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明时节,雨未曾停过。叶影山靠在窗边,听着细雨,想把心安静下来,可他的心却违逆他的志愿,每个人都是这样,心是自己的,人却总是不能控制它。
叶影山看了看熟睡的竺莫语,那人的脸依旧通红的,紧皱着眉头,双拳紧握。叶影山知道,她梦里依旧担心着赵禹心。烧退了许多,小罗说她已经没事了,只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十天半月便可痊愈。她在昏睡之前嘱咐过自己要去找赵禹心。可叶影山并不想走,并不想听从她的意愿。
窗外风吹的急了,雨有加大的迹象,他还是没有动身的打算。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怎么救所以不想离开?也许是因为他担心她所以不想离开?叶影山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他只知道不是因为这些。
叶影山想了半天,心里有些苦闷,便下了楼,想弄些酒喝来解愁,虽说他并不喜欢酒。他看见小罗正坐在长凳上歇息,抹布放在一旁,想必是刚干完活。
叶影山道:“小罗,可有酒吗?”
小罗道:“这里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能没有酒呢?”
叶影山道:“我想要来点。”
小罗道:“你爱酒吗?这两日也未曾见你饮过酒,怎么今日突然要喝了?”
叶影山道:“并不爱,只是想喝。”
小罗道:“那看来你是心里郁闷了。”
叶影山道:“大概吧,但好像也不是太郁闷。”
小罗到:“那为了什么?”
叶影山道:“或许为了屋外的雨?或许为了过世的亲人?或许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小罗道:“真有趣,那我得和你喝上几杯,所谓酒后吐真言,我听听你的心里话,看看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饮酒。”
叶影山道:“那你也是够闲的,酒后说的话,多半是用来骗自己的。”
小罗道:“骗自己的,就是想要的,就像做梦,脑子总会给你想要的,那不过是梦,是在骗自己。何况在这深山里,本就闲得无聊,而且我很爱管闲事,听别人瞎扯。”
二人落座,对饮。
门外,风雨大作。
细雨中,张燕宽独自在院子里踱步,周身的屋子里都埋伏好了请来的高手,围墙外还有他万无一失得后手。
他们的计划是,那个人一现身,便让轻功最好的郑奇凯把《弈道剑谱》抢过来。之后由屠齐雷第一个出手,他内力最为精纯浑厚,招式大开大合,及其霸道,必能伤到来人,考虑到来者既然盗了《弈道剑谱》,想必是个用剑的人,便让剑术极佳的韦行志和公羿从两侧包抄,钳制住此人。自己则断其后路,使此人插翅难飞,哪怕他逃了出去,围墙外还有大把的暗器等着他呢,四公子亲自坐镇,那个人是不可能躲掉的。
风渐急,天色愈发的昏暗,雨愈发的大,群山的绿被雨打湿,远望去,一片朦胧的墨色。风吹的院子大门吱吱呀呀作响,它仿佛想脱离墙的束缚,想从门框上挣脱出去,去寻找自由。雨水顺着屋檐淌到地上,顺着砖缝,流到张燕宽的脚边,弄湿了他的鞋,潮湿的鞋让他很不舒服。
张燕宽的衣服被风吹起,又被雨打落下,他感到有些冷,想打个喷嚏,但又顾及面子,所以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在院子门口,缓缓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此人身高七尺,面若旧蜡,双眼透出了一种沉寂的冷色,就像张燕宽头顶到的乌云一般。雨落到他头上,散开成几瓣,顺着头顶流到脸颊,几乎不受什么阻拦,原来是个光头。身上穿着暗灰色的破衣破鞋,手里还掐着个暗灰色包袱,人与阴雨相融,昏暗而神秘。张燕宽打量了有一会儿,憋回了喷嚏。心里道:真是个奇怪的年轻人,还真的有些深不可测的样子,毕竟他能夺到《弈道剑谱》,武功肯定是不错的,自己绝对要小心提防。他周身只有那个包袱遮挡点雨水,现在看来那里面所放的,便是那《弈道剑谱》。
“喂,小兄弟,你可是寄信之人吗?”张燕宽把目光收了过来,问道。他刚一开口,雨就从嘴角流到嘴里,尝起来有一些发咸,就像没有生命的血。
彼人并未说话,他笔直的站在门口,目光冷酷,手伸进了包袱,包袱看起来很湿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受潮。
“是时候了!”郑奇凯看的清楚,那人此刻已经把东西掏出来了,该出手了!霎时之间,郑奇凯已来到那人身前,他伸出手抢过了那个东西,上面的水甩了他一脸,他得意的顺手快速的揩了一把,心想以自己极快的身法,那人是反应不过来的,更不可能奈何得了他。可是就是在他翻身要离开的工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这么个工夫,郑奇凯,死了!
