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貌哎哟一声,迅速收回了右手,拼命揉捏灼烧的手腕。那一瞬间的疼痛虽然短暂却也着实剧烈,直烫得他有些咬牙切齿,反应不能。
猫猫跳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大事,应该只是静电……”林貌翻过手腕,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墨印,只是随意用纸一擦,便泯灭了痕迹:“没什么大不了。”
疼痛来得快也去得快,在他擦干墨迹之后,除了肌肤上那点隐约的红印,已经看不出什么迹象了。
猫猫陛下喔了一声,心中却微微有些狐疑——学士虞世南奉命为皇后书写帛书,选用的笔墨都是内造的上品,又经过极为精细的装裱,怎么无缘无故沾染到手腕上呢?
“朕以为……”
一语未毕,林貌的手机便骤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时李先生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急促:
“林先生,你那边还好么?”
林貌:“还——还好吧……”
“确定无恙么?”李先生的语气依旧严肃:“林先生,方才我们的监视网络在你居住地附近检测到了相当强烈的异常波动,大大超出了设定的预警值……您真的没有问题么?”
林貌愣了一愣,不知是该惊异于这样精密而高效的警告系统,还是该好奇对方口中浑然不可理愈的名词:
“监视网络?”
李先生犹豫了片刻,并未立刻作答。但林貌的问题似乎已经激起了莫名的反应,电话那头起了小小的喧哗:
“根据保密条例——”
“主任,这种话题似乎也太过了一点——”
李先生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属下争相恐后的议论。
“我想,还是应该表现出充分的信任。”他很平静的做了决断:“——林先生,监视网络是数十年前构造的一套防御系统,与新设立的‘天人之誓’搭配,可以全方位监视国内可能的神秘波动,并在第一时间消除它们。仰仗着这一套系统,国内在数十年里维持了绝对的安宁……“
林貌目瞪口呆:“你们可以监视一切神秘现象?”
“那您就太高看我们了。”李先生的语气很温和:“事无巨细的监视一切,当然超过了一切组织的能力。实际上,天人之誓本身的框架,已经足以压制绝大部分的异常事件。只有最为危险的那一部分,才会引发警报,由专人负责处理——当然,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之后,这种等级的警报已经很少见了。”
换句话说,在大手子住处爆发的,正是某种极为罕见、高度危险、足够引发强烈警报的“波动”。所以,组织上的电话才来得这样的凌厉、快速,丝毫没有犹豫。
林貌微微愣住了。说实话,他以心境感应数次,是真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手腕上那点轻微的灼痛早已尽数消失,甚至连墨水都被擦得一干二净,再无痕迹,与电话中渲染出的紧张气氛委实不太相符。
但李先生显然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犹豫。听完
大手子小心翼翼的解释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决断:
“疑似甲骨文的文字么?请留在原地,不要再随意移动那件东西,我们三十分钟内就能赶到。”
事实上,仅仅十五分钟以后,第一批车队便抵达了林貌在郊外的住所,前排的面包车径直开进小院中,车门打开之后,李先生亲自迎下来一位白发苍苍的专家。
这位老者与林貌握手,并做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林先生,我姓江,主要负责三代时期的考古鉴定……“
林貌赶紧还礼,听见声音却不由大吃一惊,本能的脱口而出:
“……《走进科学里》?!”
不错,专家的声音虽然苍老了些许,但俨然与昔日科教神剧《走进科学》的旁白毫无差别,对于林貌这常常从纪录片中寻找灵感的写手而言,简直是熟悉到了极点,闭着眼都能认得出来——
专家有点尴尬:
“林先生真是——真是耳聪目明。不错,我的确曾在《走进科学里》负责过几期考古节目,近几年才被借调过来。”
借调?这样敏感而封闭的组织,居然能随便从电视节目组借调人员么?
或许是看到大手子脸上茫然不解的表情,随行的李先生低声解释了一句:
“林先生,神秘会招引神秘,迷信会诱发癫狂。所以,本部门的职责之一,便是尽力消除掉一切不利于建构理性世界的危险因素——无论是人为的,还是非人为的。”
这一句话非常含蓄,但作为常年脑洞大开的网文写手,大手子依然在瞬间领悟了。但正因为在一瞬间领悟了真相,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某个细思极恐的推论:
如果部门的职责是消除危险的神秘因素,那么与部门沟通紧密、甚至可以随时借调人员的《走进科学里》节目组,其真正设立的目的,莫非,莫非是——
林貌快速打了个寒战,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抽空把节目再看一遍。
他将两人迎进屋内,展示了那片被小心保存的绢帛——尽管与林貌的肌肤有所沾染,但以朱砂描摹的扭曲符号依旧清晰可辨,古怪而又原始的线条极富冲击力,充斥着某种怪诞的美感。
江教授仔细看过三分钟,终于长长舒一口气。
“以符号的规律看,的确是三代的东西,货真价实的甲骨文——这不是后代可以伪造的。”他低声道。
隋唐时考古学尚未萌芽,即使有零星的上古文字出土,也只会被视为花纹图样,而绝不会思考其中的规律,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伪造甲骨文的本事。
李先生立刻发问:“能判断内容么?”
