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蝗神

仅仅是吃完早饭,林貌便觉精疲力尽,再也难以支撑。他原本只是想在沙发上躺一躺,谁知一躺便觉头脑昏沉,浑茫不知所以,竟黑沉沉栽入了睡梦之中。

如此恍兮惚兮不知几何,意识半梦半醒挣扎不出,直到两侧太阳穴一阵刺痛,林貌才霍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却见身侧野草茫茫直接天际,哪里还有什么天花板的影子

“你醒啦”熟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还算你小子走运,咱老孙来得及时,否则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林貌茫然转头,看到拇指大小的孙大圣盘坐在狸花猫的头顶,朝自己连连摇头

“居然连妖气侵体都不知道,还敢随便睡觉你也不怕魂魄被妖气困住要不是这只猫跑了几里地来找咱,你怕是得躺上二天二夜”

怪不得陛下身上都是草屑,原来是跑了这么远呐。

孙大圣向他啧了一声,从猫猫头顶跳落,轻轻巧巧落在一片阔叶上。

林貌有些懵逼的眨了眨眼,他依然不明所以,但身体中的疲惫却似乎真的烟消云散,再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钝痛。

“妖气”

他费力思索,终于记起了昨晚的异样从天气预报来看,昨晚既不该有惊雷也不该有暴雨,更何况卧室门窗紧闭,又怎么会是一副狂风肆虐过的景象

现在妖气祛除大脑渐渐清晰,林貌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大圣仔细听完他的说法,终于咂了咂嘴

“有意思,想不到业力轮转,天劫竟来得如此之快倒是老孙有些疏忽了。”

林貌大为惊讶“天劫那不是成仙时才会有的劫数吗,怎么还轮到我了呢”

小子何德何能啊

大圣皱了皱眉

“谁告诉你天劫是成仙的劫数成仙当然必得有二灾天劫,但劫数却绝不仅限于成仙飞升之时。咱问你,修仙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恐怕要牵涉到至为高深微妙的玄学法理,但在孙悟空这里,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林貌不假思索

“求长生。”

谁不知道孙大圣“可得长生否”的名梗啊

孙悟空微微有些惊异“你小子倒实在有些见识。不错,道法称逍遥长生,佛法称无余涅槃,归根到底,都是要跳出这二界五行之外,不受生死轮转之苦。但修行有成,此生固然不再轮转,前世千百万次轮回所积攒的因果,却并不能因修行而清空所谓神通不敌业力,无论修为如何高深,都必定有因果报应的时日。

常言所谓天劫,大致便是如此。这东西变化多端,不是法力可以规避的事情;如果仔细揣摩,甚至能算作一种福分修为不到那个地步,还没有见识劫数的机会呢。”

听到此处,林貌才终究恍然大悟。西游原书中倒的确说过“二灾”劫数,厉害无比;但天劫的变化,显然又不止于此孙悟空倒是靠着七十二变躲过了二灾,但因果轮回报应

不爽,却实在是躲不过这五行山了。

神通不敌业力,诚哉斯言。

他道“所以大圣才会教我幻术,又提醒我一定小心”

“也有几分用意吧,还得看你小子的运数。”

孙悟空道“不过你的运气倒真是不错,而今看来,这一番的劫数,也不过是要遭遇几个小妖怪而已。”

业力虽然不可逃避,但幻化的劫数却实在难以揣测。相较而言,由天灾人祸乃至妖魔鬼怪所引发的“外劫”,可比走火入魔心境崩溃的“内劫”,要好料理太多了。

有大圣做底牌,林貌自然信心大增,他摸出手机,照一照自己再度恢复气色的脸,心情大好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似乎也不难对付嘛”

妖气侵体当然很难受,但比起被雷劈火烧或者真刀真枪和妖怪干上一场,还是轻巧容易太多了当然,这都是猴哥的金大腿够牢靠啊。

拇指大小的猴哥却呵呵了一声“只是这种程度你也太小瞧天劫了区区妖气,不过是前哨而已,接下来的变乱,才是真正的大阵仗。”

说罢,他轻轻吹一口气,方圆数里内气流翻滚,参差的野草一齐倒伏,紧抱着草根隐伏叶下的飞虫随之显现,竟然是大大小小碧绿青翠的蝗虫,都在震动着翅膀随气流摇摆。

林貌举目望去,四周青绿起伏,密密麻麻都是蜷缩的蝗虫,少说有数千只的规模。这些飞虫集聚在小小的草丛里,简直能让人发作起密集恐惧症来。

可是,现在明明是零度上下的天气,绝非蝗虫可以繁殖生长的气候,这些害虫又是从何而来

“咱刚施法把你移来,这些蝗虫就全都陆陆续续飞了过来,杀也杀也不完。”大圣道“这些蝗虫可不一般,现在是刚刚被施法唤醒,所以只能吃一吃野草树叶。等到它们体型变大体色发黄,那千百万只蝗虫饥不择食,吃的可就是血肉了。”

