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还是让袁禹默逃了。”
严煦和沈芙嘉商量道,“柳凌荫这次的计划已经足够详尽,这次还是杀不死她,之后只能再加派人手。”
沈芙嘉微微一叹,“到底是从袁家活下来的女人,又在姬方缙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了那么久,要弄死她可真是不容易。”
“我担心的是,袁禹默大难不死,是否会突破仁级。”严煦凝重道,“得给柳凌荫一个时限,不能拖久了。”
算算日子,袁禹默在王级上阶待的时间不短了,只是这二十年忙于政治斗争,把修炼落下了一些。
王级的袁禹默已具备仁级的实力,若真进入仁级,就更加麻烦了。
沈芙嘉颔首,“我会考虑的。”
以柳凌荫的性格,这次一定是心有不甘,想再找机会杀了袁禹默,但童泠泠倒是没什么表示,看不出急来。
“袁禹默不死,短期内其实对我们未必是坏事。”沈芙嘉道,“东南已突破了汀洱江,她和袁月都闭门不出,受了重伤,即便还有一战之力,精力也都放在了竞选上,早就无心作战,忙着和姬方缙政府内耗。东南这块难啃的骨头算是被她们烤得九成熟了。”
“是啊,袁禹默这一退,我看东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袁禹默从地口逃出生天后无心管理战局,急着找地方修养,璃月更是站都站不起来,差点死在战场上。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袁禹默立即喂了璃月一株七星莲,又请高级牧师为她治疗,把她留在了身边好生调养。
竞选在即,她有太多事务需要璃月处理。璃星无足轻重,无非就是一个打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璃月可绝不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候倒下。
领导者已是如此狼狈,夏国东南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尧国很快攻破了夏国的防线,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把夏国逼到了汀洱江后。
柳凌荫担心袁禹默卷土重来,届时隔江之战对他们相当不利,于是又一次亲自上场,力求迅速过江,一鼓作气冲破这第二道防线。
结果不出意料。
在东南沿海跨过汀洱江后,联合田西岭对面的部队反包围了风无痕、梦露所部。
东南局势一片大好,西南情况也在逐步稳定,只剩下中南和花百音所部还未攻破。
“今天宓茶发电请我回帝都一趟,”沈芙嘉对严煦道,“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要是没有意外,就等我回来再一起料理花百音。”
严煦颔首,表示明白,接着欲言又止地看了沈芙嘉一眼。
沈芙嘉一笑,“我们之间什么时候也这么客气了?”
“我确实有些私事。”严煦推了推眼镜,颇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带点东西给严清?”
长姐如母这词在严煦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两姐妹的妈妈去世后,严煦对仅剩的妹妹就更加关心爱护。
严清担任司法大臣已不少年数了,算起来,她比严煦这个国防副大臣还高出一级,可出门在外严煦总是惦记着她,把她当小孩看待。
沈芙嘉欣然应允,“这点小事,你就不该再问我的意思。”
她接过严煦给妹妹买的东西,翌日一早便回到了帝都。
车子停下,沈芙嘉一抬眸,宓茶就立在宫门口,眉眼舒展地望着她。
秋日的阳光不烫,却金灿灿的,比夏日的更加晃眼,那头白色的盘发被照出了银色的雪光。
战争开始后,沈芙嘉最高兴的事情有二,一是听见捷报,二是就回帝都看见宓茶。
周围还有许多闲杂人等,她不便表露太多,只得压抑着欢喜,正正经经地和宓茶寒暄,演绎出一副君臣和睦的场景来。
宫门口打过了招呼,宓茶便将沈芙嘉引去书房。
房门一落,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了起来,对着沈芙嘉肃然道,“夏国和汉国投降了。”
沈芙
嘉一顿,随即了然,“宗族要我们停战?”
宓茶深深吸气,像是要用沈芙嘉的气息把自己连日的闷气都换出来似的。“像田氏这般尝到甜头的不会,但忧心忡忡的、被碍了好处的、眼见自己的对家发了战争财的那些自然想要立刻停战。”
夏政府被打得龟缩在了东南一角,剩下了块奶酪似的领地,再不投降就什么都没了。
“汉国是怎么回事?”沈芙嘉问。汉国的领土可一分都还没有丢。
“汉国向来狡猾,”宓茶思忖道,“与其说投降,不如说是退出新月。但这事儿还没有声张,他们内部尚在讨论,今天早上一颜才获得的情报。”
穆华山之战对整个战局造成了巨大影响,汉国见势不妙想要掉头,及时止损。
“不仅如此,北清也有了迟疑之意。”
沈芙嘉理解,“快到冬天了。”
那个尚武的国家在被舜国经济封锁后就像是雄鸡削去了鸡冠,在这次的东大陆战争里存在感不高,只是派出了海军部队,联合宋、夏、禹一起从海上攻打尧国东北。
前不久还团结一致,又是无息借粮又是低息贷款的新月集团转眼间散成一片,各自做起了打算。
“北清汉国离我们远,暂且不论。”宓茶蹙眉,忧愁且怜惜地望着沈芙嘉,“嘉嘉,我知道你辛苦,可夏国投降的事情必须谨慎对待,如果宗族这关过不去,军队就永远别想迈步前进。”
“我明白。”宓茶仰视她的眼神令沈芙嘉情难自已,她抚上心口,柔声道,“这本是我该做的事。”
现在是郁思燕在协理宓茶处理宗族事务,等她成了首相,这些事早晚会落在她身上。
女王的苦恼前线尚不知情,柳凌荫和童泠泠正继续朝南部进攻。
她们打得越猛,夏国就催得越急,尧国内某些宗族的反应便越大。
如果这件事不能解决,那柳凌荫的势头很快就要被自己后方强行堵上了。
然而,不管是波谲云诡的尧国帝都,还是浴血激战的尧军前线,此时谁都没有料到,三天后禹夏联军里会发生一场怎样惊人的剧变。
禹夏联军·东部总指挥部