因为郑奇凯的身法太快了,几乎在人呼吸之间就窜了过去,众人虽没看的太清,但都做好了准备,就等他一回来就动手。可就他转身这不到眨眼的时间,那人的拳头已经轰到了他背上,好狠的一拳!这一拳的内劲有多大?郑奇凯已七窍流血,这一拳外劲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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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奇凯后脊折断飞了出去。他的尸体抽搐的躺在潮湿的砖地上,血顺着砖缝被雨水带着染红整个院子的地面。
这一切的变化太突然了,可事情必须进行下去,埋伏的三人从屋子里窜出,搅乱了风,搅乱了雨。屠齐雷两对铁拳,公羿韦行志两柄剑,直取那人,那人并不惊慌,摆开架势要与三人对敌。
房顶上的水流遇到了阻挡,被布锁了进去,房顶上本没有布,原来是一个人趴在房顶,已偷看了很久了,正是赵禹心,他觉得那个来者有些眼熟,也许是风雨太急,他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这时候,那人后退一步伸出双拳,准备先迎击左右的敌人,被雨淋湿润的拳头,想见敌人的血。
屠齐雷向前一步,也伸出双拳,看来他要硬与那人对拳。赵禹心握紧了剑,禹心剑上淡淡的血腥味被雨冲散开来,愤怒再一次涌上赵禹心的脑子,无论雨有多大,他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见二人的拳头都向两边横出,中间大开,正是出手的最佳机会,赵禹心毫不犹豫的从房上跃下,剑锋已直取来者胸口。
血雨漫天。
“轰!”
一声惊雷怒响,叶影山从醉里惊醒,他只喝了三四杯便醉了,他揉揉眼睛看向小罗,小罗敞开了门,望向天空。
“云如虬龙雷如鼾,天公一怒降群山。”小罗吟道“此是异人出世之像!看来今天的武当要发生大事了。”
“武当!赵禹心…”叶影山喃喃道,他还醉着“我应该去武当山,去找他,他救了我的命,他也救了竺莫雨的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叶影山安能在这坐着,任他去送死。”他夺门而走,带醉了门口的迎来的风雨。叶影山顶着磅礴大雨,发疯似的冲向了武当山。
“看来,所谓豪杰貌似不止一个啊。”小罗自言自语,他裹了件厚衣裳,带上一把伞,悠哉悠哉的也向山上走去。
“轰!”
又一声雷响,院子的地上多了两具崭新的尸体,来者和屠齐雷都好好的站在地上,风雨狂雷中依旧岿然不动。而突然出现的赵禹心则被来者顺手一扫,扫到了门外,张燕宽目瞪口呆在原地,哪怕是出家多年,心神一向稳定的他,都被此情此景吓到了。
韦克林和公羿躺在地上,任雨打湿无论生死都没有感觉的头发,二人的剑都飞到一旁,右手腕都被震碎。这两拳来自光头的年轻人。他们左边的肋骨已被拳头震碎,人身上最强悍的心脏硬生生的顶住了那可怕的一震,可它周围的血管都爆裂开来,两人都七窍出血,死相难看,这两拳来自于屠齐雷。
二人的血流在雨里,淌到地上,和郑奇凯的血一起,遍布了潮湿的地面。
“屠…屠帮主,你…你做了什么?”张燕宽被吓得说话都吞吞吐吐了。
可屠齐雷并没有理他,他与来者对峙着,屠齐雷缓缓道“小兄弟,让一下,我只想要门外那个人。”
来者道:“我也是为他而来。”
屠齐雷道:“那本剑谱,那封信?”
