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小,不知什么候开始下起。
像是一场莫名而来的追忆。
还未细想始终,便已置身其中。
轻烟笼沙,水霁浩渺。
姜非一众来到海港渔村,这里,与想象中有些差距。
渔村内破败一片,房屋倾倒,瓦罐碎裂,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一阵噪杂混乱的谩骂声。
“妖怪!滚出我们的村子!”
“你这个魔童,害你爷爷变成了怪物!”
“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们看到你这个灾星!”
烟蔼朦胧了渔村的面孔,辱骂声越来越清晰,有些刺耳。
姜非微微皱眉,渔村里的人常年听浪观海,应该早已具备些宽阔的胸怀,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这样愤恨,不顾一切的大声辱骂。
听起来,骂的还是一位孩童。
正想着,渔村门口的淡雾破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眼眶通红,脸上灰尘仆仆,身上挂满了蔫坏的菜叶,还有些破碎的蛋壳。
渔村本来是他的家,奈何,现在却在这里流浪。
这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身穿红衣,即便怀着伤痛,眼睛依旧很亮,他不时的回头望,想再留恋一下当初美好的模样。
一片谩骂声夺门而出,片片菜叶铺天盖地的砸下,不时有几个拳头大小的蛋体,沉重抨击在他幼小的心灵上。
“滚!快滚……”
“滚的越远越好!”
“不要再让我们看见你!”
他没有动,不知道会不会痛,泪水在打转,却流不下来,撇了撇嘴,扭过头,踉跄迈起脚步。
“好可怜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霏晴黛眉微蹙,快步迎了上去,俯下身子,关切问道。
姜非和五皇子一众随之停下脚步,打量着渔村内畸形的建筑。
白发女妖低飞在后面,呱呱怪叫,似乎在笑。
红衣男孩惊得后退一步,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伤痕。
他低下头,绕过慕容霏晴怜爱的目光,继续走。
曾几何时,渔村里的人,也都会这样看着他,如今,却都是掺了剧毒的蜂蜜。
目光很甜,甜到忧伤。
自从他爷爷变成了绿毛水怪,他回去告诉渔村里的人,非但没有得到帮助,反而会遭到这样的谩骂和攻击。
有时,变成绿毛水怪的爷爷会上岸来看他,渔村里的人发现后,就会变本加厉的辱骂,驱赶。
爷爷很久没来了,他也不再有期待,只想走出门外,远离这片大海。
他有一步没一步的走着,身后云烟斑驳,时垂时下,像一层一层凋落的梦境。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告诉姐姐好不好。”
慕容霏晴拉住红衣孩童的手,站起身子,再次对上他明亮的眼睛。
红衣孩童表情木讷,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他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小手慢慢滑下。
慕容霏晴轻叹一声,清婉的烟波里有雾在动,她阖了下眼,回头看了下渔村,继续追向红衣孩童。
姜非没有阻拦,因为红衣孩童走的很慢,他在想,眼前这个渔村,还值不值得走进去。
五皇子扫了眼红衣孩童,散漫一笑,说道:“这女妖,一直跟着我们,你觉得,会不会有妨碍。”
姜非想都没想,一口说道:“不会。”
“哦?”
五皇子有些惊奇,却并不意外,他早知道姜非会这样回答,却没有料到,居然回答的这么快。
五皇子若是觉得这白发女妖有妨碍,早就会像对付狂浪帮的人一样,趁早作出解决。
现在还没有出手,想来是觉得无伤大雅,有个奇特的宠物,也不错。
他还会这样问,无非是因为在宫廷里出身,习惯了旁敲侧击。
姜非淡笑,说道:“你想问的,是霏晴这样追着这个孩子,会不会妨碍我们进村打听消息。”
“没错,你怎么知道不会?”
