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心里苦的胆汁都要流出来了,脸色也变得不好。
耶律休哥虽然五十出头了,但百战将军何其敏锐。他察觉出她的难受,心生怜惜,却又鬼使神差的想让他改变主意,留下来陪伴自己,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没有说,徐慧却有话要说。她苦笑道:“宋娘娘一向是个贤德的人。当初我在宋宫之中受尽白眼,也只有她肯公正处事一二。当年我生下拒霜,也就是让耶律斜轸栽了大跟头的永国长公主时,先帝……宋太祖已经升天。我自顾不暇。娘娘若是不想要这个女儿,完全有理由。但她还是把拒霜当成自己亲生的来养育。就凭这一点,孩子们跟她亲是应该的。我若是还想东想西,那就是我自己不识好歹,自私自利了。”
耶律休哥被噎了一下,他一贯知道徐慧柔中带刚,善解人意。此刻却恨极了她的善解人意。草原人民不擅长吵架。他想了想,也只能拂袖而去。
只是他刚出门去,还不到议事的尚书台,就被韩德让拦住,笑道:“大于越,冬日里出去跑马,出汗可是会生病的。咱们都上了年纪,不比年轻的时候,正好前面新开了一家酒馆。不如下官陪您去小酌一杯如何?”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耶律休哥和韩德让同为辽景宗的留给儿子的辅政大臣,且契丹民风开化,他对于萧太后的改嫁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是今天正好一肚子气,最近又被韩德让逼的厉害。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楚国王,俺一生征战,要是跑个马就会出汗病了,那只怕就离死不远了。也不知道太后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
韩德让面容微变,却在街口不好太争执,只道:“大于越慎言。”
耶律休哥办是心里有气,但也是存心试探,直接道:“你刚才也说了,咱们到了这个年纪。俺也认识太后二十几年了。自是知道,他一心想改革契丹内部制度。俺也知道,契丹对于耶律宗室太过宽容,谋反甚至不累及子孙。弄得朝政几十年来混乱不堪。先帝在的时候就想改革,我也是一力支持的。只是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飞鸟尽,良弓藏,我自己怎么就忘了自己是耶律氏中权位最高之人?难道不会引得太后忌惮吗?”
眼看韩德让这位美须丈夫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干脆道:“楚国王,咱们不需要像南朝那样虚伪做作,就是斜轸,不也为了表忠心娶了太后的侄女。而我征战半生,得享此尊荣,不过是要一个汉女。太后就几次三番逼迫于我,甚至连你也来了南京。这要让俺怎么想?”
“大于越!”韩德让终于无法忍耐,也不顾场合不对。直接道:“道理下官已经跟你说了一万遍了。如果那只是一个普通汉人妇女,随你如何,就是再要十个八个也随便你!但那是宋国主的生母,现在斜轸还在人家手里扣着。我大辽有探马军司,难道宋国就没有细作在上京和南京?”
耶律休哥怒道:“我怎么会不知,只是心里憋屈。韩德让,高粱河之后,我大契丹何尝受过南人这等鸟气!”
韩德让沉默,道:“大王,我们这代人老了,眼看就是年轻人的天下,皇族和后族出色的只有斜轸。说实话萧育恒死不死太后明说了不在意。你是正经宗室,战功无数,却也得先大于越耶律屋质栽培。便忍了这一时之气有如何?那徐氏乃小皇帝生母,可偏偏正宫宋太后极有威信,等两宫在朝内乱起来,你还愁今日的气发不出来吗?”
他说的每句话耶律休哥都赞同,只是事情轮到自己身上,着实难受,只好道:“韩兄弟,喝酒去吧!”
