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范无救的福,将离连做了三日的梦。
人间三年,地府三日,三日时光,白日里她照常没事找事,看看谢必安的编写进度,同牧遥又讨了几粒忘魂丹,还在枉死城逛街的时候顺便给无常殿里的那几只都添购了不少新衣裳。
自然,记的是范无救的账。
倒不是她小气,实在是她没钱,或者说在阴间这块土地上,她始终没有范无救有钱。
缘何至此,说来复杂,只说彼时地府初立,从来不在阴间重大建设问题上发表什么意见的范无救,那一回幽幽的打断了几位初代鬼帝的谈话,他说:“我们得考虑阴间的货币问题。”
而初代北方鬼帝杨云、初代南方鬼帝杜子仁、初代中央鬼帝嵇康,他们一致认为当下最紧迫的是军队建设问题。
至于将离这位君上,她那时连军队建设问题都没空关心,地府的建设会议十次里约莫也就能参加上一次,而但凡捞着她参加一次,杨云总能汇集出成山的事情要她处理。
头昏脑涨之中,她随口便道:“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不必再来回禀,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于是,就这么的,范无救一手创建了地府的货币和经济体系,带人寻到了阴间储存阴气最丰富的矿源,制出了阴金和血石这样的东西,并一路将这套体系沿用至今。
可以说,现如今这一块盛世阴土上所流通着的阴金和产业,追根溯源,有一半都归属于范无救所有。这说法一点不夸张,甚至就连地府鬼差的俸禄也都是从范无救的账上出。
“你是鬼差头子,你不出钱谁出钱?”
将离是很理直气壮的没钱。
其实没钱也就算了,反正她是老大,又很不要脸,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花范无救的钱,只是她彼时倒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不仅她统治的这块地盘,经济命脉是把控在范无救手里,就连她的军队后来也都是他在治理。
所以她这位正经的冥王,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光顾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也不,她还是干过几件正事的。只是那几件正事,大多数不是说出去没人信,就是说出去讨人打。
那是这三日白天的时光,夜里照旧,像已经过去的一千年一万年一样。
取来归墟海新捕的冰水蓝鱼,片的薄如蝉翼,甜香软糯,入口即化,再制一盘醉虾,额外放许多醋,谢必安知道将离爱吃。
而范无救,他爱吃的东西一直很随机,每当谢必安懒得花心思琢磨的时候便给他炸一盘活人手指了事。
至于周缺,他原本是爱吃肉的,但每回谢必安给范无救炸了人手指,他就会和谢必安一道吃素。
四菜无汤,温几壶酒,泡一杯茶,谢必安的每日时光都很忙碌。
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周缺从说好的伺候范无救,不知不觉便沦为了谢必安的跟班,只要不在孟婆庄,便是无常殿里书房厨房来回的转,并且在谢必安的口头指导下,做出了鬼生第一盘菜。
对于那盘菜,将离的评价是:“还不如没人教的崔钰做的好吃,而且他那山洞里还几乎没有什么调味的东西。”
范无救很顺从的同意了将离的评价。
周缺自闭。
但好在谢必安的手艺一如往昔,山中岁月,清淡如水,将离这么一个重口味,多半时光她都是靠美人的美貌下饭,故而此番重回地府,她每日都吃的很高兴,喝的很高兴。
醉到忘乎所以,只剩乐趣。
所以就这样的快活日子过着,将离实在不能理解,那些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万年的东西,并且已经又不知道多少万年不曾梦到的东西,为何连着三日出现。
她找不到理由,只能怪范无救。
范无救倒也没急着反驳,只问她都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什么?
不可说。
梦里昨昔,长水之畔,红枫连天。
那是第一日。
这一回梦中的陆童比上一回的好看,因为穿的红衣,还精心装扮。
陆童要嫁人了,嫁给她的小师叔林夕,真真一对神仙眷侣。
请帖她一月前就收到了,可去还是不去?她想了整整一月,问遍身边幽魂,有的说去,有的说不去,范无救说不去。
然后她去了。
只不过磨磨蹭蹭,赶在了大礼当日。还好,还没晚,她还来得及见她一身喜服在人群中耀眼。
那喜服那样漂亮,满足所有女子对嫁衣的想象,也满足她曾经对将离说的那样:“小离儿,等哪日我要穿红衣了,我一定绣一朵你的红莲在上头。”
她把她的红莲绣在上头了,端端正正,绣在心口位置。很难看。
那是她从遥远的阴冥赶回人间,看见陆童的第一眼。美极,艳极,如烈火燃在苍穹,晚霞游进夜空。
而后她便醒了。
醒来后抱膝坐在空无一鬼的冥宫寝殿,要了命一样的喘息。
喉咙发紧,心跳不休,她抬头望,能看到大殿中空的屋顶上方,那朵用以照耀整片阴间的业火红莲,也是一般的炽烈,绝艳,焚烧如阳。
第二日她便不敢独睡了,死乞白赖的爬上范无救的床:“我保证不会挤你,我就是…绝对不能再梦下去了。”
范无救不置可否:“以我的经验来说,到了我们如今这个年纪,做不做噩梦和是不是独睡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将离不同意:“至少你要是发现我做噩梦了,还可以一巴掌把我扇醒。”
范无救笑了笑:“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却之不恭了。请你今夜一定要做噩梦。”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来自神明对于未知事物冥冥中的玄异感应——她那日果然又将梦做了下去。
也因是紧接着前一日的梦下去,注定了范无救的那一巴掌,来不及叫她在深渊之前苏醒。
因为深渊就在那一眼之后。
那一眼之后,红衣消逝,幽幽然,如风散。然后她才看到那连天的红枫下,原是满地的狼藉和血迹。
原来她深入阴冥,数年征战,与恶同行,与鬼同眠,却当那红衣消散之后才发现,那不是一个活人,那是一道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