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终于渐歇了,范无救也茫然的闭上眼,眼皮合上的那一瞬,几行深红深红的血,从他眼底狰狞的流出。
狰狞的,流过他整张脸,直至深入脖颈,没入他黑色衣衫。
谢必安皱了眉,掰不开他的手,只好去看他眼上的伤口。
他心中惊诧,这是什么样的伤口,竟能流血两日而不止。可他手掌刚覆上去,想要帮他擦一擦脸上的血迹,却猛地嘶了一声!
痛,痛入骨髓!
谢必安瞬间凛起眉,收手一翻,赫然在掌心发现一道深深的灼痕!
那是方才碰到范无救面上血迹的地方,原先粉白通透,如今却已成了焦黑色,血肉成灰。
谢必安心中大惊。
范无救的血,怎么,怎么会灼热至此?滚烫的竟如岩浆一般?
疼,真的好疼。
那不是什么大伤口,可是灼的极深极热,谢必安的脸色很快苍白起来。
“无救,无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眼睛里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烫?”
他摇着范无救的肩膀,问的焦急,本是关心,也并没有太大声。
可不知怎的,没了雨声的遮掩,落在范无救的耳中,却似雷鸣一般,让他立时皱起眉来,面色更似痛苦的喊着:“不…不要……”
“不要…不要…这么……”
范无救喃喃着,极痛苦的喃喃着,苍白的脸颊上,潮湿的薄唇上,尽是从那眼中流淌出来的滚烫血腥。
谢必安看的焦心,又不敢再贸然用手去碰,便只用衣袖去擦,只擦了一下,果然便见袖管之上被范无救的血灼出一片焦黑。
谢必安也是有点服气,范无救一个阴鬼,还是鬼种中阴气最盛的无常厉鬼,怎么体内血液竟能如此炽热?
纳罕间,范无救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松了捏着手腕的那只手,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并一个翻身半趴在地上,挣扎着:“不要…你…不要……”
“不要什么?”
谢必安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让他仰面躺在自己膝上。
他焦急的想去拉开范无救按着眼睛的手,拉了两下却又拉不开。
妈的,这个恶鬼怎么不管什么时候力气都这么大!他看他根本就没有半点不好!都是装的!
谢必安几番不成,手上又受了伤,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躁,目光一落,倒是瞧见范无救方才死死按着的手腕了。
只是这么一瞧,谢必安心中更加烦躁起来。
怪不得范无救要喊疼。手腕伤成这个鬼样子,还能叫手腕了吗?能不疼吗?!
要不是他用手死死按着,要不是那层薄皮颤巍巍的连着,他这整只手怕早就断了吧!
也不知这老鬼此番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要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谢必安咬着牙,看着范无救手腕上的伤口。
那是令人牙酸的撕裂伤,血肉翻飞残破,筋脉卷曲断裂,白色的断骨碎渣就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没有范无救的压制,断口处很快便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将这被雨水打湿的泥土路染的血红一片。
就这样的出血量,他若去给他疗伤,会不会被烫的整只胳膊,不,半面身子都变成焦炭?
要不不给他疗伤了…
反正这点伤也要不了他的鬼命……这神经病作恶多端,就让他多疼一会儿赎罪得了!
嗯,就这样。
三日未眠,谢必安闭上眼,喘了口气。
躺在他膝上的范无救,却死死捂着眼睛,依旧神智不清的呢喃着:“疼…你…不要碰…疼……疼……”
“………”
谢必安一挑眉。原来他这样稀里糊涂的呓了半天,是叫他不要碰他的伤口,怕他会疼?
真是要命了。
他狠狠皱了一下眉,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目中再次浮出碧色,咬着牙,最终还是在掌心聚起凝纯阴气,伸出手去一把握住范无救的手腕。
却不想,他这般视死如归,甚至已然做好了毁容的准备,范无救手腕上的血却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一瞬间将他掌心的皮肉烧焦。
那血和他的没什么分别,都是粘稠的、阴冷的,独属于无常厉鬼才有的冰凉血液。
谢必安牙关一松,可眉头却依旧皱着。
为何范无救眼睛上的血和手上的血差别如此之大?难道他身体里还能流着两种不同的血吗?
疑惑中,他想不明白,却也不执念深究,只在掌心不断翻涌出滚滚阴气,往范无救伤口渡去。
眼瞧那一处处血红的碎肉缓慢的愈合在一起,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终于又重新变回原本光滑森白的模样。
待将范无救手上伤口复原后,谢必安却没立刻收手,仍旧将阴气源源不断的往范无救体内渡去……
好像雨声终停,黎明破晓。
好像春光猎猎,暖风残月。
这无人荒寂的山野小道之上,乌发白衫的鬼公子,揽臂拥着横躺在他膝上的黑袍恶鬼,一会儿睁着眼皮,一会儿合着眼皮,不知今夕何年,不知人间几度。
昏沉间,谢必安早已垂下僵直麻木的手腕。
他的腕骨纤细,指骨匀长,白骨之上披着的皮囊也很白皙,却并非范无救式的森森惨白。
谢必安的一身皮囊,是哪怕经了五千多年的阴风吹磨,依旧带一丝粉润的洁白,就像是鬼魂世界里,拿罩子罩着养出来的温室花朵般柔软美丽。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因他这个漂亮柔软到,办差时常常需要靠面具来增添几分阴森戾气的白无常,当初也是睁着一双极阴鬼目,倒提哭丧骨棒,呸着血的从地狱尸山里滚过来的。
谢必安的本事和手段,常常因为他身边有个神经病杀鬼狂范无救,而叫人难以注意。
便如此刻,他一身雨水血水的潮湿着,浑似梦里也在泅水,可哪怕隔着万重惊涛骇浪,耳边还是敏锐的捕捉着范无救口中无意识吐露出来的一切。
神智不清的鬼魂,喊着疼,喊着眼睛。
喊着不要,还有眼睛疼,断断续续,幽幽怨怨。
不知喊了多少万遍,终于喊出个不一样的,却几乎没把谢必安给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