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愕然:“什么?”
大概穷尽他的智力,也不能想象自己可以在这样怪异的古神手上讨得什么便宜。但娲皇宫的传语从无差错,天狐又道:
“这是神农帝陛下的意思,托小狐转达而已。陛下说,造物者游离三界之外,是一切生灵的起源;也正因如此,举凡一切世间的法术、神通,都不能对祂有分毫的损伤……”
话音未落,半空中铿然巨响,祥云彩气纷呈而来;一个朦胧人影从古神身后翻出,顷刻又化为乌有——在造物者愣愣出神之时,大圣早已元神出窍,跃至半空,倾尽全力挥下一棒,不偏不倚正中神明后脑;却不料一击之下如中金铁,反倒将元神打回,震得猴哥面色剧变。
盘坐在侧的红拂微微皱眉,伸手拍击腰侧的剑鞘;一道雪亮剑气破空而出,如长虹破日,直取古神心脏。红拂与泥偶缠斗多时,被加的buff不计其数,如今出手声势惊人,比先前强了百倍不止。
但这样恢弘的剑气同样只在古神胸前一擦而过,随即化为无形,仿佛只是浮光掠影而已。
正如天狐所说,古神是天下一切生物的创造者,也自然拥有天下一切生物的法力玄奇,分辨世间法术,便如掌上观文一般轻松自如。万物相生相克,一切法术总有其克星。只是玄理深奥,反制的办法未必能够炼成。但造物者的皮毛汇集三界法理,却恰恰可以在瞬息之间生出克制的力量——红拂太白剑气刺入,皮毛立刻生成“反太白剑气”;猴王以七十二变制敌,皮毛便瞬即运转“逆七十二变”,见招拆招,克制抵消,绝没有丝毫翻盘的可能。
大概也正因如此,伟大的神明才表现得如此的镇定自若,平稳泰然,即使在刀光剑影的真气围攻之下,依旧呆呆不动,神思茫然;在祂看来,身边围绕的只不过是游戏里聒噪繁琐的npc而已,就是npc们使出多少稀奇古怪的神妙法术,又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呢?
眼见法术无效,众人不得不偃旗息鼓,各自盘踞祥云之上,一时无言以对。任由古神于空中轻拍羽。在这样尴尬微妙的局势下,李先生不得不出面承担责任了:
“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一位么?”
天狐稍稍有点犹豫。说实话,神农帝陛下传达的口谕也颇有些云山雾罩,难以理喻。朕要她一一解释,还颇为为难。
但就在这小小的一阵踌躇之后,翩然飞舞的古神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祂骤然动身,振翅上浮数千百里,而后震喉出声,音色美妙高亢,仿佛黄钟大吕,直抵九霄。而空中气流随之波动,荡漾出怪异起伏的纹路。虽然语言不通,但众人心笙动摇,目眩神迷,都生出了一模一样的感受:
这古神似乎发怒了!
难道是终于看破了他们的小伎俩,终于决定狠施辣手了吗?
古神盘旋数圈,鸣叫越来越高亢,虽尔怒火中烧,却始终没有出手;仿佛是在忌惮推敲,反复比对着什么——能从心理年龄只有五岁的神明举止中看出踌躇犹豫,也是奇事一桩
;但偏偏古神确认数次,却始终没有攻击。
大圣运足目力,往云雾遮蔽的崇山峻岭扫了一眼,惊讶出声:
“是唐军的队伍。我们怕是飞到唐军的撤退路线上来了!”
话音未落,古神双翅猛拍,激起狂风如刀,顷刻间跨越千万里,向山岭中逶迤前行的唐军当头劈了下去。
这一招法度森严、真元内蕴,真有开山裂石的威力;若是正面交击,怕不是连山头都要砍下一截来。猴哥不敢大意,抬手一个呼哨,架起筋斗云俯冲而下。
筋斗云风驰电掣、快捷无伦,竟比风刃还要迅速。一瞬间里猴王抵达山巅,晃一晃脑使出昔日斜月三星洞里学来的奇门遁甲之术,抖开铁棒化为长链,分八卦九宫将山地平原尽数分割,而后真气流转勾动灵力,顷刻将方圆百余里的活物尽数转移,轻轻安置于山侧的平原,避开这声势惊人的强力一击。
但搬运未及一半,大圣却忽觉寒气罩顶,扑面而来;真气起伏竟尔稍有滞涩。他百忙中抬头一看,只见偌大阴影当空急落,竟是古神张开双翅挥动四蹄,迅即冲破广成子与林貌设下的种种封禁,长箭一样扑了过来!
