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疲惫,吃了晚饭大家也都各自歇下了。佛拉娜和二格格住在一起,两个人倒是想说点儿闺蜜间的私语呢,结果一转头,都随着了。
那睡就睡吧,反正也不着急这么一两天的。
也是他们来的不凑巧,来的这第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天气炎热,让人差点儿就以为是到了初夏时候呢,结果第二天就开始寒风凛凛,一下子从暖和的初夏到了深冬季节。
这风还和京城的不一样,京城的是只往你露在外面的地方扑,这个是往你骨头缝里钻。佛拉娜将自己和二格格的厚棉衣都找出来,再顺便裹上披风,这都抵御不住那寒风。
雇佣的阿婆正在楼下收拾咸鱼,见他们下楼,就笑道:“家里是不是该买点儿粮食存着?我老头今儿早上过来送咸鱼,和我说,我们村长说的,怕是有台风哦。”
村长都要有点儿本事才能做村长,他们村的村长就是会看天气。
内地长大的人没见过台风,二格格还好奇呢:“台风是什么样的?我看书上说,台风经过的地方,什么都不会剩下,是真的吗?连房子也会拔起来吗?”
“倒是不会将房子拔起来,房子盖的时候都需要很深的地基的。”阿婆笑着说道,她自己不会说官话,说的当地话很能听得懂,都是要她儿媳妇儿在旁边翻译。
弘晖有心,偶尔就会问问对照的词是怎么发音的——虽说有人翻译,但万一翻译的人说了假话呢?为君者,哪怕是喜欢听好话呢,也不能听假话。
他就算自己不会说,也显得学会听才行。就像是他的玛法,还有他的阿玛,都是会听各种本地话的。朝中官员也是各地的都有,你做在上面,要是连他们在说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你可就只能当那供奉在桌案上的泥塑神像了。
富庆也觉得有意思,学了两句,但很快就放弃了——白话真不是好学的,完全不同的发音,完全不同的逻辑,学都无从学起。
“二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多学学,磨一磨性子。”佛拉娜在旁边劝说道,富庆是没打算走科举的道路的,那就是日后要么从侍卫做起,然后外派当差,一点点儿建功立业。要么,直接入行伍——马齐虽然已经不上战场了,但是富察家在军中也还稍有声望,安排个家中子弟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虽说这条路要危险得多,但是,立功的机会也多。
但若是走这一条路,得看现在的大清发展到哪儿,若是初期刚入关,那不管在哪儿打仗都是有战场的。但现在,大清经过了先帝康熙的统治,本来就已经太平安稳了许多。
现在,雍正登基,皇后娘娘又向来有许多点子,民间经济就发展的很迅速了。这代表什么?肯定是繁华之地没有仗打啊,那打仗是不是都得去外面?
近一点儿的,两广民乱,云贵农民起义。远一点儿的,老挝缅甸高丽等小国家。
那这些地方,哪个是说官话的?
当然了,也不说广东话,但是学一下磨磨性子这点儿是可以有的。
富庆就苦了一张脸:“非得要学?”
“总要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咱们要在这边停留到明年三月呢,这才十二月,三个月时间,你都打算做点儿什么呢?”佛拉娜问道,顺便扶了一下二格格,又说道:“我和塔山今天准备出门采购些东西,阿婆刚才不是说怕有台风的吗?那你们两个,要不要也出门买点儿东西?”
“买点儿什么?”富庆问道,只要不让他学说话,买什么都可以。
“你们去买点儿米粮,让阿婆和你们一起去,台风天要准备什么,阿婆应该是比你们更有经验。”佛拉娜说道,顺便带上阿婆的儿媳妇儿,也好中间来回翻译。
至于她和二格格,回头再找个翻译也成,或者干脆就带上笔墨纸砚。
弘晖有点儿想反对,弘晖的意思是让他们带上阿婆的儿媳妇儿,毕竟两个女孩子,万一有什么语言造成的误会了,也不太方便。他们两个男人就随便多了,听不懂的就可以打比划。
推来让去的,阿婆都看不过去了,最后拍板:“我跟着你们一起去买米粮。买这个用不着说太多话,你们只要给钱就行了,倒是小郎君和小娘子要逛逛街,买的东西估计多,最好是带着个会翻译的。”
阿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从昨天就能看出来这几个主顾都是有钱人,手松,动不动就给赏钱的。若是婆媳两个都跟着一边出发,那赏银可就只有一份儿了,若是分开走,那赏银就能得两份儿了。
既然如此,佛拉娜也就不拒绝了。别人的好意,要学会接受才行。反正礼尚往来嘛,别人对她好,她也对别人好,这就完事儿了,一味的拒绝只会让自己变成人群中的孤岛。
佛拉娜是想去胭脂铺子的,二格格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于是两个人就问了那儿媳最好的胭脂铺子是哪个。
“最好的,那当然是许记胭脂铺子了,他们家的胭脂也特别贵,一个小小的面霜就要五两银子呢,寻常人都是买不起的。”儿媳妇儿笑着说道,一边也算是试探,想看看这主顾到底是真有钱还是做脸面。
“价钱无所谓,只要质量好。”二格格笑着说道,那妇人笑着摇头:“那我可就不太清楚了,毕竟我也没用过,只是听别人说很好用,我想,既然卖的那么贵,那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若是不好用,别人也会砸他们招牌是不是?”