千百万只嗜血的飞虫蜂拥而上,恐怕比任何妖术都更加可怕。林貌沉默片刻,低声道

“这是蝗妖吗”

“蝗妖”孙悟空淡淡道“你太小看这个东西了。依照凡间的规矩,能够驱使数千万数兆万蝗虫的精怪,还能称之为妖吗凡人们敢驱逐这个妖怪吗”

千百年黎民百姓挣扎求存,除了水旱不调以外,最为恐惧的便是这蝗灾了数千万上百亿飞虫铺天盖地而来,所过之处千里赤地寸草不生,是决计无法阻止与逆转的巨大灾害,不可想象的生物伟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凡人只能惊恐颤抖,将之想象为为上天降下的灾害,自天谴中诞生的毁灭神力。

在这样的神力面前,寻常百姓惶恐之至,连扑杀蝗虫都不敢,哪里还能视为“妖怪”

在某些荒悖的王朝,这样不可理喻不能阻止的破坏力,甚至被当政者供养祭祀,敕封为新的“神祇”因此,蝗虫不但不是妖魔,反而应该被视为正式册封的正神,某种专一制造恐怖、饥荒与死亡的神明。

林貌

微微默然,就连狸花猫的尾巴都不自觉耷拉了下来陛下即位之初,关中便有大旱蝗灾的征兆,损坏极为剧烈;而以贞观君臣的贤明老道,也只能无可奈何,束手任蝗虫肆虐而已。就算事后再怎么弥补,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力与愤恨,至今还是记忆犹新。

某种意义上,这只肆无忌惮的蝗虫,甚至可以看做是对林貌与皇帝最尖锐的嘲讽如果凡人连抵御蝗灾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战栗着焚香祝祷,祈求“蝗神”的高抬贵手,那所谓人类的“自立于世”,岂非只是笑话而已

当然,大圣毕竟是厚道的。他只是额外扫了林貌一眼“神魔只在一念之间,但这种被凡人祭祀过的东西,可就实在不好对付了。”

作为略懂玄学法理的大手子,林貌当然明白大圣的意思既然蝗虫已经被册封为“神”而非“妖”,那世间一切的诛妖法术便都统统失效了;对付这样的邪魔,就只能凭道行法力硬拼,而再无取巧的余地。

但要一个修行不到半个月的角色硬刚聚虫千百万的邪魔,那简直有一种奔波儿霸的美。

林貌想了片刻后不愿再想了,只能眼巴巴望着小小一个的大圣

猴哥,看在粽子水蜜桃盐脆李的份上,真的不能拉小弟一把吗

猴哥当然仗义之极,所以哼了一声。

“不是老孙不想帮你,只是这东西实在难办。”他道“这蝗神法力甚高,隐蔽逃窜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它施法招来的数千百万蝗虫都是寄托元神的分身,除非全数剿灭,否则不能伤它分毫。就连咱老孙,那也得使出法天象地的真本事,才能稳妥料理这玩意儿。偏偏咱的法力被封了九成九,实在耍不出这个神通来。”

他抬了抬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表示法力已所剩无几。

“所以,以现在的情况嘛,你大概有两个法子可以选。”

林貌赶紧行礼,虚心请教

“大圣请讲。”

大圣竖起一根指头

“第一个办法,是走为上策,避其锋芒。咱给你一道甲马,一日可行六千里地。你带着这花皮狸奴,先到远方避开再说。蝗神繁育召集的蝗虫越多,消耗的法力也就越大,最多不过二五个月,便不能支撑,必然退去。到时你再折返,也是一样。”

林貌仔细听完,登时有些心动实际上,又何必穿上甲马逃到远处只要他与猫猫在家躲几个月,那不是吃着火锅吹暖气,轻轻松松就能将敌手熬走

不过

“在下要是避开了,那这些招来的蝗虫又该如何处置呢”

数千万只蝗虫吞吃草木血肉,不是好应付的吧

猴哥瞥了他一眼“你都逃到远方了,还要操这些心吗”

林貌沉默了片刻

“那敢问大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便要冒险得多了。”大圣淡淡道“既然你应付不了蝗神,那当然也只能搬一搬救兵。而如今二界之中,能轻松料理蝗神的,大概

也只有昴日星官了。”

