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来到人间的第三日。
也是他们寻找一种所谓“神仙见了都惊艳”的美丽小虫的第三日。
人间三千大世界,于神明之目中,是朝生暮死,熙熙攘攘,十数万年过,还能生生不息到在天上人的笔下留有名字的,唯有人间十大修真界,那都是曾出过飞升仙人的地方。
数百亿的修士里,前仆后继,用血与骨,时光与灵魂,飞升出的仙人。
太一、真武、东极、北冥……
出过仙人的地方,自然不同,不同的灵秀,故而剩下所有不曾出过仙人的地方,都是一样,一样的垃圾。
嗯,那是天上人眼里。地上人不是。
此刻一行鬼里头,除了范无救,没有鬼生特别悠久的,所以也不会知道过去将离每每远行人世时常爱说的那一句:众生皆有病,但我仍爱这人间。
或者说仍爱折腾这人间。
如何折腾?便一界一界,先从取了名字开始罢。
取名字什么的嘛,最简单了,出门路遇千年蛇精了,就叫蛇精界;上街脚踩上古破烂的,就叫破烂界;至于实在没有什么特色的地方,某日入睡听着隔壁姑娘唱歌了,好啦,那就难听界吧。
反正是死去人的乐趣,活着的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要紧。
那么今日他们来的这处凡世小界叫什么名字呢?
将离答曰:“小虫界。因为我上回路过的时候在这里发现一种特别漂亮的小虫子。”
周缺听完了鼓掌。牧遥从前也不知道这个典故,她也鼓掌。
所谓“神仙见了都惊艳”的美丽小虫,那得长成个什么妖孽样?
然而周缺从最开始的惊奇,到期待,到疲惫,到放弃,也仅仅只用了三日。
因为他忽然发现,做人真的好累啊…不能像做鬼时一样轻飘飘的荡来荡去真的好累啊…
将离说:“既然是来人世体验的,又不是个修真界,便都不要带着修为了,就做个血肉凡人,脚踏实地不好吗?”
是啊,神仙倒是无所谓啊,反正你们神光护体,嘴上说着脚踏实地,又哪能真的跟血肉凡人相比呢?
再说了,那什么“神仙见了都惊艳”的破虫子到底在哪儿啊?
脚踏实地了三日后,周缺哀叹,牧遥抱怨。
将离也有点郁闷,将此处作为这一场人世之行的第一站,她就是怕时光荏苒,无法追回,那透明水晶般的荧光小虫会就此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然而谢必安还是拍了拍将离的肩:“阿离,你说的那种小虫子恐怕真的已经灭绝了。”
唉……早知道上回就多抓几只回地府养着玩了。将离抿唇不语。
谢必安见状又安慰道:“毕竟你上回去人间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于阴间而言都是几百年时光,更何况阳间呢?看开些吧,还会遇见更漂亮的小虫子的。”
美人温声细语,总是温暖神心。
将离闻言立马矫情起来:“不会了!再也不会遇见比它更漂亮的小虫子了!”
谢必安失笑,刚想再安抚几句,便一把被范无救扯过去:“你莫管她,夜路无聊,就让她自己一个人矫情,我们当笑话听。”
“……”
是,夜路无聊,人世生活,于乐熹这类阔别阳世万载的鬼而言,是新鲜如新生,于牧遥这类几千年偶尔能捞着一两次机会去玩一趟的,也是生动如重生,可于范无救和谢必安而言,就是稀松平常了。
毕竟他们可是领着勾魂差事的无常鬼,虽说下头养了成千上万的勾魂小鬼,到底三不五时便会上来喘口热气儿,巡视巡视阴阳治安,查看查看各界鬼差的工作,日月星辰什么的,总是常相见。
只不过每千百年来随冥王出行的人世之旅,因是长久生活而感受略有不同罢了。
将离撇了撇嘴,矫情不下去了。
于是换牧遥开始矫情:“既然灭绝了就别管它了,咱们赶紧找家酒楼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范无救呵了一声:“你那是做出来的肉身,又不是真去投胎,你知道什么叫饿吗你?”
“不会饿还不会馋了吗?”牧遥反唇相讥,十分坦诚,说罢还伸手掐了一下周缺的胳膊。
周缺哎呦一声,扭捏了一下:“是,馋了馋了,我也馋了。”
“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这句话,范无救已经懒得说了。
众鬼只将一双眼睛齐齐望向领头的将离,别误会,倒不是征求她意见,只因为陪她去寻什么鬼虫子,三日里,全是走在这荒郊野岭深山老林之中,半点人烟没见着。
又偏生在场所有鬼的修为又都被她封了个整齐,就连范无救都不能例外,三日来只能靠着双腿一步一步走,眼下若是吃顿饭还得这么一步一步的走到处城镇里,那也真不是逍遥阳世游,这是苦难人间路。
他们需要她这位唯一还有修为傍身的神仙施展手段神通,将他们从这鬼地方给带出去。
将离翻了翻白眼,又将前头那句话念叨了一遍:“既然是来人世体验的,又不是个修真界,便都不要带着修为了,就做个血肉凡人,脚踏实地不好吗?”
周缺跟着牧遥正待齐齐答一声不好,范无救便将白眼甩了过去:“少废话,钱在安安这里,再不出手到时候别想买酒喝。”
片刻后,周缺望着足下这朵朝着远方疾驰而去的雪白灵云,忆起后来谢必安转述给他们的几句话,他只觉得其中那位北帝乐熹说得一句很正确,第一印象很重要,足够了解一个人更重要。
高天浮云,长夜星辰,浮云随风去,星辰踏浪来。做神仙可真爽快。
想摸月亮摸月亮,想抠星星抠星星,一朵闲云里,半生逍遥游。
将离顺了一把周缺被长风吹起的发丝:“神仙好吧?还会飞,想当吗?”
周缺嗯嗯嗯的一阵点头。
“可惜你没这个资质呀。还是乖乖当个漂亮鬼吧。”
将离嘻嘻一笑,往那大团的云朵上倒去,望着漫天蓝紫色的星辰闪耀,两腿一翘,又饮起酒来,真真自在逍遥。
周缺扁了扁嘴,回过头,谢必安抚慰了他:“没关系,做不成神,做鬼做的长久了,也是可以飞的。”
对,就是要这种精神!周缺感动,随后便同牧遥一道,双双趴在云边边,埋头朝下望去。
望那万里高山长水流,也望那人间灯火黄如豆。
呦,这是多么熟悉的人间灯火呀。可这是为什么呢?不都说人间三千界,界界不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