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云层间时隐时现。
天是亮的,却又不见耀眼的阳光,说不清是晴是阴。
无机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沿途有不少人都像在看稀罕似的对他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他却旁若无人,依旧还是那副不食烟火的谪仙样子,仿佛这世间上的任何事都未曾上过他的心。
跟着乡民走入一条幽暗的小巷,走进一户破破烂烂的小院。
与小院的死气沉沉不同,院中的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无机不由多瞧了一眼。
却发现粗壮的槐树的树干后,有个男人正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空洞的眼正死死盯着他。
一阵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惊起几只栖在上头的乌鸦“呀——呀——”的叫个不停。
明明是白天,可众人却只觉后背一阵凉意,回过神来时,已是一身冷汗。
“杨家老幺,俺们找了个郎中来给你哥瞧瞧,你快带他进屋吧。”
有人冲那躲在槐树后探头的男人喊了一声。
而那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依然还是维持着探头窥视的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喊话的乡民“啧”了一声,又喊了句:“俺家还有事,就先走了啊。”说完,“逃”一般就离开了这院子。
一个走了,其他人也跟着散了,很快这个院子就只剩下无机和那位杨家老幺。
无机走过去,问道:“你家兄长在哪里?”
那杨家老幺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开口,蹦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在、家,不、在、家、又、在、哪。”
无机又问:“能否带我去瞧瞧他?”
杨家老幺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呆滞的脸上竟现出惊恐的神色:“哥、哥、睡、着、了,你、会、吵、到、他,我、不、带、你、去。”
说着,他急忙扭过身子,将自己藏在树干后。
无机轻叹一声,抬眸望了一眼在院子上方盘旋不散的乌鸦,静无波澜的眼底眸光微微一漾。
就在他准备自己进屋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伛偻的老头从昏暗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你是郎中?”很显然,他是听到外头的声音才出来的。
无机点头应了声。
那老头悲伤地叹道:“大郎怕是不行了……哪有人会吐那么多血……”
他站在门口,望着满院的乌鸦,满目凄凉,像是已心灰意冷,只能这样等着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
无机走上前:“劳烦老丈带我去瞧瞧。”
那老头盯他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年轻后生,你是新来的吧,大郎不是一般的病,而是被妖怪伤了,镇上的郎中都不敢来,都怕染了妖毒。”
“无妨。”无机淡声应道。
那老头混浊的眼中盈起一丝希望,忙转身引着他往里走。
和这个院子一样,屋子里也是破破烂烂的,只有一个小窗,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灭了,明明是白天,现下却和黑夜没多大区别。
老人摸着火折子去点灯,可怎么都点不着。
无机垂眸看了眼床榻上只有出气没进气的人,指尖轻弹,那油灯“噌”的一下就着了。
可也只是可怜巴巴豆大的一点,仿佛只要动静大一点就会熄灭了似的。
有没有那点光亮,对昏暗中也能视物如白昼的无机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他点的是续命灯。
“劳烦老丈去取碗清水来。”
将老人支开后,就看无机站在杨家老大的床榻旁,他伸出手,如玉般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摁在那人的眉心上。
淡金色光从他指尖晕开,然后像水波一样没入杨家老大的身体里,很快,数缕黑色的煞气从口鼻中四散而出。
这时,无机才将手指移开,隔空画了个“卍”字,金色的符印将那几缕煞气绞碎的同时,老人也端着一碗清水,蹒跚着步子走了进来。
无机并没有去接那碗水,而是让老人将水慢慢给长子喂下去。
老人本是满心疑惑,可看儿子呼吸平顺了,当下什么都被抛掉了九霄云外,按他说的开始给长子喂水。
无机看了眼桌上的油灯,虽还是豆大一点,但也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已无碍,但气虚血弱,好生歇养些日子便好了。”
说完这话,他已走到了屋子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的,乌鸦走了,就连槐树背后的那杨家老幺也不知哪里去了。
他看了那老槐树一眼,抬脚就往院外走。
就在这时,身后有东西朝他刺来。
无机不紧不慢地飘然一避,就看那杨家老幺手持一柄桃木剑刺了个空,这会子正拿眼瞪他。
“我、都、看、到、了!”说话还是先前那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无机对此似并惊讶,他淡然一笑,却没有回应,只抬脚继续往前走。
见他并不搭理自己,那杨家老幺似乎急了,一个翻身跃起,竟从无机头顶翻过去,挡住了他的路。
“你、别、走!”
无机停下步子,望他微笑道:“你可是有事求我?”