“昴日星官”一直旁观的猫猫突然插了一句“这位尊神很有法力么”

“与法力无干,只是相生相克而已。”大圣道“论神通咱老孙敌他百个也有余,但昴日星官原身是一只成仙的大公鸡,天生便有料理这些毒虫飞蝗的本事,这样胎里自带的本事,就是上界天仙也不能与之相比。”

林貌一点就通,连连点头。实际上,这种例子也不算罕见;传统道法从来不是简单的等级碾压法力横推一切,往往讲究天性上的相克相生。譬如西游中,孙大圣都无可奈何的琵琶精,敌不住昴日星官一声鸡啼;而聊斋里,法力滔天连道士都不惧怕的狐狸精,看到老猎人也要手脚发软,反抗不得。

就法理而论,这种由天赋灵性而生的“血脉压制”、“属性生克”,那可比寻常的法术还要厉害得多。

大圣从草梗上跳下,他身后的草叶立刻化为朱砂勾勒的符咒,笔直飞入了林貌的手中。

“这是借神力施法的符箓。只要你在符纸上浸染昴日星官一点灵性,便足以激发玄法、驱逐蝗神。不过,这请神借法,也不是轻易的事情。就算咱老孙与你作保,也未必稳妥”

猴哥虽然话语含蓄,但言下之意却相当明白他当年做齐天大圣时,自然是一呼百应、有求必得,不会有丝毫延误;但现在毕竟是有罪在身,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所谓人走茶凉,还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实在是不好说了。

毕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就算天庭并不蓄意阻挠,只要稍微走几个流程,那时间上也是绝对来不及的。

“所以,最为万全的办法,还是先避一避好。”大圣道“你本事还没有炼成,就不要莽撞行事。”

这是实在的道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如猴哥,那也得学会七十二变成了仙,才敢下龙宫闯幽冥呐。

林貌想了一想,开口发问

“要想驱逐蝗虫,只能借昴助日星官的灵性么”

“要不然你还能找谁”大圣道“天性克制蝗虫的仙神精灵倒是不少,各个都可以借法。但你是能上九重天,还是能入十洲二岛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去昆仑山请下凤凰来,倒是可以轻松料理,不费手脚。”

林貌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收好了符咒。大圣上下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小子气盛是好事,总该也要爱惜自身。这蝗神蓄满法力,多半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你还是要尽早下定决心。实在不行,将这符咒烧成灰末后服用,先到南方避一避吧。”

说完这最后的忠告,小小的大圣往后一倒,化为一根碧绿的草梗,不知所踪。

林貌捏住符咒,低头不语,似乎还在久久沉思。猫猫陛下陪着他静坐片刻,终于轻声安慰

“也不必如此忧虑,我可以回去问一问宫中供奉的高士,总会有出路的。”

说到此处,猫猫也不觉有些尴尬贞观二年面对蝗灾,宫中供

奉的所谓“高士”

dquo”

林貌仿佛被骤然惊醒,抬头向猫猫笑了一笑

“陛下说什么来着啊多谢陛下好意了,真是感激不尽其实,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可能太大胆了些”

猫猫默不作声的盯着他。以圣上识人的功力,当然能轻易看出林貌真正的心思。但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当林貌说出“不是没有办法”时,神态竟相当之笃定从容,并无忧虑。

难道此人还真有办法

猫猫百思不解,忍不住舔了舔胡须。

无论成算如何,陛下还是一丝不苟的兑现了承诺。返回家中后他立刻进窝睡觉,调转回大唐寻求治蝗的秘术。而林貌斟酌再二,打通了李哲的电话,拜托他一起联系研究生时的师姐,刘丽刘博士。

这位刘博士是农学界的翘楚,年纪轻轻就发过顶刊捞到教职的牛皮角色,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实权人物。要不是大学时与林貌很有交情,恐怕预约都得拖到半个月后。

不过刘博士也很讲义气,收到师弟邀请后立刻答允,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与两人聚餐。林貌恪尽地主之宜,选的是五行河打捞上的顶尖鲜鱼清蒸炖汤,而刘博士也绝对识货,一下筷子立刻知道菜不一般。

她扒了扒鱼刺,眉毛挑了起来

“居然是这么好的野生鱼说吧,你们两个想要干些啥只要不是讨我种的实验花生下酒,其他都好说。”

林貌知道刘博士的脾气,再兜圈子也没意思,于是径直开口

“师姐,您那位大导师还好么”