那倒是,贵的东西,质量得配得上价钱才行。群众也都不是傻子,买的东西值不值,他们自己会不知道吗?
“那就去许记。”佛拉娜对车夫吩咐了一声,由妇人刘氏带路,他们就往大街上去了。南边也并不是没有大的街道的,和北方一样,有小路,也有大路。
不过是南边的小路多了点儿,走起来弯弯绕绕,不好行走。到了大路上,一样是四通八达……不不不,还是那么弯弯绕绕,你觉得往那边走才对,实际上是应该往反方向转弯才能走的。
反正佛拉娜和二格格是头一次来,那真是看什么都稀罕——街上有不少卖花儿的,虽然天气冷,但不影响做生意。二格格就拉着佛拉娜买了好几样,都是以前没见过的。
妇人还和她们说道:“买回去放在花瓶里,放上水,能开好几天,一屋子都是好闻的味道,这可比熏香好用多了,还比熏香便宜。不过你们买的时候也要多注意些,有些花朵味道太大,就不适合放在屋子里。”
塔山就问她不少种花方面的事儿,像是路边的树都是什么品种,花花草草能不能吃什么的。
大约真是宋氏的影响,二格格反正是三句话不离吃的。
佛拉娜就笑眯眯的听着,然后走着走着,就听见砰的一声,惊的马车前面的马儿都嘶鸣了一声,佛拉娜抬头去看,就见前面有人从窗户里面掉下来了,正好是摔在前面不远处,当然,也就是三楼,不算高,掉下来也没摔死,但大约是腿脚摔着了,半天爬不起来。
佛拉娜还没说什么呢,那妇女刘氏就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道:“是青龙帮的人,你们可不要管闲事儿,青龙帮的人不能惹的,尤其你们是外地人。”
二格格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这会儿也暂且不吭声了。没人管地上那人,大家来来往往的,都是低头装看不见,那人自己哀嚎了一会儿,就从那旁边的酒楼里出来了四五个小年轻,带头的那个穿着毛坎肩,腰上缠着皮毛,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多少年都没洗过了一样。
“小子,我可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还钱,你那妹妹,我们可就带走了。”他一脚踩在那地上的人腿上,本来那人的腿就摔伤了,现在被踩着,那人的哀嚎声音都大了几分。
“三爷饶命,饶命啊。”他赶紧求饶,那被叫做三爷的领头的,冷笑了一声:“饶命?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了,今天必须还钱的?你自己不当回事儿,现在来怨谁?早还钱不就完事儿了吗?”
“实在是太多了,我就借了三两银子……”那人断断续续的说道,三爷嗤笑:“你是只借了三两,但咱们不要利息的吗?兄弟们不吃饭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要你三十两算是便宜你了知道吗?快点儿,今儿要么还钱,要么将你妹妹带过来,你小子,若不是你妹妹长得好,你以为能抵得上三十两银子?”
说着话,还使劲在那男人的腿上踩了几下,,踩的那男人面无血色的。
三爷后面那一群人跟着吆喝,说要还钱,要不然将人送来抵债。
佛拉娜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刘氏:“都是北方人?”
这半天说的话,两边说的,她都能听得懂,是不是白话她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刘氏点点头:“青龙帮也很多人,也有北方的人来这边,没有谋生的法子,也没有亲朋故交,出了什么事儿就只能找青龙帮帮忙了,然后为了好交流,青龙帮也会找一些会说北方话的人来。”
所以,这青龙帮主要的敲诈对象是北方人?