“……”
杨家老幺一愣,似乎有些犹豫,无机从来都不是个急性子,所以这会子也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
等到第三片槐树叶飘落下来的时候,那杨家老幺才又开了口:“你、教、我、法、术。”
说完,对方便要弯腰屈膝朝他跪下去。
无机一拂袖,挡下他要下跪的动作,叹声道:“你与我并无师徒缘。”
“不、教、法、术,剑、术、也、行。”杨家老幺抬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可发现自己手不干净,又捏着拳头缩了回去。
“我不会剑术。”和尚自然是不会这些东西的,和尚会的只有佛法。
“骗、人!”
“幺儿!”
老人大喊了一声,蹒跚着过来一把将小儿子拉住,不住地对无机表示歉意:“仙长莫怪,只因他阿姐被掳走了,至今音信全无,所以这才……”
“阿、爹,我、看、他、不、是、仙、长、是、妖、怪,只、有、妖、怪、才、没、有、心!”杨家老幺怒吼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仙长才救了你哥哥的性命,他就是咱们杨的救命恩人啊,你怎么能对恩人这般……”老人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杨家老幺怂了,没有再说话,只一双眼瞪着无机尽是不甘和不满。
“求、人、不、如、求、己,总、有、一、天,我、定、能、靠、自、己、找、到、阿、姐!”
从杨家出来的时候已过正午。
这时候的太阳有些炙热,晒得青石板都有些晃眼。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无机一个人翩然从东头走到西头。
虽然面上还是平素里的平静与淡然,但心中却装着许多事。
昨夜那杨家老大明明只是被碎石擦破了额头,怎么一夜过后,体内就被侵了煞气?
“天罗地网”也有煞气,但那是因为清雩山的天罡正气所造成的,物极必反,所以这才有了那些煞气。
但杨家老大身体的煞气却完全不同,那是魔修身上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碧空,眉头难得地蹙起。
“郎君回来了,怎么站在此处发呆?”
正暗自深思间,琉璃的声音便顺风飘入耳中。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他循声望去,果然见琉璃撑着把胭脂色的伞站在不远处,绯红色的裙摆随风拂动。
按照她的性子,这会子应该到自己面前了,可她却就站在那里,半步也没有再向前。
无机不由往她足上瞧去。
拂动的裙摆下,脚腕若隐若现,左脚的踝上却有跟金光熠熠的珠链,此刻那根珠链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似的,紧紧勒着在踝上。
琉璃瞧他盯着自己的脚踝,眼波微动,唇间的笑更艳了:“郎君,我炖了鲜鸡汤,咱们赶紧家去吧。”
无机眸中泛起无奈的笑,虽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脚步似乎比之前快了些。
来到琉璃面前,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她的伞,像寻常恩爱夫妻那般替娇妻打着伞。
阳光投下两人的影子,让琉璃有一瞬的恍神。
她微微扭头看着身边的无机,眉眼唇鼻,无论怎么瞧,每一处都是那人的模样,若要说不同,那便是眼前这人没那么冷漠,尤其是眼神。
“这里有魔修。”
就在琉璃心里乱糟糟的时候,无机竟开口说了话。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告诉自己,原本她还打算跟他套话的。
“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都主动告诉自己了,她自己也不客气。
“煞气入体,不算太晚,所幸保住了一命。”
无机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先前不跟着他一同去杨家,先前或许会有疑惑,但刚才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不是琉璃不愿意去,而是她去不了。
困住她的不止是那张天罗地网,还有她脚上的那根锁链。
琉璃一笑,眼中尽是鄙夷:“人居然还能活着,那这魔修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她有什么可担心可怕的,大不了屠了这市镇便是,只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想这么干。
在她的认知里,杀这些弱小的凡人,比人碾死一片蚂蚁还容易,没有任何意义。
无机瞥眸看了看她,没有赞同,也没有不认同。
只几步路的工夫就到了琉璃的小院,院门开的那一瞬,鸡汤的香气儿就扑面而来。
无机脸上有一瞬的愣神。
原来是真的炖了鸡汤,还以为她是故意揶揄自己。
他这一刹的怔愣全然落入了琉璃眼中,那双美丽的眸中盈起得逞的笑。
“老母鸡汤,可香了,是不是?嘻嘻嘻……”
她欢畅地笑着,就像是俏皮的少女,脚下踩着拍子,转着旋儿就舞进了院子。
无机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人故意耍弄的愤怒,望着她的欢快的身影,就连眼底的笑也浓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