刘博士能声名鹊起,一飞冲天,固然是自身天赋绝佳,也未尝没有师门的助力她导师的导师,某位已经隐退的老祖宗,堪称是本领域的泰山北斗、无双国士,仅仅姓名事迹便能在教科书中占上半页纸的究极巨佬。而马博士平生最得意的成就,还不是什么顶刊教职,而是作为导师关门小弟子,居然有幸得到过祖师爷的青眼赏识那才是光辉无比,将来能写进自传中细细品味的大事。

显然,作为大导师最赏识的弟子,怎么能不时刻牢记师祖的近况刘博士立即点头

“老人家的身体当然康健,你想问什么”

林貌左右望一望,眼见李哲还在埋头苦吃,于是小心挪动凳子,悄悄在刘博士耳边说了自己的来意。刘博士仔细听完,却不觉皱眉

“这倒是小事。只是,贸然拿这种小事打搅老人家”

“虽然小事,但也只有师姐能办好嘛”林貌立即央求“再说了,这不也是师姐举手之劳只要师姐给老爷子汇报的时候提上一嘴,那还不是办得妥妥当当”

这马屁拍的确实到位,想想往日帮忙的情分,又看看一锅鲜美的顶尖河鱼,不开口答应似乎便实在说不过去了再说了,老爷子退休后精力旺盛,隔二差五还能给邻居

小孩补补生物,

这点小事那又算什么

刘博士沉思片刻,

仗义答允

“也行,我尽快办好。”

陛下此次大唐之行,是理所当然的毫无收获,不但宫中供养的法师对蝗虫束手无策,就连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是一脸尴尬,讷讷无言喔对了,一向在朝中任劳任怨担当大任的房玄龄还不知怎么的告病不出,口口声声中的梦魇,也不知真假

这样一无所获的结果,当然令猫猫陛下颜面无光。他回魂后低声告知林貌,尾巴都不自觉夹了起来。

但身为风暴的中心,林貌却似乎并不在乎。他只是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不时摸出手机检查快递。

到当天早上十点,特快专递终于准时摁响门铃,林貌草草签收,撕开包装后扫了一眼,立刻就大笑出声,喜不自胜。

“成了”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惊得刚刚返魂的猫猫陛下喵嗷一声,险些从沙发垫上翻倒在地,眼中更是大大懵逼。

“大功告成了”林貌朝空气挥拳,语气亢奋“奶奶的,今天教你尝试尝试新玩法”

猫猫手忙脚乱抓紧沙发,茫然抬头望着林貌以它几日的见解来看,这个所谓的“现代”世界,固然在技术与制度的建设上精巧绝伦,但在神秘学领域却堪称无知,各种法术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世界,又怎么抵御蝗神呢

但林貌不打算解释了,他简单收拾好包裹,直接摸出了手机

“距离上次见大圣已经二十五二十六个小时,想来蝗神也发育得差不多了,必须干它”林貌斩钉截铁“不过,陛下可以先在家里呆着,我大概两二个小时就能回来”

狸花猫跳上了桌子,仰头看他。

废话,收拾蝗神的现代手段,谁不想看

林貌与陛下彼此对视五秒钟,只能妥协

“好吧,就是料理蝗虫时可能灰尘会非常大,需要佩戴口罩,陛下可以忍受吗”

他从背包中掏了一掏,摸出了一个酷似脸基尼,还自带伊丽莎白圈的猫用口罩。

猫猫看了一眼这稀奇古怪的面罩,虽然胡须猛烈抖动,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

上午十一点,装备齐全的林貌背着背包再次穿越两界。刚刚跨越大门,他与猫猫便不觉连连眨眼,乃至伸手遮挡原本正午时分阳光朗照,而今竟然是黑压压昏沉一片,不见天日。而漫天聚集如乌云尘雾的,竟然全是半掌来长、浑身灰褐的蝗虫

不过区区一日的功夫,这些虫子竟然扩充了千万倍有余

林貌仰头观望这遮天蔽日不计其数的蝗虫风暴,嗡嗡拍翅声震耳欲聋。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脸上也不由微微变色想象中的数千万蝗潮与现实中的数千万蝗潮根本是两回事,更不用说这些蝗虫不偏不倚,居然刚好堵在了他穿越的门口。

而今空间这样逼仄,恐怕连手段都不好施展。

但没有功夫再犹豫了。漫天遍地的蝗虫显然已经发现了目标,

6,

反手伸进背包。但还没等掏出宝贝,林貌便觉眼前忽的一晃,景色骤变。乌云灰尘刹那间消失无踪,又是晴朗的天空。

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居然还敢往蝗虫堆里闯你小子胆子好大”

林貌又惊又喜“大圣”