“你们当地人,也怕青龙帮?”佛拉娜又问了一遍儿,刘氏点点头:“我们这边,十个男人里面有四个是青龙帮的。青龙帮平时会收收保护费什么的。”
“官府不管的吗?”二格格忽然问道,刘氏顿了顿,摇头:“听说,青龙帮的头头,是广东巡抚的什么人。我们也不图太清楚,反正咱们小老百姓,能吃饱就行了,这些事儿也不敢问也不敢管。”
二格格到底是有些心善,问佛拉娜:“那人的妹妹会不会真的被用来抵债?”
“也说不准,并非是那男人自己能做主的。”佛拉娜说道,刘氏已经拼命在催促了:“咱们快些走吧,这些事儿不能管的,要不然青龙帮能闹的你鸡犬不宁。”
佛拉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让车夫转个弯准备继续往前走了。
但是二格格忽然低声说道:“要是那女孩儿被一从来抵债,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下场呢?是被人卖了做奴婢,还是被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他们刚才说了,那女孩儿长的漂亮,能抵得上三十两银子呢。”
寻常买个丫鬟什么的,五六两银子足够了,好看点儿的,会一技之长的,也就十来两银子。能价值三十两的,是什么人间绝色?
这样的女孩儿,无权无势,年纪还小,会是个什么下场呢?
佛拉娜无奈:“好了好了,知道你心善,你且等着。”
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边,大约是青龙帮威名赫赫,这么大的热闹居然没人围观。所以她这一靠近,那几个人立马就都抬头看过来了。
佛拉娜笑着抱拳:“刚才听你们说话耳熟,还想着是遇见了老乡呢,出门在外,能有这个缘分实在是不容易。我是顺天府的,敢问几位兄弟是哪儿的人呢?”
那三爷皱眉打量了佛拉娜几眼,虽说是看着稚嫩,但身上穿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货。想着,他就随随便便抱拳:“我老家山东的,咱们可不是什么老乡。”
“在这南边,咱们北边人可都算是老乡了。”佛拉娜笑着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先礼后兵。
她伸手点了点地上的男人:“我刚听半天,也稍微听出来些缘由,他欠你银子对不对?你看,你们开门做生意的,是不是这钱要回来才是正事儿?换个孩子回来不是事儿,因为这活人嘛,你也总不能捆着绑着是不是?万一她寻死了,你们这钱算不算赔进去了?或者你们将人给送出去了,那长得好,指不定哪天就翻身了是不是了?”
“拿钱最划算了,也省事儿,几位兄弟听我说的对不对?”佛拉娜笑着问道,那三爷冷笑一声:“你就是同情这小子是不是?我可告诉你,这人,我今天要定了!我三爷还少个媳妇儿呢……”
“三爷,您看您,也不等我说完,您弄个人回去当媳妇儿,那人心里不舒坦,回头会不会一包老鼠药给你扔饭锅里?就算不给老鼠药,那山上的野草多着呢,哪个能吃死人,哪个吃不死人,你一个大老爷儿们能天天去研究这个?又不是神农尝百草对不对?”
佛拉娜还是笑盈盈的,地上那男人大约是瞧出佛拉娜站在他这边的,悄摸摸的就在地上挪动了几下,靠近了佛拉娜一些。
佛拉娜继续说道:“您要真想娶媳妇儿,拿着钱,找个媒婆,说个心甘情愿跟着您的,这小夫妻啊,还是两情相悦才走的长远,还能甜甜蜜蜜,这弄个不甘不愿的,就是办事儿都不痛快,您说您图个啥?”
三爷笑一声:“你小子挺懂行?”
“也不是懂行,就是娶媳妇儿了,知道这里面好处了。”佛拉娜笑着说道:“不瞒您说,我这呢,刚到广东,才落脚,身边连个会说白话的都没有,你们想必也在这儿好些年了,我就想着,与其三爷您弄个仇人回去,倒不如我这边聘请个管家,一来咱们都得好,您的钱还是您的钱,我呢,出门也方便很多,您是不知道,在这地界找个会说北方话的可实在是太难了。”
“二来,咱们也结个好,我是来这边做点儿小生意的,说不定青龙帮就能帮得上忙,到时候咱们互惠互利,都赚钱,您说这是不是好主意?”
