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
李先生扶了扶眼镜,神色中高深莫测。
“……是的。”林貌小声转述广成子的劝诫,语气中颇为迟疑——在他的认知里,现代世界或许在理性及科学技术上达成过辉煌在灿烂的成就;但在精微奥妙而不可揣测的玄学领域上,却未必能有多少造诣。这种东西毕竟是相当注重传承的,而理论上传承最为完整的初唐,却因为隋末战乱的波及,典籍漂流散失,至今也不能重振旗鼓。
李先生果然皱了皱眉:
“如果要考虑风水地理一类的玄学,我们未必有足够多的经验。纸上谈兵,毕竟很难保证效果……“
“很难保证效果?”林貌愣了一愣,心想这反应似乎不太对头:“不,不是——你们还真有办法?”
“也不能说是办法。”李先生叹了口气:“毕竟只是理论上的研究而已。”
他抽出一旁的文件袋,从袋中取出一张名片,为林貌展示。名片规制严整,照片上是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温文尔雅,神采奕奕,仿佛是某位功成名就的基金经理,商务市场常见的高净值人士。名片下方印着一行小字:
【王子云;金陵大学宗教学博士;常驻龙虎山首席代表;驻灵隐寺临时通讯员;应急事务小组组长;副厅级待遇】
林貌:…………
“啊?”
李先生收好了这张匪夷所思的名片。他揉捏额头,稍稍沉默,而后才缓缓开口:
“林先生可能不太明白某些历史……简单来说,自组织建立之后,玄学领域风波动荡,鼎沸不安,固有的家族及宗门传承模式已然无法在新的时代延续。组织迫于无奈,不得不引入新世纪的人才培养模式,竭力保存神秘世界的传统。当然,借鉴了新的教育机制之后,组织倒也培训出了相当多的人才。但迄今——迄今为止,并没有在实践中验证过教育的成果。”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用意不言而喻。数十年以来组织苦心孤诣,以莫大的人力与财力在玄学领域打造出了完善而严密的培训体系,科学可靠的研究系统;但无论怎样的耗费精力,打造出的也不过是现实中基本用处的屠龙之术而已,除了理论完美体系严谨,其余基本无所验证。
要知道,在组织的原始定位里,“应急事务小组”本来应该是应对神秘事件的绝对先锋,抵挡突发事件的坚强后盾,半军事化的暴力机构。但数十年马放南山之后,精要人员闲极无聊,而今居然只能在学术界混日子了。
毕竟吧,新版的“天人之誓”固然是绝对的保障,却也将国境内一切与神秘现象相关都安置在了安稳的摇篮之中。即使理论如何完善精美,在实践上都只能陷入纯粹空谈的境地。便仿佛如今的枪伤治疗技术,因为在国内实在找不到病例,不得不远赴海外进修练手。
而更为尴尬的是,枪伤治疗技术好歹不会区分什么文化差异及风俗习惯,是踏踏实实严谨客观的人体科学;但与群体无意识及文明基盘息息相关的玄学法术,虚
无缥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体验,真能依靠着海外的经验应付么?
关于这一点,组织里狐疑不决的,恐怕绝不止李先生一个。
当然,现代世界理性强盛而神秘衰微。即使在海外动偏僻之处,所残留的玄秘法力也已经稀少得近乎乌有,甚至沦为了国际精心保护的独苗,以外交协议仔细分割的宝贵资源,各强国之间难得演习与体验的场地——虽然演习也不过是虐菜而已。
可一旦踏过两界的“门”,组织要面对的,可就是强盛壮大、几近于巅峰的神秘时代,丝毫不掺假的玄学顶尖站力。长久在模拟系统虐菜花蛇虐出来的屠龙术,到底能不能屠得了这样的大龙呢?
李先生嘴唇开阖,实在不敢给什么保证。
林貌则有些茫然,他搞不太懂这位王姓宗教博士的路数,脑子也被名片上那一长串匪夷所思的头衔搅得有些发昏,于是只能讷讷开口:
“那请问,研究的又是什么理论呢?”
“大致是对玄学法术的创新型应用吧。”李先生慢慢道:“在新的时代,依靠直觉与本能的传统法术已经很难维持了,组织不得不引入先进技术,尽量排除施法中探索前所未见的道路……”
显然,他对这样专业性极强的前沿理论也不甚了了,于是努力思索片刻,只能从口袋中摸出手机,为林貌展示由新科技锻造出的伟大法术,前所未有的革新——
相面。
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相面。根据李先生现场查阅的技术文档,全新的相面技术摒弃了传统模糊臆断的肉眼识别,改用手机自带的微型激光发射装置扫描用户的面部骨骼轮廓,而后借由保密的卫星上传自就近的超算中心,由人工智能模型推算出更为准确而严谨的“骨相”,通过这样的骨相来称算命格,可以极大的避免直观臆断的错误。
人类的面部会随后天经历而变更,往往有大量的赘肉、畸形的软骨、因生长与撞击而扭曲变形的骨骼。老到的相面师傅需要以丰富的经验排除这些冗杂的干扰。但在人工智能面前,这一切的困扰显然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能比计算机更擅长辨别与判断呢?