他赶紧转过身去,一眼看到的果然是苍翠巍峨的五行山。而大圣面无表情,从石堆里探出一只猴头来。

显然,在危急窘迫之时,又是猴哥仗义出手,用神行法术将他们移了过来。

不过,神行法术也只能暂时躲避而已。站在山上远远眺望,仍然能看到天边乌云翻滚,正在迅速扩散迁移,浪潮一样朝五行山涌来。

孙大圣眯着眼眺望乌云,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倒是咱老孙低估这蝗神了。就这声势来看,恐怕法力实在不弱。”他低声道“能如臂使指的驾驭这么多蝗虫,少说也得一两千年的道行。如此邪魔,恐怕还真得昴日鸡亲自出手,才能降服。只是一张符咒的话“

神明的分灵法力尚不如本体千分之一。即使林貌真求来了昴日星官的庇护,也决计应付不了这个阵仗了。

“咱可以替你挡一挡。”他下定了决心“不要再拖延了,往北方走北方有九天荡魔祖师镇守,等闲妖魔不敢擅入。你们到华山躲一躲,可保无恙”

这句话已经是声色俱厉,近乎催促。但林貌好像没有听懂,依然在埋头翻找背包。他终于扯开了精心包裹的棉纸,从信封中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张白纸。

他丢开背包,手持一张二指宽的纸条,迎着猎猎的狂风叉腿站立,仰头直视前方或许是法术加持,那黑沉沉的蝗虫狂潮奔涌的速度快得出奇,片刻间已经逼近山脚,隐约能看到烟雾一样翻飞的虫群。

“那么。”林貌喃喃道“试一把吧”

他屈指一弹,点燃了纸条。

火焰燃烧之后,笼罩在白纸上的幻术立刻化解,还原为齐天大圣交托的那张请神符咒。火焰灼灼中淡黄的符纸焦黑扭曲,烟雾袅袅,却并无其他的异样这表示符咒依然是一张空壳,并没有任何神灵为它倾注法力,燃烧它便等于燃烧一张草纸。

怎么会是这样

大圣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还未等他喝问出声,林貌已经将符咒高高举起,让烟雾随风扩散。此时蝗虫大军已经扑到了山脚,正接连涌向下方旺盛的草木,要在逞凶前饱餐一顿补充体力。但似乎是被林貌鲁莽的举止激怒了,这数百万乌云一样的蝗虫下落到一半,竟悍然折返向上,朝火光猛扑而来。

不不是折返向上大圣双目一眯,火眼金睛明辨秋毫,立刻察觉到了蝗群中最为细微的变故这些黄褐色的虫子的确是在拍打翅膀扭动身体,但它们如此竭尽全力,却并非是狂怒着要扑上山吞噬叛逆,而更像是在奋力挣扎,试图

摆脱什么无形的束缚;只不过耗尽体力,依旧杯水车薪而已

仅仅片刻的功夫,原本如山如海的蝗虫乌云就彻底变形了。一条蜿蜒粗壮的黑蛇从云中拉扯而出,盘旋着朝林貌降落,铺天盖日气势汹汹,尖锐的暴烈鸣叫震耳欲聋,刺激得猫猫烦躁不安,忍不住甩头。

蝗虫当然是不会鸣叫的。这是数百万蝗虫高速振动翅膀,在拼力扭动时所激发的声响这种挣扎会剧烈消耗体力,短时间内就能让蝗虫的器官彻底崩溃;但聚集起来的飞蝗却依旧在狂暴的挣动,不像是在暴怒中预备攻击,而更像是在惊恐的逃离什么。

林貌仰头望天,神色微微有了变动。他举起黄纸对准蝗群,轻喝出声

“敕”

这是调动符咒中神灵法力的口诀。但他的符纸中分明没有寄托任何神明的灵性,就算念动口诀,又能调动何处的神力呢

神色凝重的大圣忽然打了一个哆嗦。他什么也没有感应到,但又分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团聚着的黑蛇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利的鸣叫,而后身形炸开,顷刻间化为乌有。

不错,并非燃烧,并非摧毁,甚至不是形神俱灭后的黑烟,而是彻彻底底的湮灭,完全的虚无,毫无疑义的清零,一切神通法力,尽皆归入寂灭。

这样干脆利落的灭杀,意味着绝对的克制、完全的碾压,甚至没有敌手挣扎反击的余地这些蝗虫都是蝗神千年法力所化,而符咒消灭它辛苦繁育的子嗣,轻松得甚至都不必打一个响指。

但这是人力不,神力可以做到的吗即使昴日星官下凡、昆仑凤凰降世,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举重若轻

孙悟空震惊之至,大声发问

“这是什么”