来者道:“都是为了引他来。”
屠齐雷道:“何苦呢?但看来你如此费尽心机来想要找到他,我今天要拿他的命,不太容易了。”
来者道:“容不容易,你需要试一试。”
“好好好好!”屠齐雷道“那就来吧。”
话音落,二人同时跃起,四只拳头激烈对轰,内力之强劲,把落在二人身边的雨全震散开了。二人快对三十余招,未分胜负,张燕宽此刻也冷静下来了,他趁乱冲到了院子外面,目标正是赵禹心,意图乱光头青年的心。不出他所料,青年的拳头已经减慢了,他正慢慢准备退到门外。
屠齐雷见他分心,加急了攻势,青年看来也有些招架不住,屠齐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刚在的对拳之中,他已隐约觉得那年轻人的内力远胜于自己,自己的内力大概只有那人的八成,但是对方招式太少,没什么变化,幸亏自己学的武艺多,才在招数上压制了对方。
可对面虽然暂时落了下风,但他的脸上,未曾有一丝退却的表情,那双眼睛,如漫天的阴云,不知下一秒是暴雨,还是怒雷。
青年往后纵一大步,看他的架势,是要一拳决胜,屠齐雷其实有点害怕赌一拳,毕竟对方的内力太过雄厚,如果只赌这一拳,自己绝对会吃大亏。不过再想想,如果自己真的使出全力一击,虽可能受重伤,但同时对方也同样会受到重创。而对方只有孤身一人,自己这边还有很多高手。想到这里,他便不再犹豫,放开全力,一拳击出。果然,对面的年轻人也击出势大力沉的一拳,拳对拳,两对拳头击到一起,一时间竟没有分开。二人的内力正在激烈相撞,双拳周围的雨水也打着旋,盘绕着两只拳头。
“嘭!”
二人都被这一次内力碰撞所被震飞,不同的是屠齐雷已经晕倒在水坑里,而年轻人还是平稳的落在地上。见对手已经暂时醒不来,他转过身,到了门外,一掌直奔张燕宽,这一掌的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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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如孤狼长嘶一般,其威直扑张燕宽的胸膛。
张燕宽大惊失色,把眼睛一闭,看来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心想:“这下可完了!连屠齐雷都不是此人对手,那我岂不是死在旦夕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记忆里最近好像有个人跟他一样可怕。”他脑子飞快的寻找着那个人“对了!杀了竺庭平的那个疯僧!这个人也是个光头,绝对是他!”他想到这里,已经恐惧到没什么可想,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他已准备好赴死。
可他忘记自己还留了一手。
唐辰靠在围墙上,他一直埋伏在外面,虽然听的到声音,却看不见状况,所以他虽有害怕,但却依旧有着出手的力气,他以为张燕宽是故意给那人买破绽,好让自己从容出手。他看准时机,甩出一把毒蒺藜,又快又狠。
年轻人倒下了。
唐门的暗器天下第一,他们暗器又狠又毒,凡是被暗器之毒伤到的人,除非有唐门的解药,否则必死无疑,常人顷刻间就会毙命,而年轻人很明显不是常人,他的内力雄厚,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以他的内力,他还大概可以坚持十日!
