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破碎

“从某种意义上说,娲皇陛下也是‘六天故气’之一,先天地而生的元气。”娲皇宫的天狐小声道:“所以,陛下其实——其实才是古神的魁首,先天元气的尊长。六天故气一荣俱荣,一旦娲皇陛下现身,这位‘造物者’的神通便会突飞猛进,再难压制。到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算真能料理干净首尾,这个世界也要被破坏无余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没有人会不懂。但天狐寥寥数语,仍旧让筋斗云上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不过众人反应各有不同,林貌是失魂落魄,大失所望;广成子、大圣乃至红拂等几位神仙,却是目瞪口呆,露出了极为不体面的惊愕——显然,他们关注的要点出了一点小小的差异。

“娲皇陛下……”红拂以气声道:“也是六天——先天元气之一?”

她的声音颇为微弱,似乎是害怕触碰了某种禁忌。

当然,以女娲娘娘补天造人的身份而言,只要稍一推理,也不难得出她“先天地而生”的身份;但推理归推理,在长久以来,四海八荒一切仙神,却都对这种可能避而不谈,视为隐秘。毕竟,自武王伐纣以来,新生的天庭与昔日六天故气的关系极为微妙,难以言喻。在这种情形下,冒昧揣测顶头上司与古神的关系,显然是太为尴尬了。

所以,广成子、猴哥这样老资历的神仙也就罢了;如红拂之类的小字辈,是真不敢听闻这样的密辛。但出乎意料,在一众诡秘而尴尬的神色中,最为镇定的居然是肉体凡胎、理应一无所知的李先生。

“这与早期道教的倾向有关。“他轻描淡写的解释:“自张道陵伊始,早期道教致力于移风易俗、更易传统,有时候手段难免激进了些。某些极端派别,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将女娲、伏羲都指为‘六天故气’,甚至称昊天上帝为‘高天万丈鬼’。这种态度,常常会与正统的祭祀体系产生小小的摩擦……”

按姬周以来的惯例,皇帝是昊天上帝的嫡长子,以“天子”的身份统御九州万方;这么一套理论创新,无异于指着皇帝的亲爹叫骂,效果自然极为刺激。即使娲皇陛下等不予计较,以祭祀为重的儒学也绝不能容忍这样的异端。儒家与皇权联手围剿,结果不难预料。

天狐咳嗽一声,显然不想在这样尴尬的往事上过多纠缠,只道:

“正如——正如这位所言,古神之间的关系,往往甚为微妙,难以揣测。但无论如何,大家总有共识,不会轻易搞砸现有的一切。”

封神之战,建木断绝,人神从此诀别;一部分古神被天庭归化收编,另一部分则冥顽不灵,驱逐了事。被收编的古神与驱逐的古神利益并不一致,但终究有兔死狐悲的情谊,也正因如此,天庭在料理六天故气的事务上,才束手束脚,往往有妥协的倾向。

但现在,天庭摆明是再也妥协不下去了。人类与六天故气彼此争斗,尚且可以当作东汉原始道教的延续,可一旦招惹出创世神级别的角色,那搞不好就是天翻地覆重演地水火风的结局,那真是上至

九天下至九幽,所有人的屁股都终于坐不大住了——造物神本不止一位,但造物神与造物神也是有本质差距的;娲皇陛下可以在造人补天以后功成身退,悠游世外,遥领三界;但某些在早期文明便被遗弃的造物神明,其颠倒错乱、不可理喻之处,就连蛮荒们的古神都万难接受。

简单来说,哪怕对于古神而言,这位“造物者”也实在过于极端了点。祂是人类神智刚刚诞生,最原始而本真的宗教崇拜之一;但正因为刚刚诞生,其神通法力浑然不受约束,各种举止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为尚处于蒙昧的人类造成了莫大的恐惧与阻遏,并最终被世界所抛弃,换为了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神智的“六天故气”们。

换言之,古神虽古,但在真正的造物神面前,也只能算绝对的后辈了。

广成子久列仙班,最能明白这微妙难言的关系,只需稍一思索,便轻松猜出天狐言语中的暗示。娲皇陛下地位尊隆,但为了表示对天庭的尊重,一向不会在三界的事务上插手;如今破例遣侍女出山,想必是被招安后的古神们反复祈请,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相对于封神之战后来居上的天庭,还是身份上更为贴近的娲皇陛下,更能让“六天故气”们接受。

“我明白尊使的意思。”他慢慢道:“事关重大,我们绝不会泄漏分毫。”

不管收编的古神们是在担忧什么,保密总是没有错的。天狐的语气也果然舒缓了:

“真人太客气了……在下奉命下凡,只是要替娘娘传达几句口信,并请诸位静听。”

广成子稍稍坐直了:“敢问是什么口信?”