五皇子笑了笑,并不觉得尴尬,和聪明的人交谈,一向会让他觉得轻松愉悦。
姜非看向红衣孩童,他现在安分了不少,正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和蹲在面前的慕容霏晴低声讲话。
姜非黑发扶摇,淡然说道:“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五皇子的眼中,飘过一片云影,笑容不再散漫,说道:“是么。”
像是在问,却是回答的口气。
姜非没有在意,慕容霏晴已经牵着红衣孩童走了过来,他有些胆怯,不时躲在慕容霏晴身后。
“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霏晴清婉浅笑,轻柔抚摸着红衣孩童的头发。
“我……我……”
红衣孩童正欲说出来,却突然看到白发女妖怪异的姿态,顿时噎住,背过脸去。
慕容霏晴笑了笑,温柔说道:“别怕,有姐姐在,说啊。”
“我叫左澈。”
红衣孩童似乎挺了挺胸脯,干脆说道。
渔村里,薄烟缭绕,一道幽沉的目光,正在咄咄闪烁。
……
……
夜幕降临,黄褐的沙滩安分不少。
海潮起伏,吞噬着月亮。
幕遮负手而立,站在海边,阴冷的身影,像是一匹孤狼,身后是怪状嶙峋的断云港。
海风有些腥,像是与生俱来的味道。
夜色晃了一下,腥味加重了不少。
一道身影,幽然立在幕遮身旁。
若是鬼魅出现,就会有风吹草动。
这个人的出现,却没有丝毫动静,像是原本就在那里,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人影森冷而孤傲,他微微转动目光,天边的乌云都仓惶逃窜,避而远之。
幕遮沉下眉头,开口说道:“上次在金雍城,你没有得手,所幸有人送上门来,本座既往不咎。”
月光凝结在沙滩上,冻上一层冰霜。
人影点头,目光中充盈着森冷的气息。
幕遮的嘴边,光影散开,他笑得有些突然,令月光措不及防。
“第三块四象灵盘,关乎到你我的存亡,没有理由再失手。我已经下达命令,全门出动,不惜一切代价,势在必得!”
人影开口,森冷道:“我不出手,你派再多人,都没用。”
幕遮冷笑,说道:“没错,他们的出现,都是为了协助你。”
风,冷了起来。
人影在笑,说道:“我从不需要,你知道。”
幕遮紧了紧牙关,说道:“这次,事关重大,不能再掉以轻心,你已经有过失手的时候,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风吹了一地,腥味有些刺鼻。
人影不再说话,算是作出默认。
幕遮笑了笑,伸手取出一件包裹,递给人影。
人影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塞进衣袍。
幕遮侧目,说道:“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人影道:“我问,你也不会说。到该用的时候,会有人告诉我。”
“没错,无量海发生的怪事接连不断,四象灵盘重现人间,瞒不过各大门派的眼睛,他们已经陆续赶来,想必有了周密的筹划。”
幕遮突然顿住,抬起阴沉的目光,望向在海浪中沉浮的月亮,继续说道:“这个东西,可以扰乱他们的计划,必要时用上,足以令我们扭转乾坤。”
人影点头,微垂目光,看向塞在衣袍内的东西,说道:“这么说,我当要随身携带。”
幕遮冷笑,说道:“对,随时都有可能用上。”
人影点头,目光中狂乱交错着森冷的黑气,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他杀人,很少用刀。
他的眼睛,就是一把利刃。
但凡他盯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失过手。
只有一个人,还有一样东西。
让他体味到了失败的滋味。
那个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
而那个东西,就是数年前在慕容府出现过的四象灵盘。
他叫赢刃,是落日门越黄堂的堂主。
来去无影,行踪极其隐秘。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找到他,只有幕遮。
赢刃自小孤独,唯有幕遮,能够让他信服。
因为,幕遮可以给他想要的生活,像是为他量身打造一样,在黑夜之中潜行,秘密穿梭在陌生人的世界。
在不知不觉中洞悉他们的弱点,一招致命。
幕遮很少让他杀人,只是派他完成一些隐秘的任务。
因为一旦沾了血腥,就容易暴露。
赢刃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杀人,完全看心情。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可以屠戮全城,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救死扶伤。
幕遮还在望着月亮,赢刃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仿佛同黑夜融为一体。
月光动了一下,像是颤抖。
一片寒鸦惊飞而过,凄厉的鸣叫撕裂夜空。
刀光一闪,世界清净了下来。
漆黑的羽毛在夜空中飘落,若不是沾着鲜红的血迹,根本看不清那凌乱的轨迹。
像是儿时,混乱不堪的回忆。
一道森冷的声音响起,像是孤魂的低语:“世间的一切怨恨,都将充盈在我的刀刃之上。”
这是赢刃的声音,森冷的话语还未落定,他人已经走远。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森冷?
海风狂啸,幕遮斜眼看来,露出阴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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