说话,那边陆念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那声音清脆响亮的,倒是把一旁的容慕给吓得心脏嘭嘭直跳。
“大家慢慢吃,我先失陪了。”
傲气的小姑娘顶着满头的钗环,起身。
容珺要强迫她坐过去,当他的好女儿,她就敢当面撂挑子,拂了他的面子。
“坐下。”
桌上诸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陆窈轻声说道。
音量不大,可顽劣嚣张的陆念,就像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卖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
“罢了,”容珺看着陆念扎根在那边的椅子上,黑眸闪过一抹算计,倒是先服了软。
陆念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单音节,“哼!”
父女间这第一次交手就算过去了,以容珺这个当爹的认输作为结果。
桌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钱夫人拉着陆念的手,一边心疼一边宽慰,言语间把容珺给隐隐骂了一通,陆念听了,一口一个姥姥,把钱夫人叫得愈发心花怒放。
“明日定要给我们念念心肝多定些头面,要那凤啊凰的,没得日后上京被那些世家小姐们比下去!”
被陆念推着轮椅安排在她另一边的容慕悄悄瞧瞧打量着这位妹妹,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却敢当众给父王甩脸色,父王竟然还服软了,她也不上心,转头就和钱家姥姥嘻嘻哈哈。
容慕悄然低头,他很羡慕。
别说他绝对不敢给父王使脸色,就是和钱家人,他也不会像陆念这么快地融入进去,一口一个姥姥地把钱老夫人哄得高兴。
他羡慕妹妹这么招人喜欢。
也羡慕她敢想敢做,心里想什么,面上就写着什么。
“慕儿。”
温柔的女声响起时候,容慕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然地看向圆桌那头。
母妃正冲他浅笑,招了招手。
她的身边,父王也看着他,目光中有着准许。
容慕立时就站起身,胸口里,心脏乱跳的毫无章法,随着他一步步靠近母妃,心跳越发剧烈,当一只白皙的手覆在他的发顶,那颗心跳的得剧烈到仿佛能从嘴里蹦出来。
“慕儿见过母妃。”
容慕恭敬下跪,双手交叠在前额,俯身在地。
曾几何时他想了无数次自己的娘亲会是何人,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想像想象娘亲的相貌,更是在父王每年那些不见人的日子里心酸难忍。
最终,他所有的幻想化作面前这张虽有些岁月痕迹却不失美貌的脸。
“好孩子,你不怪我?”
陆窈把容慕扶起来,看着这个自从出生便再没有见过的儿子。
分明都是一个岁数,可是和陆念相比,这个孩子心思重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慕儿自小得父王教导,有锦衣玉食,反之是妹妹和母妃在外面吃尽了苦头,慕儿从未怪过母妃。”容慕抬眼,看着陆窈到了目光中尽是孺慕之情,“现在可算好了,母妃和妹妹回来了,父王心里也高兴。”
十岁的男孩,自己身体不好没少受委屈,却字字句句都是别人。
陆窈心里叹息。
他有些过于懂事了。
“念儿,”陆窈唤了一声自己那没心没肺和钱廷划酒拳的女儿。
陆念茫然看着自己娘亲,而后咳了一声,收敛了,老老实实地把酒杯放下,乖乖地叫了一声:“娘亲。”
容珺正在给陆窈剥虾,见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小母老虎对着他的王妃成了一只撒娇的猫咪,手微微顿了一下。
再看向陆念的目光就有些意味不明了。
没心眼的陆念哪里能想到自己亲爹心思的九转十八弯,她就顾着在娘亲的面前装乖巧。
“你平日里多陪你哥哥说说话,”陆窈吩咐道。
容慕这个孩子,身上少了一些人气,这样不好。
让陆念这个活泼性子和他多相处一下,给他加一些孩子气,也顺便让他的稳重压一压快要上天的陆念。
“知道了!”
陆念爽快地答应,上前,二话不说就把容慕拉走。
只要不是让她认贼作父,她都乐意!
临了,在经过容珺身边的时候,陆念又一次毫不掩饰地“切”了一声。
容珺像是没有听到,唇边噙着一抹笑,把手中剥好的虾沾了香醋,放在陆窈的碗里。
陆窈瞥他。
身边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城府,被女儿当众下了面子还能面不改色,举着酒杯和钱廷应酬说笑。
家宴散,陆念是个贪玩的性子,早就推着容慕的轮椅跑了个没影。
钱家兄妹扶着钱夫人去休息。
陆窈被容珺揣着手,随他出了郡守府,冬夜寒冷,她的手倒是贴着他的怀中,一股股暖意顺着手背盘桓而上。
“去见谁?”
陆窈跟着容珺的脚步,看着薄雪中,两行脚印并排而行。
一边是他的,一边是她的。
陆窈轻嗤了一声,她与他之间隔着那些多仇怨,倒是没想到临了还能这样亲密地并肩而行。
“不远了,到了你就知晓了。”
容珺回身看了她一眼,目光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陆窈看他唇边那抹笑越看越不顺眼,想到刚刚女儿顶撞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笑,这会儿还是这样的笑,以前觉得他这笑容温润和煦,现在却觉得他这是戴着面具。
脸上笑得温润,心里指不定在盘算什么。
“容珺,念儿到底是你的女儿,你可别做过头了。”
陆窈出声警告。
容珺脚步没有停,呼啸的风雪捎来了他的话,“念儿叫我容珺,怎的王妃也叫我容珺了?怕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吧?”
陆窈一口气堵在心口,想把手抽出来,他没让,反而握得更紧。
“生气了?为夫说笑的,晚晚莫当真,”容珺回眸含笑看她。
与此同时,他停下了脚步。
“到了。”
陆窈抬眼,面前的几束熊熊燃烧的火堆照亮了面前的牌匾——
昭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