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称是出门遛猫,但林貌并没有离开院门太远——这部分是源于他怀抱的那只黄狸猫沉甸甸的重量,难以负荷的重担。
为了昭显自己在天家贵胄内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的态度,林貌曾试图让尊贵的三只猫咪轮流在肩膀栖息。但在肩关节发出了最坚决的抗议之后,大手子不得不放弃原有的计划,改为以双手运输那只吨位颇为可观的黄色狸花猫——虽然手臂仍旧遭罪不小,但至少没有在李哲面前露馅。
他一屁股坐在了街边的长椅上,将手上与肩上的三只猫咪一一卸下,而后揉捏关节,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喘息,平平瘫在了椅背上。
三只猫咪在长椅上一字排开,同时探出脑袋,眺望公路边被推平的灌木、移开的山石、裸露出的辽阔土地——数个月时间还是过于仓促了,即使以风投资金不计代价的手笔,也仅仅只能修缮以林貌小楼为中心的方圆数里地,至于其余的种种规划,当然只能留待以后了。
据说这片空地是打算铲平后充作大唐留学生们训练马术的马场(虽然不知道一群猫猫怎么练习骑马,但组织总会有办法),顺带着临时安置从大唐转运来的珍稀动植物。为了充分满足囤放的需求,大唐投资公司租用了极为辽阔的土地。但在几只身份尊贵的猫猫看来,这显然就不太够格了。
黑色狸猫后腿直立,趴在长椅靠背上探头远望,如此环视许久,终于作出点评:
“也太小了。还没有太极宫禁苑的两成呢。”
林貌一时无言。唐初禁苑是隋朝宫廷的遗留,即使在长久的战火□□与各方侵吞之后,残余部分依然极为惊人,绝非现代这点小里小气的土地租借可以媲美。
但是……
“土地价格也不一样嘛!”他嘴硬道:“土地价值取决于土地上生产活动的价值,工业时代征地的难度,怎么能与千余年前相比呢?如果真要复刻太极宫的禁苑,恐怕倾尽——倾尽大唐的国力,也是不可得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理论,林貌摸出手机,搜索了本地最近一桩土地拍卖的新闻,向懵懂不知世事的诸位皇孙贵胄展示这个残酷的世界——数个月以前,为了买下区区三平方公里的土地,某工业集团一次便消耗了数十亿的资金,委实是惊人的手笔。
几只狸猫一齐抬头观看,在仔细数了几遍零之后,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说实话,自打记事以来,历经各位尊长保傅耳提面命,这几兄妹听到的便是大唐如何富有天下、总领万方,而皇室贵为万人之上,更应该克勤克俭,勿以奢华富丽而自矜自得云云。
原本他们信以为然,从不疑虑;但如今亲眼目睹了这夸张之至的数字之后,心中却不由大为动摇。原本大唐那“无所不有”的形象“,顷刻间也黯淡了许多。
林貌道:“所以,虽然只有两三百亩的土地,未必——未必比得上诸位殿下的宫廷;但能在几个月之间办妥事情,已经是有关部门竭尽全力的撮合了。这也就是郊外地价
实在便宜,否则哪里有这么容易……“
其余的猫咪连连点头,茫然中若有所思。但趴在长椅上的黄狸猫却噌的抬起头来,连耳朵都尖尖竖起,它抖一抖胡须,颇为期待的仰望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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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两三百亩而已?”
林貌点一点头,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蹲坐的三花猫便敏锐的眯起了眼睛:
“二哥,阿爷可是亲口叮嘱过,要你多动一动!”