天狐道:“陛下说了,这位在远古就遭驱逐的造物神,是在半个月以前被召唤到现世的。”

广成子茫然眨眼,不知道娘娘为何要特意提醒这时间上的干系。但同样侧耳倾听的虎斑猫却轻轻咦了一声:

“……只有半个月?”

“是的。”天狐轻声道:“从现有的痕迹看,他们应该是在半个月前完成的血祭,献祭了足够强大的生灵,召唤来了远古的神明……当然,这个祭祀做得非常隐秘,很难发觉;当时西北又乱成一团,没有人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胆子。”

这就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蓄意遮掩古神失察的罪责了。但李先生显然也无意顾及于此,他茫然抬头,神色中颇有疑虑。

“半个月。”李先生低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作为平生不学数理化,无忧无虑无牵挂的几位仙神,显然是不能理解这数量上的荒谬。反倒是林貌咿了一声,转过头来:

“什么叫‘这么快’?”

“我原本以为,这少说也该是筹谋数百年的阴谋。”李先生轻轻道:“数百年持之以恒,不断的催化地底火山的细菌、增殖数量,在进化中不断强化腐蚀,最终水滴石穿,一步步渗透关键的地质结构,制造火山喷发——这个工程虽然浩大,但依旧是有可行性的。可如果要缩短到半个月以内,那种能量就……”

无论如何,引发一次地

质事件都是无可思议的重大变化,需要耗费的能量难以计算。即使古神真能找到地底火山的什么“薄弱”之处,要想腐蚀、动摇、摧毁这脆弱的地质结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原本以为对手是徐徐图之,以数百年功夫沉着预备,似乎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但要在短时间内便完成如此之巨大的变化,所需的法力便委实不可思议之至了——

古神会有这样的力量么?

这显然大大超出了任何正常的估计。地质变化是完全超出于人类想象的领域,造物者若真能施展如此神通,那一切挣扎尝试,就都只不过是虚妄而已了。

惊愕只是短短一瞬,李先生迅速恢复了镇定。

“我想,尊神的法术再为玄妙高深,也总不能到这种地步。”他很从容的说:“否则,有这样喜怒无常且不可预测的力量,人类的文明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来。所以,祂一定是用了某些取巧的手段,对不对?”

归根到底,干久了公务的人还是能抓住本质。他们身下的这位“造物者”善恶姑且不论,本质就是个完全不能谈判的超大型熊孩子。这种超大型熊孩子再搭配上匪夷所思的暴力,只要放任这种究极的破坏源头活动上几个月,那世界上一切的秩序都绝对无法维持,更不用说什么“人类的文明”了。

再说,过往数千年以来,世界范围内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地质事件。这样的平稳安定,当然也与古神的本性不符。

天狐似乎愣了一愣,而后长舒一口气:“先生的眼光的确老到。不错,陛下要我转达的第二句话,恰与先生的猜测相合——这位‘造物者’真正破坏的,只不过是地下的一些山岩与峭壁而已。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动静,是因为祂破坏的地方颇为——颇为特殊。当然,这也与祂的权能有关……”

——这就是娲皇陛下出手的要义之所在了。造物者以神通操控火山口的细菌腐蚀石壁,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即使外人心存疑虑,也绝难越过千里万里的地壳,窥探深渊的底细。但不巧的是,作为昔日创世的主宰,造人的先驱,娲皇陛下的权能与这位造物神彼此重合,因此法术效力也差相仿佛。造物者固然能驱动火山细菌为自己办事,但娲皇陛下要查询这一点驱动的痕迹,却也是易如反掌,并不吃力。

“破坏的地方颇为特殊?”李先生稍稍抬了抬尾巴,似乎一时不明所以;但很快,它的尾巴就渐渐垂落下来,露出了某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声音亦渐渐低沉,近乎喃喃自语:“……特殊,特殊?当然应该特殊。所以也难怪……”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不明所以的林貌:

“我看林先生的履历,似乎曾经写过与基建有关的文章。既然这样,想必也知道某些基建行业的往事,譬如著名的昂热桥事件。”

林貌呃呃连声,本想开口解释,羞答答告诉李先生自己写的那点“基建”绝对与当下的基础建设行业无关;但听到“昂热桥”三个字,却不由微微一愣——当然,不要误会,他绝不是对桥梁行业有什么深入的理解,而是先前为某篇校园文查阅资料时偶然翻到过一本初中物理习题,至今居然还有印象:

“你说的是……共振的作用?”

“不错。”李先生轻声道:“法国昂热市的士兵列队过桥,步伐一致,以至于引发桥梁结构的共振,制造了意料不到的倒塌。当然,共振不是要点,要点是引发共振的原因——这个事例实际上说明了,固体的内部结构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内应力,杂乱无章的流动于内部,但只要以某个固定的频率施加外力,混乱的应力就有可能在瞬间被整合、集中,从内部击溃固体,使坚固的造物瞬间崩解。”

“当然,固有的频率与共振的位置都非常难判断。但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一位的‘权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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