佛拉娜笑着问道,若不是人生地不熟的,这会儿都该上兵了,至少得让这所谓的三爷见识见识自己这边的威力,双管齐下,才能达到目的。
可惜了,听刘氏的意思,这青龙帮就像是这南边的蜘蛛网,遍地都是,那他们几个小胳膊小腿儿的,还是不要去和地头蛇扭着了。伤到了一两个侍卫的,那还好说,可若是伤到了弘晖阿哥,那事儿可就大了。
所以,没找到真能连根拔掉青龙帮的机会之前,能交好还是多交好几分吧。
他伸手从荷包里抽出来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请三爷喝杯茶,回头咱们商量商量这生意上的事儿?我们是来南边做水果生意的。”
十两银子可不少了,三爷拿在手里也觉得佛拉娜这小子挺上道的。
他捏着银票没吭声,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自然也就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了——三爷变相的答应佛拉娜说的话了。
佛拉娜赶紧的拿出三十两银子给地上那人:“来来来,正好我带了笔墨纸砚了,咱们签订个合约,我们在南边这几个月,聘请你做我们的翻译,工钱就是这三十两银子,若是你做的好,我们走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留下银子,若是你做不好,三爷这可是见证人呢。”
那男人忙点头:“掌柜的放心,我定会好好做的,定不会让您为难。”
死里逃生,男人眼眶都忍不住红了,若不是双腿不能动,怕是要翻身给佛拉娜磕头呢。
佛拉娜往后稍微退了一步:“你先解决你自己的事情。”
这个太好解决了,他这边将银子给那三爷,三爷将欠条拿出来毁掉,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然后,佛拉娜得去胭脂铺子呢,就请人先送了这男人去药铺。她留下了自家地址,这男人若是有心,自然会去,若是无心,那就算了。
反正这三十两银子,也是二格格想着那女孩儿可怜才给的。就当他们是为了那女孩儿好了。
许氏的胭脂铺子确实是当地最好的,就算是贵,店铺里人也挺多的。
但估计是少见男人来胭脂铺子,佛拉娜进门那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几分。佛拉娜也有些不自在,赶紧招呼了掌柜:“可有雅间?”
自然是有的,贵客来的时候可不会和普通人在一起挑选胭脂水粉,得单独留一个屋子才配得上贵客的身份。
佛拉娜给了银子,小二立马就领着他们上楼了。然后,端来个托盘,上面摆放的都是各种小碟子。
“这是我们店里的试用装,全新的,您可以打开看一看,然后试用一下,若是合适您,您再购买。”小二听出他们是北方人,这话就说的官话,蹩脚的很,若不是重复了两三遍,还是不太能听得懂的。
生意上的事情,大多是互通的,就好像京城那边的胭脂铺子能试用,这南边的就立马跟上了。试用装都是那种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的东西就那么一丁点,试用一下正正好,想要带走,那是完全没可能的。
二格格兴致勃勃:“这个颜色挺好看,京城的铺子就没有这个颜色,是不是因为这边的花草和京城的不一样的缘故?”
胭脂水粉,大多都是花花草草做的。
佛拉娜点头:“大约如此,你若是喜欢,咱们多买几份儿,回头让镖局带回去,你家里和我家里,都送一份儿,想来额娘她们是会喜欢的。”
这倒是,二格格一挥手:“这个颜色的,先来三十盒。”
刘氏在旁边心惊的提醒:“夫人,这一盒得五两银子了。”三十盒,那可就一百多两银子了,天哪,谁家买个胭脂买一百多两银子的?不过日子了是不是?
一百多两啊,都够买个宅子了。他们几个人,可都住的还是租来的小院子呢。
二格格财大气粗:“没事儿,我家人多,一人一盒也就差不多了。”给嫡额娘了不好不给额娘,给额娘了那还有武额娘呢,除了宫里,那还有宫外大格格呢。前年自家阿玛可还将大伯二伯三伯还有十三叔家的女儿也都接进宫了呢,这些给不给的?
算下来,三十盒都不一定够分的呢。
除了研制,还有唇膏,那颜色也挺好看的,北方也没有,照旧大手笔,还是三十盒。
要了两三样,刘氏都麻木了——别说小院子了,现在估计是一个大院子都没了,就买了些胭脂水粉罢了。看来,自家这主顾,那不是假有钱做脸面啊,那是真有钱啊,有钱的她都心惊胆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