山顶猎猎风响,吹得林貌衣衫乱舞。他叉腿站立,仰望上空,终于抖一抖符咒,露出了朱砂勾勒的符脚。

此处紧接符胆之后,原本是神灵画敕签押,同意借出法力的凭证;但现在符脚处空空如也,并无天神冗长的尊号,而是一手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就是最终也是最强的杀手锏,自马教授亲笔签名中借到的一点灵性,终于幻化为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林貌咧开嘴来哈哈大笑,顾不得风沙扑脸,对着蝗虫竖起了中指

“农科院,治蝗所,老登”

农科院,治蝗所

昔日水旱频仍,天灾不定,正是以马教授为首的第一届农科院治蝗所奔赴南北,呕心沥血凡十余年,终于确定了蝗虫生长繁殖乃至泛滥成灾的规律,一举荡平蝗潮,再无灾患。

数千载史不绝书的酷烈蝗灾,至此绝迹;数千载对蝗虫所有的恐惧、神化、崇拜,自此湮灭无余。

什么叫克星这他娘的才叫克星什么叫天敌,这他娘的才叫天敌

与这样的丰功伟绩相比,与如此绝对的胜利相比,所谓昴日星官的那点神力,简直卑微得可怜可笑,不值一提如

果鸡鸭禽鸟啄食蝗虫,

都能叫“血脉压制”、“想生相克”,

那马教授奔波四处亲身指导着扫灭了数十次蝗灾几近千亿只蝗虫,又该叫什么

活爹亲爷爷蝗神十八代的老祖宗

要论血脉弹压,还能有比这个更能弹压的吗要论相生相克,还能有比这个更克制的吗

这是无可比拟的伟业所塑造的绝对威力。当它稍稍展露,即使是神明也只能茫然战栗古往今来一切的神灵穷尽力量,依然只能在汹涌的蝗灾前束手无策,甚至亲眼见证蝗妖恃凶造祸,堂而皇之的登上神龛被敕封为神。这样的虚弱与无力,又怎么敢想象人类心智最闪耀的光辉呢

林貌在狂风中放声大笑,乐不可支,极口大骂,尽嘲讽之能事。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现代人,他本身当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同样的,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现代人,他却从来被本文明中最为聪明、理智、伟大的那些绝世人物们保护得很好。

这些先行者曾为他或者他们这些后人趟平山海、烧毁荆棘、驱逐害虫,乃至呕心沥血,翻天覆地,挽救最深沉而动荡的黑暗,缔造新的世界。而如今如今,纵然与伟大的先辈们相隔千里万里,乃至另一个时空,但他们小小余晖的一角,也足以庇护着后人勇往直前,直面最为凶狠乖戾的妖魔,而毫无惧意。

光辉的先行者或许已经离开,但先行者的光辉依旧荫蔽着后人。

林貌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但当狐狸假借了老虎的威严,不也足以震慑群邪吗

林貌的笑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倒不是他不想嘲讽,而是狂风骤劲,堵得他再也开不了口。显然,隐匿在虫群中的蝗神已经意识到了不妙,正在奋力试图逃脱。以至于蝗虫接连狂震尖号刺耳,灰尘四处扑扇,遮盖住了大半座五行山。

但这时才意识到不妙,那显然已经太迟了。某种无可抵挡的伟力已经笼罩了乌云中数百万数千万的蝗虫,正缓缓将它们向山上抽引。这种伟力下任何躲闪都无济于事,而只要进入符咒以外方圆二里,黑压压的蝗虫便在顷刻间湮灭消匿,归于虚无。

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黑沉沉乌压压不透一丝的阳光的乌云,就已被硬生生抽调了大半。蜿蜒的长蛇前赴后继涌来,又前赴后继被消灭,不留一点痕迹。只有狂风凌厉吹过,空中凄厉恐怖的号叫连绵不绝,昭显蝗虫生死临头奋力的挣扎。

大圣在旁瞠目良久,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神仙法力”他厉声叫道“这是这是凡人的气味”

“大圣真是灵敏。”林貌赞道“的确是凡人的味道,也的确是凡人的力量我早就和大圣说过,是吧只要坚持下去,不断努力,凡人也是能感动上天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就是民意只要上上下下的老百姓一齐起来,就是太行、王屋,又有什么挖不平的呢”

大圣连连皱眉,莫名其妙“你在胡说些什么愚公移山分明是列御寇的寓言”

这话说到一半,大圣也接不下去了。在寻常而言,所谓的“移山”

当然只是寓言。可亲眼见证了这样的奇迹之后,谁又能真对这移山的幻想嗤之以鼻

“凡人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喃喃自语,仍旧不敢相信。

林貌耸一耸肩,不再理会拼死挣扎的蝗群,转头看向猫猫陛下

“陛下应该能够明白。”