黄狸猫咳嗽一声,下意识左右观望:
“我又没有说什么,哪里就能扯上阿爷的旨意了?你实在是多想了……”
“小妹又能多想什么?”三花猫毫不留情揭穿了自家二哥那点可怜的伎俩:“如今这空地只有两三百亩,比太极宫禁苑的马场小了足足一半有余。在这样的场地上练习马术,当然轻松得多了!二哥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橘黄狸花无言以对,随即恼羞不已——自陛下从这莫名的“现代世界”折返之后,对待子女的教育思路便有了极大的变更;而其中最为遭重者,莫过于恍兮惚兮的嫡次子,身份与结局都极为尴尬的魏王殿下。皇帝以特旨下了死令,削减魏王一切膳食用度,停掉饮宴、采买、封贡的一切收入,并派专人监督他的饮食与活动。其管束之严厉,甚至令重臣们都大为错愕。
诸位宰相一向主张削减藩王的用度、尊隆东宫的地位、反对皇帝过于宠溺幼子;但饶是如此,在这样雷厉风行的严苛限制之下,就连魏征、房玄龄都人都被惊得反应不能,甚至几次上书,请求陛下宽免藩王,矫枉勿得过正——只不过陛下绝不为所动而已。
当然,在座的一人三猫都明白陛下此举真正的用意;也正因为明白用意,黄狸猫并不敢公开表示反对。不过,为了表示愤怒,他奋起反击,猛戳亲妹妹的软肋:
“真要说弄虚作假,我当然不敢为自己辩护。但半月之前,三妹口口声声说是要熟悉此处的‘网络’,那不也是玩了一下午的什么——‘游戏’么——“
话音未落,黑狸猫尾巴绷直,猛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呼噜;就连林貌也手指微颤,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所以这就是黄色狸猫重大的失误了。他光顾着寻觅自己妹妹的短处,却忽视了最大的问题:如果没有人从旁教唆,才到现代不过三五日的公主殿下,又能在哪里接触到游戏呢?
或者换句话说,短短三五天就能将游戏熟练到这种地步,若没有人殷勤陪练提点,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为了掩盖这一时的心虚,受命照料这三只猫咪的大手子左右观望,迅速转移话题:
“听至尊与皇后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委托组织聘请专家,为留学的事情做预备。三位殿下有什么想法么?也好趁便转达。”
若以魏征、李靖原本的构想,就算要请东宫身先士卒,开留学风气之先;那也不过是让太子到现代草草浏览数月,见识世面而已。真要让国家的储君完全脱离朝廷的规制,彻底进入崭新的现代世界接受那前所未见的教育,他们也绝没有那个胆
量——一国储君奔波在外,那可是春秋时国破家亡的落魄王孙才有的待遇;贸贸然提这样的建议,那不是往皇帝脸上泼脏水么?
所以,能够做此决断者,当然只有至尊夫妇本人。
这种决断当然也其来有自,倒不仅仅是因为猫猫陛下对现代那色授魂与的向往,而更多参杂了隐秘的考量。这数月以来他常常浏览唐初以来的种种史籍,除了照例被历代孝子贤孙气得七窍生烟之外,所遭遇刺激最深的,便是从期刊中读到的一篇议论唐朝皇位传承的文章了。
该论文的作者以极为冷静犀利的笔触,剖析了初唐以来皇权转移中的种种乱象,并着重回顾贞观年间太子与魏王争位时的血腥往事,认为李承乾与李泰的惨烈结局,固然有各自性格的缺陷;但太宗皇帝在局中若有若无的制衡与引诱,也未尝不是祸乱之源——
“荒谬!诽谤!”
李二陛下登时暴怒,反手将期刊掷了出去,敲碎了一桌的瓷器。
所幸彼时并无外人,只有长孙皇后相伴于侧。皇后镇定自若,起身捡起期刊,仔细翻阅几页,才平静开口:
“陛下,这个世界的人,说话从来是如此尖刻直接——”
帝后夫妇在小楼驻留多日,对现代人的倾向也算颇为了解了。相较于古人的含蓄委婉、一波三折,现代人在情感的表达上简直直白显露得叫人惊讶,用词中基本不会考虑什么欲语还休的回环曲折,若有似无的隐约暗示。也正因如此,他们在文章中直接点名李二陛下,倒不一定是什么恶意,而纯粹是出于用语的习惯。
毕竟,祖龙与武皇帝被学界点艹的次数,还要多上不知凡几呢
眼见丈夫怒气少歇,皇后又徐徐道:
“再说,以我的见解,这篇文章言语精当,逻辑缜密,也并非有意毁谤。”
皇帝刚刚按下的火气噌一声窜上两尺高:
“逻辑缜密?难道朕还真在算计自己的儿子不成?!观音婢,他分明是——”
长孙皇后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将杂志翻到某一页,递到了皇帝眼下。
至尊只是扫了一眼,脸色便青白红绿,变化数次,终究言语不得。
不错,虽然皇帝被杂志的区区数语激得大为破防,但这论文的本意,还真不是八卦大唐皇室那混乱的父子关系——专业学者又不是历史粉圈,不会闲的无聊掰扯皇帝的隐私,文章提及了贞观初年的储位之争,不过是为自己的观点增加一点论据而已。
