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何必舍近求远,看我如何?”
低醇的嗓音带着朦朦胧胧的醉意,云黛脑子嗡嗡作响,被蜇咬一般,猛地偏过头,“不…不行!”
谢伯缙垂眸,入目是她湘色衣领下的一截雪白脖颈,喉结轻滚,“为何不行?是我不如那个崔仪,还是……”
他的食指沿着玫瑰绯色的唇瓣往下游走,划过她的下巴,隔着质地柔软的薄袄指着她的锁骨之下,“你已经倾心于他?”
云黛伸手想去推开他,却反被他的手紧紧握着,他语调稍稍沉下,“回答我。”
她早知道他的手掌很大很长,却是头一次这般深切体会到,原来他一掌就能扣住她两只手腕,牢牢捏着叫她挣扎不开。
“你是大哥哥啊,是我的兄长,我们怎么能……枉顾伦理……”她被束着双手,雪白的脸仰向他,清凌凌的水眸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她觉得眼前的大哥哥简直太陌生了,叫她害怕又无措,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谢伯缙见她是顾虑这个,倒松了口气。
他宁愿她鄙夷他可耻悖妄的情愫,也不愿听她说倾心他人。
“又不是亲兄妹。”他松开她的手,重新捧住她的脸,黑眸凝肃,一字一顿道,“世人皆知,你我并无血缘关系。”
云黛神思恍惚,磕磕巴巴道,“可是我一直拿你当做亲哥哥来看……在我心里,大哥哥是最厉害的哥哥,我钦佩你,敬爱你……”
谢伯缙垂下眼睫,盯着她潋滟带泪的水眸,有一瞬的心软,想就此放过她,说她狡黠也好懵懂也好,一掉眼泪就让他没辙。
可掌心握着她纤细的腰,鼻梁贴着她细腻的颊,怀中盈满着她的馨香……从前没得到就算了,如今得到了,再想放手实在太难。
人性总是贪婪的,他也不是六根清净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那日是妹妹先招的我……”
指腹一点一点蹭去她莹白颊边的泪,他极有耐心地哄着,“做了那样的事,总得有个交代。”
云黛哭的更凶了,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止不住害怕,像是一片落在溪流里的落叶,随波逐流,四处飘荡,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口,低低抽噎着,“大哥哥…大哥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试图用眼泪让他放过她。
谢伯缙看穿她的花招,轻叹一声,双手紧紧揽着她的肩,又将脸深深埋在她柔软的脖颈间。
这亲昵姿势让他们看起来紧密相连,他有些疲累地闭上眼,“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哥哥。”
停顿一瞬,哑声道,“在那夜之前,我就对你,我名义上的妹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怀中绵软的身躯陡然僵,连哭泣都忘了。
心底的秘密昭然揭开,倒有种莫名的轻松,谢伯缙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果然做个坦荡小人,比做伪君子要快活多了。
“你我已有肌肤之亲。”他轻轻抚着她的发顶,极低的嗓音喃喃道,“顺理成章,你对我负责,我对你负责。”
“大哥哥……你真的喝醉了。”
云黛从他怀中钻出来,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颜,他背对着纱灯,昏黄的光下他的脸半边在暗处半边在明处,许是喝酒的缘故,少了平日里冷冽,温情脉脉的反倒显得清艳绝美。
她险些被迷惑,脖间微沉的红宝石璎珞圈却点醒她,她眸光刺痛,讷讷道,“你我是不可能的。”
“表兄妹都能婚配成眷侣,养兄妹又有何不可?”
“我只当你是哥哥……”云黛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再次挣扎着,“只能是哥哥。”
谢伯缙眸色深暗,手掌捏紧她的腰,薄唇咬住她的耳尖,带着几分燥郁,“可我不想当你哥哥。”
她被他浓烈的情绪给惊到,像是被推到万丈深渊边上,再不理智,他们俩要一起掉下去,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两厢僵持时,外头响起琥珀小心翼翼的提醒声,“姑娘,世子爷,晚膳送来了。”
屋内陷入安静,云黛伸手去掰男人放在腰间的手指。
他沉着脸不放,她那点子力气在他跟前哪里够瞧,徒劳过后,她泪光盈盈望着他,语调幽凄,“大哥哥是要逼死我么。”
谢伯缙将她眼中的冷意与抗拒尽收眼底,心头钝钝的痛,他压低眉眼,哂笑,“妹妹既知我心意,仍旧选那个崔仪?”