江教授摇头:“当然不能。上古文字有相当大的学术争论,不是单方面可以下论断的。不过,大致的判断还是有的。以我的观点,这段文字应该了描述一场祭祀流程,而且规格相当之高,操作非常复杂……“
他以手虚画,点出绢帛上数百个扭曲怪异的文字。三代以前文字与咒语差相
仿佛,掌握文字也便掌握了文字之后召唤神明的伟力,即所谓“天雨粟,鬼夜哭”;正因如此,掌握文字便是上古祭祀阶层最为重大而复杂的工作,能一口气在青铜器上书写如此繁复的内容,规格之隆重便可以想见了。
祭祀如此之大,是因为享受祭品的神明地位极为尊隆。?”江教授点一点绢帛的下侧,在角落里巫师们特意腾出了一列,单独勾勒出一个挥洒光芒的圆轮,这样独霸一方的待遇,显然是尊贵的非同寻常:“神明的名字已经不可释读了。但特征却很明显,祭祀们特意用‘日名’来称呼他,并为他创造了独属的文字、附加以相当冗长的形容——在商及先商文明中,这是只有‘王’与‘帝’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林貌与陛下一齐愣住了。陛下是因为实在听不懂这一串专业名词,而林貌则是恰恰知道一二——先民崇拜烈日,因此会用太阳的名字称呼最为尊贵的神祇,唤做“日名”;也正因如此,但凡发现沾着一点“日名”的龟甲,那基本都可以算考古学界的狂欢之日……
亲娘嘞,搞不好皇后祖传的家书还真是个富矿哟!
李先生长眉一抬,俨然也是想到了同样的关键,神色中微有喜意。但他很快又皱起了眉:
“如果祭祀的是这样尊贵的神明,那附带的效果,恐怕……”
江教授微微叹了口气,向林貌伸出手来:
“林先生,不知能否借一根头发?”
林貌不明所以,小心自耳边拔下一根发丝来,小心递给了江教授。
江教授将发丝缠绕于指尖,以发梢小心触碰丝帛上尊贵的名号。在一瞬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很快,那怪异而奇特的太阳便迅速开始了扭动——圆日弯曲的辉光像蠕虫一样翻腾,挣扎着要爬上细细的发梢。
不过,这些狰狞的线条并未发挥效用,它们刚刚窜出丝帛,虚无的空气中便噼啪响起了电流过载一样的爆鸣。在寥寥一缕青烟之后,扭动的线条缩回了帛书中,再无异动。一切恢复原样,只有林貌的发丝卷曲发焦,断成了两截。
林貌看得嘴角抽搐,忍不住的揉捏手心。
江教授抛开了发丝,神色稍稍凝重。
“……的确是相当了不起的神祇。”他低声道:“从祭祀的描述看,这个神明的威能已经接近‘无所不覆,无所不载’的地步,基本等同于商人神话中的至高神明,所谓‘天帝’的雏形。对于这种级别的神明而言,仅仅称呼祂的名字,便可能引来神力的注目。因此,三代的祭祀通常会将神明的来历严密封锁,绝不示人。”
“当然,即便引起注目,也未必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如果连触碰姓名都有可能引发反弹的话……林先生,那位尊贵强大的神明,恐怕早就留意于你了。”
显然,作为从《走进科学里》借调来的专家,江教授没有体制身份的约束,说话也就要大胆得多了——他甚至可以公开坦诚的谈论神明的来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秘事物,而不必以“虚拟”做什么掩饰。
这大概也是李先生特意请他的缘由。毕竟事情诡秘而又复杂,总要有一位嘴替随时为自己解释。否则彼此虚拟来虚拟去到处打哑谜,实在太耽搁效率了。
江教授语气沉肃,仅仅轻言细语,便同时点中了林貌与陛下心中的关窍。要说什么“殷商神话”,大概这两位不甚了了;但提起这心怀叵测而随时监视的古神,那他们可太熟悉了——在数十日以前,往返长安的路上,他们不就曾遇到过大胆盗用泰山真灵的“六天故气”么?
当然,以那位“六天故气”拉垮之至的实战表现,估计与帛书祭祀上那位强横之至的伟大神明扯不上什么联系。但如此接二连三的被上古故气注目,再怎么迟钝也该察觉出不对了。
“早就留意”……留意什么?
猫猫陛下默了一默,缓声开口:“……但是,在接触帛书上的文字以后,似乎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大手子虽然被电了一次,但刺痛迅速消失,也没有留下后患;而陛下——陛下将这帛书塞到胸毛中东跑西跑,那干脆就连一点异常都没有了。
难道上古的尊神如此小气,居然还在两人中间搞区别待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