这篇文章统计了西晋以后历代皇位更迭,描绘出五胡乱华以后权力秩序彻底崩塌的恐怖景象——南北朝上百次皇位流转之中,居然有九成以上都离不开宫变、篡位、阴谋的影子,能称之为“正常”的权力传承,当真是稀少到可怜的异类。
在这种跨度长达数百年的极端混乱之下,整个上层的心态已经完全被改变了。两汉稳定而光辉的秩序一去不返,篡位、谋逆、叛乱乃至弑父弑君都被视为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常例,已经无法再激起任何政治伦理上的波澜
。也正是因为这种政治上的“人心思乱”,才扭曲了整个朝廷运转的逻辑。
‘……考虑到南北朝的惯例,太宗皇帝在李承乾与李泰之间的犹疑两可,举棋不定,不能简单视为父亲的舐犊情深。’长孙皇后轻声诵读论文的段落,语气柔和轻缓,却又字字清晰:如果太宗皇帝偏重幼子,可以看作不理智的溺爱;那么梁武、周武、隋文与其太子之间的龃龉,对其余宗亲不正常的偏爱,又该如何解释?显然,贞观年间的风波不仅仅是父子兄弟间的冲突,更是三国以来因袭为旧例的传统——为了防止外姓篡位、欺凌幼主,不能不加强太子的权势;太子势盛威胁皇权,又不得不扶持幼子制衡。皇权在望族、储君、藩王之中艰难的平衡,是南北朝乱世永恒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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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娓娓道来,音色清而甘洌,不胜动听之至。但皇帝默不作声,脸色却渐渐变化,难看得仿佛被隐太子当胸捣了一拳,
“‘这种传统甚至不以皇室内部的关系为转移。如果考察贞观年间东宫及魏王府属官的记载,可以发现他们在冲突前后相当不正常的反应。如果以后世稳定秩序的眼光看,这些反应无疑是过激的;但仔细考察唐初官僚的心理,则不难理解其动机——作为谙熟历史的士人,自被挑选为王府属官,命运与皇室绑定之后,他们恐怕就从没有幻想过能等来一次正常的皇权交接。尽管从不敢明言,但由上而下的大小臣工,无疑都在为必然来临的权力清算做着准备。”
“‘人类的预期是能自我实现的,当动乱已经成为共识,那局势的发展就不再是太宗皇帝能够左右的了,他不得不走上以藩王制衡太子的老路,也不得不接受必然的命运——事实再一次证明,在太子、士族、藩王之间的三角平衡是根本无法延续的,即使英锐如太宗,亦不能在此危险的钢丝上长久行走。权力格局再一次崩塌了,一如隋文、周武之时。’”
皇后合拢杂志,默默凝望着皇帝。
夫妻相处十余年来,即使在武德九年的六月,她也从没有见过丈夫这样扭曲的脸色。
这样的愤恨与难堪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毁谤”……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最凌厉的快刀。
在被这样的快刀切割得鲜血淋漓之后,帝后作出的的选择就不难理解了。移风易俗最为艰难,即使皇帝也暂时无力改变官员们的成见(再说,以过往三百年的历史而论,人家的成见又有什么错误?)。与其费尽心机避免那“自我实现的预期”,扭曲畸形的秩序,倒不如设法换个环境。
……毕竟吧,现代的专家们水平如何另当别论,但至少人家绝不会参合大唐境内的一丁点权力争斗,在氛围上绝对可以放心。
此后,陛下苦思冥想,与皇后再三商议之后,还打算谋划出一条全新的平衡之路——若以史事而论,在皇权交接的剧烈动荡之中,即使亲近如长孙无忌,表现也是相当之暧昧犹疑,难以尽信;而所谓“对权力清洗的预期”,更是蔓延于重臣之间,引发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举止。在这样根深蒂固的传统下,已有的权术难以发挥效用,不得不借用外部的力量。
“……我的意思,可以和另一边签订一份六十年以上的贷款合同。”皇帝很郑重的告诉皇后:“经营四方,毕竟也是要时间的。若将天竺、东瀛抵押出去,大概能够达成协议——以对面的反应看,恐怕还对东瀛颇为感兴趣呢。”
“六十年的合同,是否也太久了?”
“那位姓李的‘干部’曾经说过,经济合作最为娇贵,总喜欢稳定而又可靠的环境。”皇帝告诉皇后:“我想,只要借款的时间够久,为了将来协议的长久持续,另一面恐怕也不能不稍稍上心,为朕维护皇位交接时的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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