其实对他现在来说,十日都不需要,他只需要十步。
十步过后,唐辰被一拳打死。
风静了下来,雨渐渐变小,雷已停下许久。
“父亲,父亲!”耳边响起了儿子的声音。张燕宽睁开双眼,面前是自己的儿子张影坤,耳朵里听到了麻雀的叫声,鼻子里满满的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
“父亲,那个人已带着赵禹心走了。他没有下手。”张影坤道。
“是嘛。”张燕宽微微道,他看见屠齐雷还趴在水坑里,看见唐辰倒在墙边上,便道“坤儿,快去把屠帮主和唐公子扶到房中去。”
“父亲,屠帮主和唐公子他们…”张影坤身体有些颤抖,脸色有些发白,战栗道。“他们都死了,都被那人一拳,打死了。”
“这…”张燕宽不禁到吸一口冷气,唐辰被杀他并不太意外,可屠齐雷被一拳震死就太可怕了,那个人的内力到底有多强?只用一拳就震死屠齐雷,当今武林,绝不会有这样强横的人“唉,太可怕了,不过为什么屠齐雷会对公羿和韦行志下手呢?”
“父亲,人都死了,还问这些干什么,想必是有些私人恩怨吧。您也受了惊吓,让人扶您到别处休息吧,以后再谈这些事情,这居所我来帮您收拾,那几具尸体,我来处理。”张影坤道。
“好好。以后处理,以后处理。”张燕宽觉得嗓子发紧,咽了一口唾沫,可这唾沫有些呛到了他,迫使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血从嘴里被咳出来,他已晕了过去。
“快来人。”张影坤大喊道“扶他去休息。”
两个下人慌张的扶着张燕宽奔其他房间去了,张影坤又吩咐下人找来了医生,去给他父亲看病,其实张燕宽身体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吓的而已。
院子里有两具尸体,而那个尸体般的屠齐雷暂时并没有死,但他睁不开眼睛,他觉得丹田无比沉重,腹中也传来了阵阵剧痛,一种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他快要死了!
那怎么可能,那一拳确实威力惊人,但自己也倾尽全力,可能会受伤,但绝不至于死,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内力再强,自己的内力也绝不低于那人的八成,自己不会因为这一拳死掉。除非,有人使了什么手段,让自己筋疲力竭之际,奔向死亡。是毒吗?是谁的毒?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死人什么也不知道,他显然快成为死人了。
他的思想嘈杂,有时在想自己为什么死,是谁干的,有时在想现在自己该怎么办,有时在想自己的过去。不过他还是努力的睁开了半只左眼,这一眼便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他虽不甘心,但也是见到了,便咽气了。
“师兄,把他们抬到哪儿去?”丛源把屠齐雷的身体拉上了一辆手推车,他身下还有三具尸体。丛源的小手沾满腥臭的血水,眼里有一丝恐惧,恐惧着那具刚断气就腐臭不堪的尸体,恐惧着那个狠毒的人。
“推下山崖,喂乌鸦!”张影坤的言语冷漠可怕,不像当日在京城的蹑手蹑脚,不像在奇侠古镇的瞻前顾后,他曾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那个死去的狠辣的老人,他现在和逝者一样,做什么都不会手软,甚至更加狠辣。
天色由灰变白,雨已不再下了,叶影山昏倒在山路上,发着高烧。
山路上一个年轻人缓缓走了上来,把叶影山扛在肩上,他神秘又不神秘,应该是普通的一个年轻人,但眼里却总有些想要诉说的故事,他扛着叶影山,依旧缓缓的下了山。
小罗的床上,躺着高烧的叶影山,那人的脸依旧通红的,紧皱着眉头,双拳紧握。小罗可以知道他在担心谁,可他并不想去过问,爱管闲事不过说说罢了,毕竟每个人都要有秘密。
血红的天空中,盘旋的飞起了大片乌鸦,它们似在嘲笑,似在哀嚎,与这血红色的天一样,嘲笑着人的渺小,哀嚎着人的悲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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