新技术的进步性是显而易见的。传统相面行业中术士需要磨砺十余年才敢对面相做基本的判断;而大模型剔除了底层噪音,呈现出一张骨相完美无瑕的标准面容,那即使是刚出师的新人,也可以很轻松的上手了。
如果病人们都能一丝不苟的按着教科书生病,那医生就好办多了,是吧?
大数据跑出来的模型总是很迅速的。发送照片的手机叮咚一声响,送来了人工智能的判断。
“从面相上看,你最近财运亨通。”李先生仔细端详着结论:“只不过财运虽然亨通,事务却实在繁杂,赚钱也不轻松。”
林貌:…………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他干巴巴道。
而今林貌同时担负着沟通两界的职责,仅仅大唐朝廷以投资公司的名义租赁下的小楼,每年便能带给他极为丰厚的收入。这笔
收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明牌,当然算“财运亨通”——但调用超算大动干戈,以人类现有的顶尖技术精心操作,居然就只算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怎么说呢,有种米粒雕花的美。
李先生也微微有些尴尬。但这就是新模式下玄学法术难以规避的短处了——计算机技术当然大大提高了精准度,但也基本摆脱人力的掌握,导致预测结果完全不可控。简单来说,这玩意儿准确率是不容怀疑的,但预测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或者以什么方式发挥作用——那就属于另一种不可理喻的玄学了。
在数年之前,组织上还曾打算用这一套新型的模式占卜天气,最后发现占卜未来二十四小时的气候平均要耗时四十八小时以上,在反复优化无果之后只能将模型扔进垃圾桶里,至今都是学术界难以启齿的笑话之一。
自然界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彰显它的不可预测性,如今也是同理。
大概是为了挽回颜面,李先生强自辩解:
……不过,组织在某些技术上的改进,还是相当成功的。我们未必能保证预测类法术的效用,但至少可以保证水利设施的绝对安全——无论是物理领域的安全,还是神秘学领域的安全。?”
有了前车之鉴,林貌再不敢掉以轻心:“请问是什么改进?“
李先生又从口袋中抽出了照片。照片上摆设的是相当之古老的道家法坛,中央明烛高悬,八方雷击木压阵,四面则是飘浮飞扬的神像,旁逸斜出的朱砂符箓;如果忽略背景中科技感极为强烈的金属墙壁,那么这不过就是道术中常见的祈襄阵法而已,由诸葛武侯七星续命之术改造出来的传统法门。借由星宿与天象的力量为凡人提供庇佑。老旧到叫人乏味的思路
当然,作为李先生隆重推介的龙头产品,阵法还是做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改革。阵法四面的雷击木取材自多年生的枣树与桃树,经由超大功率的实验性可控核聚变堆引雷萃变而成,存量丰富、质优价廉、随时可供更换;中间的明烛也摈弃了老套的氧化反应思路,改换为了高半衰期的人造元素,明烛的灯火实际是由发射元素阿尔法射线电离惰性气体而成,足以稳定“燃烧”上万年之久——简单来说,如果当年武侯油灯中点的是这么个玩意儿,那别说区区一个魏延了,就是将南蛮孟获的犀牛野猪兵统统调来,那也只能干瞪眼而已。
不过,阵法精彩之处还不仅仅在这一点奇技淫巧之上。李先生向林貌介绍了整套系统最大的巧思:
“……以法理而论,借由星宿施展的技术需要与天象紧密配合,与星宿的关系越为紧密,施展的力量便越为强劲——简而言之,法坛越高,法力越强;所以,自古的宗门大派,往往将法坛设立于名山大川、峻岭绝巅之上,以此沟通天地、。所谓‘仙’者,也不过只是山上修行的人而已。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对法术地点的设置,做了一定的修正。”
“修正?”
“是这样。”李先生抽出另一张照片,为林貌展示法坛所在的密室,指点室内那风格极为强烈,能令任何一个人印象深刻的装饰:“为了实用起见,我们再三斟酌,把法坛安置在了……足够高的地方。”
他手指划过了照片背景上鲜红夺目的大字:
【载人空间站·二期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