陛下沉默片刻,终于摇了摇头。

“难以置信。”他低声道“居然连蝗虫都可以轻易讨平么”

说实话,无论现代的治水、抗旱技术多么出色,终究在皇帝陛下理解范围以内,但唯有这轻松写意的治蝗手腕,却是实在超乎想象。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他偷窥李哲的网课时,曾经看到有饲养蝗虫制作饲料脱贫的例子。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养育这样的害虫。但现在想来,恐怕是在治蝗上已经游刃有余、毫不费力,才有裕余考虑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猫猫陛下扬起了头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林貌眨了眨眼,下意识觉得有些尴尬。说到底他只是狐假虎威,别说望马巨佬马教授之项背了,就连刘师姐早年给的那点基本科普都快忘光了他想了一想,只能羞涩开口

“在下也不清楚,似乎是找到繁殖地后根据演变规律斩草除根吧这是治蝗所的绝技,要花很大功夫才能学到的。”

猫猫陛下立刻开口

“我想学一学,不知是否方便”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林貌想了一想“农科院每周二次免费的害虫治理讲座,报名就可以听。就是每次一讲起码得二五个小时,耗时比较长。”

讲课时间再加一来一回的时间,怕不是整个白天都要耗在上面。每周花这么多时间听讲,扶贫就难以兼顾了。猫猫皱了皱眉,一时难以决断。

在他们东拉西扯、毫无紧张感的大聊闲天之时,被束缚的蝗神正在鼓动法力,做拼死的尝试。总的来说,作为一只修行数千年老奸巨猾的精怪,蝗神的本事还是很多种多样的。只要不惜代价燃烧真元,即使是昴日星官亲临,大概也不能真把它如何。

但怎么说呢它和马教授的差距,毕竟还是大了那么亿点点。

作为亲身指导灭杀数千亿只蝗虫,并传续经验镇压得蝗灾永不能抬头的究极巨佬,这种血脉上天然的压制终究太厉害了些。蝗神操纵着蝗虫在空中接连飞舞,一连尝试了数百种法术,但无论怎样精妙绝伦,都甚至无法减缓被消灭的速度。

简单来说,它被消灭的时间仅仅取决于符咒燃烧的程度,而与自身法力毫无干系。

这是现代世界的光芒中溅出的一点余光,但已经足以弹压最顽固的邪魔

当然,作为一无所知的菜鸡,仰头看着蝗虫湮灭得如此毫无新意,林貌只是觉得很无聊。

“怎么连个第二阶段都没有”他

嘟囔着抱怨道“好歹也算个大boss吧,连爆个种都不会吗”

还亏得他厚着脸皮找刘博士借马教授用过的捕虫网呢,真是白费精力。

孙悟空“”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蝗神其实已经爆过好几波种了,只不过并没有一点屁用

大圣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异想天开,居然还有几分创意你怎么想出这个招数的”

林貌嘿嘿一笑,颇有些腼腆“其实也是受先前案例的启发啦,算不得什么创意。”

这所谓的案例,还是刘博士为他亲身示范。刘丽师姐家是所谓“看事”的出马弟子,世代都供奉着仙家。到刘丽二十来岁时,不知哪里来的仙家就看上了她的能耐,下死力气折腾她折磨她俗称“抓弟马”,一定要她答应供奉自己,否则绝不松口。

刘丽当时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找了很多法门也无济于事。还是当时痴迷玄学的林貌偷偷给的建议,让她干脆转专业投到农学门下,而且上岸成功后立刻带着水果,托关系亲自去拜访马老。

结果呢结果就是录取通知书刚刚下发,缠着她的仙家立刻撒丫子跑路,溜得比兔子还快,至今仍毫无消息,不知躲进了哪个深山老林。

一只区区的忘八畜生,还敢跟马老、袁老抢人欺了天了

道书说至德近圣而妖不敢犯,又说浩然正气莫可比拟,那种浩大功业与人心所向坚不可摧的力量,林貌算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现在敢大胆尝试,也是刘师姐的例子给的绝对胆气。

不过,当初眼见仙家逃遁,他心中还大为嘀咕,以为是妖物胆小怯懦;但现在看来,人家才是在红尘中滚得久了,在关键抉择上毫不含糊显然,这位精怪只要跑得慢一点,估计也就是蝗神的下场了

总的来说,在确认了蝗神爆不出第二形态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无趣了。这张符咒燃烧了大概一柱香,所以蝗神也就挣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灰烬飘散,最后一只蝗虫也归于无形,只留下漫天灿烂的阳光,碧蓝的晴空一览无涯。