云黛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低低道,“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的。”
门外琥珀听不见动静,又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谢伯缙陡然松开云黛的腰,云黛立马离开他的腿,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又慌张的理着衣裙和头发,强压着心头翻滚的情绪,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对外喊,“琥珀姐姐,大哥哥就要走了,不在咱这用膳。”
“是。”外头琥珀脆生生应了声。
谢伯缙斜靠在榻边,冷眼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
须臾,他掀袍站起身来。
云黛见状,又往后退了两步。
谢伯缙睃着她泪痕未干,警惕又戒备的模样,垂眼嗤笑,“这是从敬爱的兄长变成十恶不赦的歹人了?”
云黛矢口否认,“不…不是的,大哥哥还是大哥哥。今日的事,还有那夜的事,我会统统都忘掉的。”
“妹妹说得轻巧。”
谢伯缙凝视着她,冷然启唇,“可我忘不掉。”
说罢,转身离去。
世子爷一走,琥珀立马走进书房,只见霞影灯下,自家姑娘垮着肩膀坐在榻边,失魂落魄,眼圈泛红,显然才哭过。
“姑娘。”琥珀低低惊呼,又赶紧扭身将门合上,折返到她身前,满脸担忧,“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难道世子爷他……他欺负你了?”
想到世子爷出门前那阴沉如水的脸色,琥珀惶恐不安。
“琥珀姐姐。”云黛哀哀唤了一声,俯倒在琥珀怀中啜泣起来。
琥珀见她哭成这样,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轻拍着女孩单薄的背脊,“这到底是怎么了,好姑娘可别哭了,今日正月初一,大喜的日子哭可不吉利。”
云黛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的难过,心底五味杂陈,有恐惧,有迷茫,有自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琥珀抱着她一阵好哄,脑子里已然闪过许多画面,越想越离谱,她赶紧晃了晃脑袋,给云黛倒了杯热茶。待她情绪稍缓,才又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黛双手捂着茶杯,一双眼儿红通通的,她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跟大哥哥有些口角。”
琥珀心说世子爷那样冰冷性子,自家姑娘又是这样绵软可亲的人儿,能为着什么事吵呢?莫不是俩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了……
她越想越怕,忙劝着云黛,“姑娘别怕,世子爷他……他就是再厉害,若真欺负你,上头还有国公爷和夫人给你做主。”
提到国公爷和乔氏,云黛面上挤出一抹艰涩的笑意,“这点小事哪好让他们烦心。”
说着,她放下茶盏,握住琥珀的手,正色道,“琥珀姐姐,你答应我,千万别把我与大哥哥争吵之事告诉国公爷和夫人,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她态度真挚诚恳,琥珀哪能不答应,她知道自家姑娘是最怕给府上添麻烦的,平日有什么委屈也都往心里藏,这些年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唉,世子爷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来招惹自家姑娘,这不是害人嘛不是。
外头的天已然全黑,暮色沉沉,凛冽冷风如刀子刮面。
谢伯缙走回北苑,胸腔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谢仲宣和谢叔南正在饭厅用着晚膳,瞧见他回来了,皆扬声招呼着:
“大哥回来了,可用过晚饭?”
“大哥,你落下的东西找回来了么?”
找回来了么。
谢伯缙清清冷冷往饭厅投了一眼,“没有。”
“啊,还没找回来?你落了什么,很贵重么,落在哪里?不然我和二哥帮你一起找找?欸,大哥,你怎么不理人啊?”
眼睁睁见着谢伯缙直接回了屋关了门,谢叔南一脸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扭头与谢仲宣埋怨,“大哥怎么奇奇怪怪的?今儿个大年初一,也不与我们一道吃顿团圆饭。”
谢仲宣慢条斯理吃着饭,又慢悠悠看了眼窗外黑黢黢的天,耸耸肩,状似随意道,“谁知道呢。”
***
正月初一过后,云黛病倒了,昏昏沉沉汤药不断,对外说是夜里不慎着凉,又染了风寒。
她本就是个柔弱的身子,从前在陇西精心调养着才有些好转,如今到了长安,一桩接着一桩的事,叫她心力交瘁,无力应对。
在病中,先是端王妃和嘉宁来探望她,回娘家拜年的庆宁也来看过一程,谢仲宣和谢叔南得知消息,也都来了一趟。
唯独谢伯缙没来——
“大哥也真是的,再忙也不至于过来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啊?我和二哥出门前,都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来的。”谢叔南不客气的撇撇嘴,“来长安前,他还亲口答应父亲母亲会照顾好咱们呢。外头差事再重要,也不能这么没有人味儿嘛。”
谢仲宣瞥见云黛微僵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深色,面上严厉瞪了谢叔南一眼,“妄议长兄,我看你是皮子痒了。”
