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大概头一回见谢必安这样温文尔雅的鬼发脾气,不仅说了脏话,还颇为激动的挥着羊毫笔甩了她一脸的墨点子。
“必安,冷静!你听我说!你这样舍不得我我很感动,但…”
“呸,哪个舍不得你!”
“好好好,你这样忧国忧民,为阴间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很感动。但是你是不知道,那佛族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去了就不能走啊!整整三年啊!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我宁愿断条胳膊断条腿都不能再回那地方去了!”
谢必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好歹也是上古飞升的神仙,还是跨越仙境一步成神,现如今连三年的佛法都忍不得了???”
将离面红耳赤的哼了两声,踹了范无救一脚。
范无救爬起来抬手顺了顺谢必安的毛:“激动个屁啊,出了乱子也不用你来收拾。”
谢必安拍掉他的手,叹了口气:“无救,我知道你能力很强,但要是没有阿离的业火,光凭你手底下的鬼差是没法对抗人间三千界的鬼魂的。”
范无救锲而不舍的抬起手拍拍他的头:“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她要真能退休那我也懒得干了,还有你,一起带走。至于这里的乱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吧。”
谢必安一把拨开他的手,又咬着牙看将离:“这是一尊冥王和一位阴帅该说的话吗!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
将离、范无救:“没有。”
谢必安一摔笔:“你们!”
范无救摊了摊手:“没有就是没有。”
谢必安愤然起身,就要摔门而去,将离扑过去将他扯住:“哎哟,好必安,你可别气啦。我知道你年轻热血,可我真的老了,热情不动了。”
谢必安不服气道:“这并非什么年轻热血,若说年龄,我也在地府待了五千多年了,只想不想看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无救嗤笑了一声:“五千多年?你知道这老东西在这鬼地方待了多少年了吗?”
谢必安看了看将离,将离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给他比了个“二”。
“两万年?”
“十二万年。”将离低下头,“必安,我十二万岁多了,做冥王也十二万年了。真的老了,老胳膊老腿老骨头了,你再要我去听三年的佛经,我怕要立刻驾鹤西去。你知道我们神仙没有转世,没有轮回,死了就是死了,连捧灰也留不下。你真的忍心吗?”
她时刻握着那根红烛,烛火下,艳丽的红袍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身段,黑如鸦羽的长发垂下来,瀑布似的铺满脊背,她定格在绮年玉貌的皮囊,胸腔里却装着颗苍老委顿的心脏。
红烛燃过半,烛泪落满身。美人长幽叹,此恨照不见。
谢必安安静的看了将离一会儿:“我信你个鬼。”
一句话意境全碎,将离拍案而起:“女孩子犯得着在自己的年龄上故意往老了说吗?”
谢必安冷眼道:“我相信你十二万岁多了。只是在这鬼地方待十二万年都折磨不死你,我觉得即便再听三千年的佛经也不会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好说的了,将离扑过去和谢必安扭打成了一团。
范无救却忽然沉默起来。沉默到这一神一鬼撕扯的烛火乱晃衣衫不整,仿佛刚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时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手扯住一边将他两个分开,顺手拉紧了谢必安的衣裳:“安安,她铁了心要撒手不管,天帝也奈何不得,再说仙界神明千千万,未必就没有能掌控业火的,或者也不必业火,单靠修为就能镇压地狱的神仙也不在少数。五千年对你来说很长,但在你之前地府也不是没有过什么动乱,后来都镇压的很好,你放心吧,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在呢。”
这大概是最近这几百年里头范无救说过的最像句人话的鬼话。谢必安突然有点感动,原来这神经病还是有靠谱的时候的。
认命吧。范无救说得对,他哪里真的能改变将离的心意呢。
谢必安回了房。
将离又从袖中掏出根红烛点上,看着他,满脸怀疑。
范无救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他太烦了。”
“……”
将离伸手拨了拨烛芯,莹白如玉的指尖在火光缭绕中来回的戳弄,颇有几分哀怨可怜的叹了一声:“乐熹他们几个该不至于像必安这么傻吧。退位不退位的,我哪敢奢求啊。只求元崖那家伙明白我的决心,放我不去法会就行了。”
“很难说。毕竟他们也没长多少脑子。”
“其实我觉得,必安在这个位置待了五千多年还这么天真可爱,其中大半责任都在你身上。堂堂阴帅你不教他带兵练兵,整日给你洗衣做饭打扫房间,你当媳妇儿养呢?”
“你说错了。”
“哪儿说错了?”
“安安最讨厌洗衣服,来地府五千多年也没洗过几次衣服。你还非给他件白色的工作服,每日都要弄脏。你以为他做饭白做的?哪一次不是丢了一堆衣服让我给他洗?”
将离无语了:“那你俩换换不就行了,你当白无常,他当黑无常。我又无所谓。”
“他讨厌黑色。”
“我看是讨厌你吧。”
“嗯,也讨厌我。”
“呵,我也讨厌你。”
“你以为我在乎?阴间有几个鬼不讨厌我的?”
范无救没皮没脸的一笑,又道:“好了爱妃退下吧,今夜不用侍寝。”
来不及反驳,将离被他两下就推出了房门,怒意弥漫间,掌心翻腾的业火瞬息就将红烛然成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