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南山楼,东侧的御花园内,当南山面色苍白着再赶来时,这里已经没有了司卓的身影。
在那假山下等待他的,是身后站了一排侍卫的白云骨。
满目金红之中,这位虞国的女君,面色同南山一般的苍白,她微微无力的笑着,看着她的夫君:“她究竟有什么好?”
南山微微皱起眉,反应不及。
白云骨看起来像是知晓了一切,她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南山怀里的琴上,又问了一遍:“嗯?她究竟有什么好?”
南山没有说话。
白云骨又将手抚上他的脸:“她究竟有什么好,竟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竟能让你不顾一切,甚至在这样的喜宴上,背叛自己的妻子?”
她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那种曾经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上,谈起她所钟爱的绝路美人时,沉醉又迷茫的表情。
“我没有背叛你。”南山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白云骨大笑一声。
她的手指又重新落回到他怀中的琴上,柔软的指腹搭在琴弦上:“她来晚了?待在这里你会没命的?昏君?离开这里?不回百越也没关系?”
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那些话,逐渐将五根手指都落在琴弦上。
“在她心里,与她有关系的只有你一人?不能再放手一次?生性冷漠,心狠手辣?”
五指微屈,白云骨一字一顿的说着,将自己的整双手,紧紧的握在琴弦上:“生不如死?”
那根根纤细的弦,何等锋利?只顷刻间,与这大喜之夜无比相配的鲜血,便从她指缝涌了出来。
南山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受伤了,快放手。”
白云骨很听话的松开紧勒琴弦的手,却同从前一样,毫无在意那些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只笑着看他:“她叫你等她呢,南山。你呢?你是不是也还喜欢她呀?”
一道,两道,三道,琴弦割开血肉,深刻到几可见骨。南山弃了琴,用两只手紧紧的按在她伤口上,可依旧,那红色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一股一股的涌出来。
“说呀,南山,你还喜欢她吗?”她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回握住他。
血腥涂满两人,气味飘满夜空。
这个一国之君,她任性至极、认真至极的看着他的眼睛,她什么都没说,可她用她所有的目光,告诉他。
倘若他说是,那她一定会像从前说过的那样,像对待旁人那样,折磨他、打碎他、令他穷途末路,绝望至死。
南山说是。
他说:“我说过不会骗人,不会骗你。我还喜欢她。”
“她过去做过错事,可每个人都做过错事,一个人即便曾经做过错事,也并不代表他这一生再无任何可取之处,再无任何可爱之处。”
他没有太多表情,唯有双手的颤抖,告诉这个世界,他极痛心。
他极痛心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云儿,这个世界总有痛苦和错误,可也总有快乐和幸福,不要因为那些黑暗的东西,便放弃一切美好,好吗?”
他不会流血,但身体内的痛苦无时不刻的缠绕着,无时不刻到只要他放松一刻,便从此再无出路了。
南山的话,发自肺腑。可白云骨全听不到。
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她只知道,他说了是。
挣脱开南山的手,白云骨后退一步,在这冷风之中,眼中终于满是绝望,满是泪光。
那一刻,白云骨真想问问南山,她这副绝望的样子,美吗?
有多美?
是那种带着极端恨意,想要复仇的美?还是被打碎了的夜明珠?亦或是,深渊一般的心死?
但到底,在身后越聚越多的侍卫面前,她保住了身为女君最后的颜面。
尽管耳畔和脑中的声音已经快要翻了天,但眨了眨眼,她目光即变得冷静。
女君笑容残忍的对着她新婚的王夫:“夫君,既然你这样了解她,那么你说,那位武功冠绝天下的百越三公主,能逃出我虞国皇城的几道封锁?”
南山怔愣一瞬,紧紧抿着唇。
“宫内有禁卫,宫外有城卫,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夫君你猜,你我在此叙话的时刻,那位三公主,已经落到了何种境地呢?”
南山看着眼前这个再次变得陌生起来的人:“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白云骨笑着,“她一个百越的公主,竟无故闯我虞国的皇宫,在我的喜宴上,勾引我的王夫,夫君说我要做什么?”
“她做错了。她不该来这里。”南山皱着眉,很快道,“但罪不至死,请你放过她,不要杀了她。”
白云骨目光闪烁了一下。
就这么的,她的脸面,她的尊严,她隐忍的那般好的眼泪,决堤一般的从眼内滚了出来。
“直到此刻,你都还在关心她的死活?那我的死活呢?我的死活你关心吗!”
她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南山的衣领:“你为什么这么绝情?啊?南山,我对你不好吗?我还不够爱你吗?这几个月,我为你做的事,你都忘了吗?!”
痛,深入骨髓。
随着女君的暴怒,几十把刀锋拥上来,对着他的,寒光凛凛,全都是最锋利的一端。
痛苦中,眼前的红色又渐渐开始淡去,额头和背后的冷汗,一层一层,将他的衣衫打湿。
南山艰难的呼吸着,看着白云骨:“我没有,忘过…云儿,不要…不要这样,对自己…”
“没有忘过?那你为何要这般待我!”她哭喊着,绝望着,“我为了你,放弃了多少,为了你,毁了自己多少?”
“生前名,身后名…财富、荣誉、尊严、国土、民心…这世间,对于一位君王来说,所有珍贵的一切,有哪一样,我没有为了你放弃!”
“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在我们的喜宴上与旁人私会!与她执手相谈,谈你们的感情!谈我的罪过!谈背叛!谈私奔!”
那一刻,白云骨看到南山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似是有话要说,似是有许多许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