如今形势至此,实在没有缓和的余地;大圣无可奈何,只有硬着头皮收回搬运活物的毫毛,千万化身合为一体,呼出金箍棒奋力向上招架。但纵使万般法术神通,又如何能伤触及万物的起源?那力若千钧的铁棒,也不过只在古神身侧擦了一擦,随即便飞旋弹开,再也无法掌控。
古神势如闪电,振翅而来,长翼已然遮蔽山巅,凌厉血腥的气息扑面逼来,几乎让尚未被遁甲法术运走的几百唐军就地晕厥,只能僵仆在地,难于动弹;眼见惨案就要发生,造物者忽又鸣叫一声,仓促以前腿蹬地,翩然后退,躲开了从天而降的一辆木车。
木车轰然坠地,炸出一地的火药与药草。而山坳处红旗招展,鸣鼓阵阵,传信的精兵大声号令,命瘫软在地的士卒赶紧撤退——原来猴哥施法匆忙,残留下的恰恰是唐军殿后的部队,由李靖坐镇指挥;眼见强敌扑面而来,李药师也并未慌乱崩溃,虽然力不能胜,仍然命亲兵推下辎重,试图迟滞敌手。
但在这样的强敌前,区区一□□又能有什么作用呢?李药师自己也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可现在古神一退数百尺之远,竟然远远绕开木车倾倒出的那一堆杂物,再也不肯前进半步了。
猴哥见机极快,虽然不明缘由,依旧断然召回铁棒,挑起唐军剩下的辎重,劈头盖脸朝古神砸去。这样的寻常物事本不值一提,就是随口喷点三昧真火也能烧个精光;但偏偏古神只瞥了一眼,就立刻拍动翅膀,急速后退,绝不敢稍有停留。
——到底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照顾肉体凡胎的李先生与大手子,广成子的云路稍微慢了一步。等降临战场上空时,恰恰看到了古神仓促后退,畏惧之至的情形。即使以广成子真人的博闻广识,大概也绝想不到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场景;以至于诧异
之至,脱口而出。
红拂眼力老辣,从水镜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古神似乎是在躲避药草。”
不错,神明左右趋避,不时挥舞翅膀,震开飞洒的火药粉末;但唯有木箱中的药草,那是躲之不及,绝不愿意触碰丝毫的。就连草药沾染到的气流,都要赶紧变幻方位,坚决避开。
李先生趴在林貌肩头,同样聚精会神,观察战场局势,此时忽然啧了一声:
“这是我们送给唐军的药草。”
林貌道:“啥?”
“红景天。”李先生仔细辨认:“外敷或者点燃,配合乙酰唑胺粉末,可以有效预防高原反应,是进军青藏必备的药物……”
他停了一停,额外又强调了一句:“我们还对红景天草药做了一定的基因改造,提高有效物质的浓度,便于吸收。”
林貌微微愕然,而后灵光一闪,忽的恍然大悟:
“是转基因!”他脱口道。
——不错,转基因!
伟大的造物者是一切生命的起源,司掌筛选与变异的伟力,能够在短短数月之内强力推动细菌朝特定的方向进化,繁衍出符合要求的性状;正因如此,一切生物体的遗传信息都在这远古神明的掌握之中,无论如何稀奇古怪扭曲恶心的变异,都只不过是基因图谱上小小的变更,任凭千变万化,永远不能逃脱造物者的掌心。
除非,除非生物体身上的变化,就连古神也无法预知。
这本来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生命体一切的变化都有脉络可循,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一切沿革都不能逃脱原始基因图谱的约束;而作为明悉基因图谱的古神,这样不涉及本质的变革,不过是可笑的小把戏而已。
但转基因呢——尤其是跨动植物界的转基因可就完全不同了!
将鱼的基因剪切给大肠杆菌,将萤火虫的基因剪切给稻草;这是自然历史上发展千百万年也绝不可能有的遗传物质交换,是一切创造者梦寐不及的全新变异,甚至完全超越自然法则的约束——在这样匪夷所思的新生事物面前,即使是古神,也理所应当的会感到畏惧吧?
如果说手握造物权能的神祇是高高在上的程序员,那被转基因技术制造出的生物,至少也得算个完全无法理解的究极bug,全然在逻辑之外的莫名漏洞;就仿佛打开编译器后只看到满屏幕的烫屯锟斤拷,谁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与不快吧?
这么说起来,对于古神来说,底下满地的药草恐怕是比狗屎还要叫人——叫神恶心;所谓拖把蘸屎,天下无敌;猴哥挑着一箱药草扫来扫去,古神当然只能退避三舍,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林貌咳嗽一声,摆脱了那恶心的想象。
事实如此,结论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们可以用转基因的东西对付祂!”大手子迫不及待开口。
显然,以超越生物常理的物事对付司掌生物一切信息的神灵,正是见招拆招的题中之义。而神农帝陛下大概也是远见如此,才会特意命娲皇宫的使者来提醒他们——当然啦,神农帝估计也没有猜出来那基因转得乱七八糟的药草到底该叫什么玩意儿,所以苦心孤诣,只能给一个隐约的暗示而已。
但出乎意料,李先生迟疑片刻,居然摇了摇头。
“不。”他低声道:“转基因生物能在短时间内震慑住祂,但时间一长——时间一长,恐怕就未必了……从理论上说,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源于同一颗古细胞,所有生物都有或近或远的亲属关系。所以,只要祂愿意从头梳理,其实是可以从基因的远古发源中,理清转基因技术的脉络的。”
归根到底,转基因是现有生物体系中的bug,但也仅仅只是bug而已。它绝不可能违背地球生物体共有的规律,本质也不过是既有规律的特殊运用。只要——只要古神能忍住恶心与反感,解决起来并不算麻烦。
除非……
“皇帝就在下面的营帐中吧?麻烦立刻将皇帝陛下送上来!”李先生转头望向广成子,语气沉着而又急促:“我有要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