指挥部四楼,仅次于总指挥的房间里回响着模糊的呓语,在一声短促的惊叫后,床上猛地坐起了一道女人的身影。
璃月从梦中惊醒,她猛地扭头看向身侧。
床上除了她,再无它人。
“唔…呃……”她低下头,左拳抵着额心,拳眼接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濡湿。
从边界回来后,璃月每夜每夜地噩梦盗汗,每天起来身上都被冷汗透湿。
她根本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璃星坠落的场景,可身体上的重伤强制璃月昏睡,于是她便在梦里一次次回顾当时的场景。
璃星不是死在地底的,以她的速度和当时的位置,冲出出口不过是十秒钟的时间。
璃月五指收紧,脸色愈加惨白。
十秒…十秒……只是十秒钟啊……
在璃星撞向柳凌荫的时候,她看见了璃星的后背——就像是对半杀开的鱼,只留下了带骨头的那一扇。
她那即将破王级的妹妹,到死连个全尸都没有。
璃星以正面朝上的姿态落下,她最后的表情像是烙铁在璃月脑中烫下了一抹滚烫腐烂的印记。
璃月紧闭着眼,自从妈妈不用被砍指后,她便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也是,除了璃星离开的前三天,她便再没有哭过。
她不像璃星那么爱哭,四五十岁的人,还常常因为母亲诅咒发作而在背地里偷偷流泪,仿佛被诅咒折磨的是她似的。
璃月总是不愿意承认,妹妹对母亲、对妈妈的感情要比她来得真挚纯厚。
璃月抵在额上的拳头渐渐松开,继而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大约是在梦中看了太久那圈金红色的
岩浆,她的眼球被烫得炙热生疼,醒了还是隐隐作痛。
透过指尖的缝隙,璃月看见了摆在床头的两把银月弯刀。
那两把刀血迹斑斑,散发着腥臭,自璃星死后就没有再擦过。
她的刀总是璃星擦的,就像璃星走的前两天才刚刚抱怨过的那样,这几十年来她总是忙,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擦刀这种小事便被妹妹主动揽了下来。
现在她走了,她连刀都不会擦了。
璃月想,她并不该对璃星的惨死感到意外,很早之前她便想过璃星死亡的场景。
她太笨了,在生死一瞬的袁家、在危机四伏的禹国,死了也很正常。
璃月深谙母亲的教诲,想要登顶,就必须舍弃不必要的一切。
可在无数次斩断和璃星关系的过程里,璃月所获悉的只有一件事——
璃星不是不必要的东西。
或许笨的是她,这件事璃星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想,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姐姐、妈妈还有母亲都是最重要的,绝不能舍弃。
想到这里,璃月不禁痴痴地笑出了声。
那一掌十足响亮,响得连上方的她都耳根发疼。
养病的这些日子,璃月并不是完全躺着不动,她依旧在尽己所能地处理军务。
她于是知晓外面的情况对她们有多不利,也知道母亲在地下吃了多少苦。
她知道生养之恩无以为报,能为母亲而死是璃星的荣耀;她知道母亲是不得已;她知道璃星没有不情愿,她是最敬爱母亲的,换作是她,她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母亲去死;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但在近半个月的恍惚中,璃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为人子女,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父母受苦?
母亲五六十岁的时候,她们流亡在外,那时吃一点苦,能换来母亲后半生的安泰;
母亲七八十岁的时候,她们在禹国忍辱负重,那时吃一点苦,能让母亲安享晚年。
可母亲都一百有余了,剩下不过十几二十年的时光,就为了这点时间,每夜忍受[焚心]之痛,每日为军务、政务、商务烦心,值得吗?
母亲这一生太苦了,她不该受那么多的罪。
即便竞选成功,为了一个总统的虚名要让母亲接手偌大的战局和整个国家,老了也不得清闲,到死还要受累——这样真的算是孝顺吗?
作为子女,有什么是她能做的,有什么办法能缓解母亲的痛苦么……
这个问题璃月想了很久,在每夜的噩梦中,在不断闪现的妹妹坠落的面孔里,她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
余光一扫,璃月看向了时钟,不早不晚,三点刚过。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双臂。
此前她身体没有痊愈,未能执行她的答案。
但是今天,她的状态似乎差不多了。
璃月撑着床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握住了床头的两把布满涸血的弯刀,拉下门把,朝门外走去。
穿过昏暗的走廊,她的房间离总指挥的不远,踏着绵软的地毯上,璃月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安安静静地朝袁禹默的房间走去。
她握着两把巨大的弯刀,走得摇摇晃晃,可那双眼睛里却散发着惊人的神采,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涣散失焦,内里空空荡荡,一片虚无。
母亲…母亲……
她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现在才想明白?
璃月扬臂,巨大的弯刀对准了那扇紧锁的房门,刀上沾满了黑红色的干血,即便举在灯光下也反射不出一点光亮来。
它们被黑血覆盖,失去了原本的形色,有的只是腐烂的腥臭。
璃月的双瞳逐渐变为猩红,[狂化]开启,她对着附有王级结界的房门猛地甩刀划下——
轰——!
母亲……她的心要疼坏了,再也不能忍受母亲被诅咒折磨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