韩德让松了一口气,赶紧要请人一起坐车,毕竟北地冬天更加寒冷。只是话还没有说出口,耶律休哥已经找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骑上风一般的聘驰而去。
他无奈之下也只能去找马,不料一个仆人却道:“郎主,小的奉命跟着七娘子,她又溜进徐氏的滴翠苑去了。”
韩德让兄弟众多,下一辈也是一起排行,韩邦媛在女孩子中正好排行第七。
韩德让一愣,旋即苦笑,道:“算了,随她去吧,不过你也让乳母们盯着一点儿。要说也是冤孽,怎么就他能找到徐氏?逼得休哥想赖账也不能啊。”
没错,李家在耶律休哥这位尊荣同辽主的大王面前都不够看,也就是看在韩德让的面子,耶律休哥才让女儿儿媳接待了韩邦媛一下,结果你说就那么巧,他藏的好好的徐慧就正好和这位邦媛撞上了。
韩德让也是事后才知道,徐慧的小女儿闺名也是邦媛。她当日可能正是听到了这个名字,误会了什么,才不顾一切跑到前厅来。
不过后来虽然澄清,两人却真的很投缘就是了。
或许,在幼年就失去了母亲的韩邦媛眼中。温柔多才的徐慧正好符合她印象中李思的模样。
所以一开始韩德让真怕耶律休哥找女儿的麻烦,那可真是出了狼窝进了虎穴,后来发现她想多了,这位铁血沙场的大于越怎么样也不可能这样掉份子。
其实说到这个,韩德让也明白,耶律休哥老房子着火迷恋徐慧是真。可是到了他们这个份儿上,男女之情从来就不是第一顺位的东西。恐怕耶律休哥此举也有借机试探上京萧太后的意思。
想当初,景宗和萧太后进行汉化改革,耶律休哥目光长远,是全力支持的,只是随着这改革的力度越来越深,身为宗室近枝的耶律休哥被触犯到了核心利益。
加之汉化也未必全是好的,他们这边大于越几乎可以与国主的尊荣相等,但汉人有句话叫做功高盖主,耶律休哥平日好读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想有一个富贵的晚年,想要子孙继续得到重用,那么最好就是萧太后给他一个安心。
但是承诺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就算对白马青牛盟誓也一样。耶律休哥可以为了斜轸暂时退让,也是因为萧太后将他长子派往渤海镇压叛乱。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人比韩德让更了解萧绰。她是最恨受人威胁的,就算不得不忍,这怕嫌隙已经种下了。
这对大辽是祸非福,但韩德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底,在契丹耶律的权利中心,他终究只是外人。
话分两头,韩邦媛轻车熟路地走在滴翠苑里,不得不说,耶律休哥对徐慧是有几分真心的,他来南京不过一年,就花费巨资给他修建了这个蜀地风情的园子,连传说中的杜甫草堂都给她仿了一个。
而徐慧最喜欢的木芙蓉,也就是拒霜花虽然耐寒,但也确实不适合燕云的冬天。只能养在暖房里,韩邦媛到的时候,徐慧正倚靠在窗户边,侍女劝道:“夫人好歹看看,这是大王特地寻来花匠为您培育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开出来的三醉芙蓉,你以前不是跟婢子讲过,幼时最喜欢摘了插在花瓶里了吗?”
徐慧叹息道:“青城那个地方,蜀葵遍地,我摘几朵也没什么。这里的木芙蓉却是价值千金。我这一辈子恨极蜀主无能浪费,男儿卸甲,当降妃痛苦一生。临老是再也不想糟蹋东西了。反正这是盆栽,养活了也不容易。你年轻,如果喜欢就拿去自己玩吧。不然就随便处置了吧”
那侍女大惊失色,慌忙跪下,颤颤巍巍道:“夫人开恩,婢子,婢子如何配?求你留下。”
徐慧不解,道:“你跟我也三年了,如今我即将回开封,你说你家人都在这里,不想远离。我深知道这份痛苦,所以也不难为你,可是受什么人威胁了?”
韩邦媛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出来道:“她是大于越府上的奴婢,谁能威胁得了她?因为您的事儿大于越心情不好,您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些天已经打死了多少个人了?上京的萧太后说什么杀奴犯法,又这么能管的住大于越!”说到这里,她俏丽的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不得不说,离开上京的时候,她满腔悲愤。但到了南京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他萧绰办不到的事情。
萧绰,你等着吧,我今年才十四岁,早晚能熬得过你。
徐慧大惊,再想起契丹人的野蛮和耶律休哥的脾气,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淡淡的升起悲哀。对着韩邦媛道:“我一生都不愿意别人为我而受苦,但好像一辈子都在连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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