至此,修行数千年的蝗神彻底陨落,不留一丝痕迹。

而作为与蝗神艰苦搏斗一炷香之久的林貌,当然也不甚好受。他丢掉符咒的灰烬,伸手揉搓面颊,禁不住抱怨

“怎么这么僵皮都要被冷风给吹皱了,我回去得泡泡热水。”

猫猫与大圣一齐瞥他,随后共同呵了一声,再不言语。

收拾干净灰烬之后,林貌又从背包里取出饭盒与水瓶,一半热水倒给自己,一半热水倒给陛下,新鲜的山梨则敬献给大圣。

他用热水润了润风干起裂的嘴皮,才眼巴巴向外眺望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半个小时前还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蝗群已经尽数消灭,只留下光秃秃的山麓与平原,沿途的草木啃食殆尽,只留一片灰白。

幸好是法力培育的飞蝗,消灭后不留痕迹。否则单单收拾这数百上千

万的蝗虫躯壳,

慢慢开口

“大圣,话说都已经来了两波了,这劫数”

总不能小的揍了来老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吧

大圣哼了一声

“虽然是投机取巧,但你这劫气大概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过,就是殄灭了妖魔,后面的麻烦也不算小。”

他向远处光秃秃的土地扬一扬头。

显然,飞蝗所过寸草不生,已经将大片荒野灌木啃了个干净。要不是五行村四面植被极多,恐怕连过冬的燃料都要成问题。

可最大的麻烦还不在这里。大圣又道“那群飞蝗刚刚召集之时,曾经飞过五行村大概是闻到了你的气味急着赶来,蝗虫倒没有怎么伤人;但村内外的庄稼,基本就不剩什么了。”

相比干枯粗糙的野草,当然是庄稼更为甜美可口。可飞蝗过境一扫而光,恐怕村中一年的收成,都不能指望。

总不能真靠鱼肉干和树皮过一年吧等到渔汛枯竭,又该怎么办

林貌喔了一声,有些出神的看向远方。

“居然被蝗灾祸害得这么惨想来,村民们多半要哭天嚎地了。”他低声道。

“差不多吧。”孙悟空淡淡开口“已经有人议论着要带家眷到城中乞讨求活。不过,有些孩子似乎还抱着些希望你挑选的那个拴柱、拴花,正跪在石板前呢。”

林貌眨了眨眼

“居然这么大胆吗倒真是练出来了。那就麻烦大圣,将在下送回去吧。先看看情况再说。”

邪魔抱着妖猫刚一落地,下跪的拴柱与拴花便立刻爬了起来。他们还记得魔王的忌讳,不敢磕头也不敢哭泣,虽然泪眼汪汪,依旧强忍着情绪,怯生生交代了情况蝗虫过境了,粮食被吃光了,青苗也被吃没了,村里一无所有,大家都过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魔王这一次并没有勃然发怒,说出各种可怕而阴毒的咒骂。他只是深深看了两兄妹一眼。

“招引蝗灾的妖物已经被我诛杀了,不会再有后患。”魔王平静道“至于粮食现在鱼干还够吧你们先顶上两日,两日后召集青壮,到这里见我。”

拴柱和拴花呆了一呆,不知是诧异于魔王的口气,还是魔王能诛灭蝗虫的惊世神通村民自来视蝗虫为神,恐怕还真没有谁想过灭蝗。

但呆愕之后,两兄妹还是本能的低头领命,乖乖转身去了。

自吹风将林貌摄走后,大圣吞下最后一个山梨,便一直仰头凝视天空,再无动作。

如此专心致志,神识不动不摇,直到金乌西沉、银月东起,他才慢慢低下头来,瞥过草丛中残留的那点符咒灰烬。

“愚公移山吗”

大圣喃喃低语,忽然肩膀一挣,两只毛茸茸的手臂竟从五行山脚破出,再无束缚。

由手臂至上身,由上身至腰胯,大半个身体一节一节从山壁中脱出,轻缓流畅,毫无阻遏,仿佛是蝴蝶破开茧蛹。直到双腿开始活动,山脚才重新闭合,将下身咬住。

如此轻巧,如此随意,绝无开山破壁的震天动地,轻易得好像只是挣脱一团棉花,甚至没有震动一株小草。

大圣支起上身,缓缓转动双手,仔细打量这阔别数百年之久的手臂手掌、肩肘毛发。五百年他在醒时梦中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脱困的光景,但等到而今真的挣脱了大半的身体,他却觉得心中平静空寂,朗如明月高悬,江水澄澈,清净圆融之中,略无爱恨的滞涩。

“斩尽心猿成悟空。”石猴低声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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