“不说就不说呗。”谢叔南悻悻的摸了下鼻子,又捧着蜜饯盒子挨着云黛坐下,轻声道,“云妹妹别往心里去,大哥不关心你,还有我和二哥呢。喏,你快趁热把药喝了,吃完药再吃些蜜饯,这是我特地叫人在外头买的,味道可好了。”
云黛朝谢叔南轻笑,“多谢三哥哥。”
她端着药碗慢慢将汤药饮尽,喝药喝习惯了,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谢仲宣和谢叔南又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临走前,谢仲宣朝她轻笑,“云妹妹可要快快好起来,长安城的元宵夜花树银花、彩灯缭乱,你若错过这胜景,可真是白来长安一趟了。”
谢叔南连忙帮腔,“对对对,连着三日没有宵禁,通宵达旦的狂欢,你身子好起来,到时候我和二哥带你一道出去玩。”
对上两位兄长关怀的目光,云黛心头一暖,她想,这才该是兄妹的相处之道,相亲相爱,和乐互敬。
至于大哥哥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只能藏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要遭人笑话,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他不来探望她,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冷静下来之后,也认清现实,决定避开她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不来是件好事。
“云妹妹,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云黛回过神,弯起眼眸朝跟前两位哥哥笑道,“二哥哥三哥哥放心,我会好好吃药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花灯。”
见她有了些精神气,谢仲宣和谢叔南也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又在映雪小筑静心休养了几日,云黛身体也逐渐恢复,这日午后,端王妃突然派人请她去正院,一问之下,才知是崔夫人来了。
云黛妆扮一番,又往苍白的脸上抹了薄薄的胭脂,气色瞧着好了些。
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既是过年又是幼子的婚事定下,崔夫人那张和气的团团脸又圆润了一圈,穿着件暗红浣花锦纹夹袄,像是颗在水中泡得饱满的大红枣。
一见到云黛,她和蔼的脸庞上就流露出满满的担忧和心疼,将人招到身旁坐下,细细打量着,“昨日你三位兄长登门拜访,我见你没来,一问之下才知你竟是病了。贤侄女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昨日他们去崔家了么,她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云黛手指微微收紧,面上笑容不显山不露水,“多谢伯母关怀,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如今已经大好了。”
崔夫人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清明,也稍定了定心神,“恢复了就好。昨日听你长兄说了,才知你胎中不足,自幼体弱,唉,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可吃了不少苦吧?”
云黛敛眉,慢声细语地答,“幼时是病的多了些,多亏祖母和夫人的悉心照料,身子好了许多。这些日子天寒,屋内地龙烧得暖和,我一时贪凉才染了风寒,真叫伯母笑话了。”
端王妃慢慢拨动着腕间的红麝珠串,笑吟吟道,“这孩子一直被我兄嫂娇养着,姑娘家嘛总是娇贵的。比不得儿郎们从小泼皮猴儿般,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地赶猫追狗的。”
崔夫人笑着称是,不再提这一茬,只温和与云黛嘘寒问暖。
待提及元宵灯会,崔夫人道,“可赶巧了,你仪表兄和佑表兄也打算出门看灯,不若到时候你们一块儿?我叫他们提前来王府与你们兄妹汇合。”
“好呀。”云黛眉目舒展,笑着颔首,“元宵佳节,人多也热闹些。”
崔夫人见她温顺乖巧,心头满意,唠家常地与端王妃说起二儿子的婚事,半分不避讳云黛,俨然将她当成家里人。
晚些送走崔夫人后,端王妃直接对云黛道,“元宵再与崔仪见上一面,若真的确定了,那我就往陇西写信,好叫家中开始筹备了。崔佑的婚事定在明年五月,崔夫人自是想让长子先成婚的……”
云黛颔首,“姑母,我知道的。”
端王妃见她的神色郁郁,温声道,“你也别因着崔家是老夫人的娘家就违心答应,若看不中那崔仪,不必勉强,再挑旁的便是。长安才俊一抓一大把,挑个合心合意的,以后日子才过得舒坦。”
云黛忙道,“我觉得崔家表兄挺好的,不全是为着老夫人的缘故。”
端王妃凝视她片刻,轻抚绣花袖口,慢声道,“若真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
云黛福了福身子,正准备告辞,又想到一事,便道,“姑母,我们来长安前,夫人也一直惦记着大哥哥的婚事。您若是有闲暇,不若多帮大哥哥物色物色吧,长安名门淑女如云,他这个年纪早该娶妻了。”
说着她还露出个娇俏狡黠的笑,“我和二哥哥三哥哥都盼着有位大嫂呢。”
“这事我一直记在心上。”端王妃的笑容带着些无奈,“上回国公府来信也提了这事。可你们大哥哥眼光高的很,我与他说了好几家名门贵女,他都看不上!真不知他要挑个哪样的,难不成还想娶天上的仙女不成?”
云黛笑了笑,“还劳姑母多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