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回 无常殿的另一位主人

甚至那些年里,支撑着她坚持熬下那锅汤的,除了常常来为她洗神的将离、陪她聊天的谢必安,便只剩范无救这个神经病了。

她没有理由的觉得,范无救就像是块碑,自己不论怎么艰难,至少不会变成范无救这样,她是有底线的。

而只要她还没有变成范无救这样,那她就还不算疯,还有的救。

可当七万年过,扳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已然洗净七瓣雪白的真身,却依旧没等来无义草后,龙爪终于还是疯了。

一碗汤,她从孟婆庄一路逆行。

在那条往生道上,她经过无常殿,经过天子殿,渡过三途河,甚至走过整八万里黄泉,逼到鬼门关。

沿途,每逢一鬼,便问一句。

“你是无义草吗?”

每一次,她都会得到否定的回答。

然后她再问:“那你见过无义草吗?”

再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便会像是突然疯了一般。

墨色的发丝在脑后狂乱的飞扬,滔天的阴气中,她持着那碗忘魂汤,生生撕裂鬼魂们的咽喉,灌入进去,而后再次重复那些问题……

一遍一遍,一个一个,一日一日,直到暴怒错乱中,再次犯下杀孽。

黄泉之主已然不再,决定化身孟婆鬼赎罪的那一刻起,她的力量便被神明夺走。

可七万年过,这样漫长岁月的积累下,她再次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从时间赐予的角度看,那是仅次于冥王、玄君和两位东方鬼帝的强大的力量。

所以当冥王和两位阴帅出游人间,而两位东方鬼帝地处遥远的东方,且永远都在度朔山下的桃都闭关时,地府还有何鬼可以阻挡她?

百年后,将离自人间归来时,仿佛时空错乱,她回到几万年前与彼时还是作为黄泉之主的她初相遇时。

浩瀚的海洋,血液的颜色,花开荼蘼,滴血的璀璨。

姑娘一头乱发,垂首站在如今被称作火照之路的花海中,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滴一滴,滴下粘稠的液体。

而她的背后,就像是从阴无极生挪过来的尸山炼狱……

所以冥王不在的那段时间,阴间都发生了什么?黄泉都发生了什么?

从前的阴间,那个子玉、周缺和如今的谢必安都不知晓的阴间,孟婆还是龙爪的阴间,不管是新城还是旧镇,永远流传着一个无义草的传说。

因为传说的制造者,她几乎每隔几年便会如噩梦一般,出现在往生道,出现在天子殿,出现在酆都城,出现在黄泉路。

她披头散发,状如厉鬼,声如夜枭,逼问着每一个过路的灵魂:“你是无义草吗?”

“不是…”

“不是。”

“不是!”

……

不知是哪年哪月,不知是攒够了多少个不是,她放弃了。放弃了询问,而是寻觅。

将自己收拾的漂亮妥帖,露出花儿原本的容貌和娇嫩的肌肤,她披一身红纱,空灵美艳,在不尽的阴风中,在滚滚的黄沙中,寻觅。

寻见一个美人,有乌黑的发,那便剪下那乌黑的发。

寻见一个幼童,有柔嫩的肤,那便剥下那柔嫩的肤。

可有了发,有了肤,还不够。

再寻,寻一只左眼,寻一只右眼,再寻鼻子和嘴巴……

一块块,一片片,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连接在这张寻了不知多久,试了不知几次,才拼的颜色均匀柔滑的皮囊上,漂亮。

那是千万个美人才做的出的漂亮。用千万个美人身上各自最漂亮的地方,最像他的地方。

这阴冥之地,有一种鬼,名为画皮。画皮鬼们能在人皮上画出美丽的容貌,再将之披在身上,改头换面。

可那个年代的阴间,除了为玄君画皮的冥王,没有一个画皮鬼制出的皮囊及得上她,龙爪想。

她捧着她的杰作,她的珍宝,一点一点,仔细的铺开,披在被她洗空了记忆的鬼魂身上。

可眨眼间,那张皮囊便将包裹住的肉身吸食一空。

白纸一般娇嫩脆弱的皮囊,吸食了阴鬼血肉之后,染上一层浅薄的绯红。

那张拼接出来的漂亮脸庞上,饮血之后,原本精致却僵硬的五官,缓缓扭动着,拉着纤薄的两片唇,在嘴角朝她露出点笑意。

诡异阴森,但十分真实。

她看得呆了。

她看到,这果然就是她的无义草!他活了!只要再给他找一副合适的鬼身,他就能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于是她捧着皮囊,欢喜的一路飞驰而去,十年鬼龄的不够,百年鬼龄的不行,那就千年鬼龄的,万年鬼龄的!

她总能找到一副合适的、足够强大的鬼身给他!

后来在无常殿向冥王、玄君和幽王汇报这件事的阴差说:“那东西的怨气简直比阴无极里受刑千年的厉鬼还深重!”

“不过几月时间,在她手上不知吞噬了多少阴灵魂魄,嗜血残忍,邪恶至极,几乎就要化为万年难见的恶鬼王!”

万年难见这种词,作为冥王,将离不会有太大的感觉,玄君范无救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躺在将离该坐的位置上玩勾魂锁。

唯有幽王,彼时无常殿的另一位主人,在阴间做了一万多年阴帅的上一任白无常谢必安,大惊失色。

想到那个自他来到地府初次遇见,便几乎被她的悲伤和幽怨淹没的姑娘,想到他最初知晓她的故事,心惊的几日都说不出话,他苍白着整副面孔,颤声追问。

“那后来呢?”

阴差说:“后来她找不到适合那东西依附的肉身,就把它披到自己身上去了,那东西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她的真身龙爪花的阴气,在她身上腐烂了。”

……

集合了千万个美人的身体才做出的爱人,多么珍贵的宝物,他珍贵到无论如何不愿活在旁人的身上。

当她无可奈何的发现这一点时,只好嗔怪又甜蜜的将他披到了自己身上。

他只能依附她而活,这没什么,从前他们的关系可比这要紧密的多。

可不过数日,她便发现,她的爱人正在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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