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东风

说出这一句,皇帝身体前倾,面无表情的注目魏征,神色怪异难测。而魏相公小心抬头,此时才留意到不对——至尊的脸色颇为难看,眼圈下更是阴影点点,隐约若有淤青。显然,这一整夜兄友弟恭的噩梦委实是把皇帝恶心得够呛,昨晚八成是辗转反侧,连觉都没有睡好。

睡不了回笼觉的皇帝脾气相当不好,一时都顾不得什么君臣的颜面,冷冰冰便直接问了出来:

“魏卿,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征踌躇片刻,不能不小声回禀:

“回圣上的话,崔判与臣再三担保,说是绝无鬼魂作祟的迹象……”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回话。昨夜一帘噩梦,缠绵不去,今早寅初三刻便被惊醒,再也不能入睡。早在传召魏征之前,皇帝便已经下令请来袁天罡、李淳风二位,又及楼观道驻跸京中的高功道士,绕着玄武门足足检视了三遍,就是将草木碎石一一点检,也实在没有翻找出半点冤魂怨鬼的影子。无论皇帝如何疑心深重,至少在玄学秘法的领域,是绝无踪迹可查了。

眼见结果如此,至尊也不能不接受谏言,找了个太医为自己诊治。而御医不知底细,兀自望闻问切半日,居然还以为是脉气不宁、心神躁动抑郁的缘故;而这一番医理剖析,却险些把皇帝气得一个倒仰——听这些庸医的意思,难道自己还是日夜思念那两个怨种兄弟,才落下的病根?

这就是赤·裸裸的毁谤,决计不可容忍的侮辱了。皇帝触景生情,或许还会为隐太子掉两滴眼泪;但要说思念到梦寐不忘,那大概两兄弟泉下有知,自己都要恶心得吐出早饭。再说他李二的品味一向相当正常,就算梦回当初与观音婢相识相知的年少时光,也不至于回味这两个货色吧?

因此,至尊立刻做出了判断:

“有预谋,有算计!”他断然道:“就算不是鬼魂作祟,也未必没有其余的毒计!”

如果没有毒计,朕会平白无故的回忆往事吗?就算查不出痕迹,那也一定是确有其事,绝不会有什么例外!

魏相公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皇帝哼了一声,神色不定。作为马上厮杀出来的天子,他本人倒未必畏惧什么鬼神。之所以耿耿于怀,与其说是心怀忧虑,倒不如说是本能的反胃。所谓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想想自己还要在梦中与那位怨种兄弟——尤其是齐王李元吉——纠缠不清,共述衷肠,那简直是头发丝都要被膈应得发抖。

除此以外,至尊心中还萦绕着某些若有似无、难以启齿的忧虑……在他于现代世界所看到的《西游记》中,泾河龙王御门诉冤,李建成李元吉于地府闹事求超度,乃是整个西游故事的起点。而今玄奘法师独自西行,五行山下的猴子也不知所踪,眼见着局势已经一塌糊涂,难道这剧情惯性如此强劲,居然还硬要摁着头走完这面目全非的细节吗?

想想原著中自己魂游地府,被怨种兄弟们恐吓追逐的遭遇,皇帝的脸上便五颜六色转了老大一圈,

委实有不怒而自威的威力。

当然,《西游记》这种事情,实在不方便与魏征深谈。就是昔日天策上将府中的诸位旧人,也未必能了解皇帝幽深曲折的心境。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熟知西游剧情,能够自如与他交谈的人物,其实并没有多少。如果还要保证一点彼此的信任,那更是只有唯一的人选。

但无论如何,皇帝还不想因为区区几个梦境去惊扰在前方的大手子……那位李先生临走前倒的确留下了一个电台,承诺可以在紧急情况下随时取得联系。但为了自己的旧日恩怨惊动现代人,又似乎实在有些小气——毕竟吧,以他的见识来看,那群会上网的现代人别的不会,嘴皮子可是一个比一个刻薄,难以招架。要是将自己的尴尬梦境泄漏出去,还不知要招来多少编排呢。

他下定了决心:

“召太医来吧,朕先吃他几副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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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某位气急败坏的上神谈崩了之后,林貌一行所遇到的困难便骤然增加了。在他们穿越高原艰难踏上入藏的崎岖小道时,由各色神力所催化的灾祸便接踵而至,几乎没有安宁的时候。而神力的性质花样百出、目不暇接,绝非某一位邪神的手笔,仅以频率而论,便恐怕是将方圆数百里的六天故气都搜罗一空,共同使出的招数。

六天故气本是上古各分散部族信仰独立演化出的古神,彼此之间不说亲如兄弟,至少也算个不共戴天。能把这么一群脑浆子都打得出来的货色捏成一团勉强还能配合出动的反动力量,无论那位‘上神’的来历如何,这一份心力都实在令人钦佩了。

用李先生的话说,仅凭这点手段,便当得起为他专门准备一发炸弹,还得是高超音速的!”

当然,大概是亲眼目睹了从天而降的火雨,这些蜂拥而上的古神并没有胆子与林貌正面放对。祂们往往是躲在数百里之外,操纵泥土、岩石与水流,制造出险恶的山崩与洪水,妄图将小小的凡人淹没在泥浆之下。

在上古潮湿多雨的气候下,这应该是相当有杀伤力的招数。可一旦离开了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这种思路就委实是有点傻了——他们都不需要分析什么法术背后的玄学原理,只要打开卫星查看这万里无云的干燥天气中莫名多出的那一团水汽,那立刻就能按图索骥,迎面送上足够的火力,让缩在幕后的古神好好品一品滋味。

在这种无人机与卫星所共同构建的严密监视网络下,没有任何大规模的神通能够从容施展,发挥它本来的威力。自然界的变动或许是不可预测的,但由神明法力所催化的灾祸却有迹可循。吃了几回闷亏之后古神也学会了套路。祂们开始设法转换袭扰的方法,并在多次尝试后找到了真正的思路——林貌好几次露营醒来之后,居然一睁眼就看到了帐篷外半只手臂长的蜈蚣、蜘蛛、以及——半个脑袋大的蟑螂!

——天知道那些古神是怎么在荒凉干燥的戈壁找到的蟑螂,又是用的什么法子将这些东西培养到如此之巨大的?难道祂是古代南方司掌蟑螂的神明么?

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神通呀!

大概是仓促培育的缘故,这些巨大的虫子只是徒有其表,并没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战力;甚而言之,因为氧气浓度大大下降的缘故,这些缺乏主动呼吸能力的昆虫根本无法长时间的活动,只能疲软的瘫在下陷沙地中,挥舞着它那明显带毒的怪异触手,徒劳的挣扎。

尽管如此,林貌也绝不愿意面对这些恶心的东西。他往往是大声嚎叫,跳来跳去,摸出军用的杀虫药剂喷上数十次,然后指使李先生将扭动的虫子拖出帐篷掩埋——不是都说猫的反应是蛇的七倍吗?应付这种东西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这样折腾数次之后,就连李先生自己都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最终登上某座山峰之后,虎斑猫反复检查了自己的屏幕,并仔细了一份由后勤组递来的报告,然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有种“终于结束了”的庆幸之感。

“……非常好。”他欣然道:“从这几日的卫星图判断,诸位古神大概都聚集在漠北戈壁一带呢。偏僻荒凉、山脉起伏,外界很难窥探底细。当年的匈奴、柔然,都曾在此设立王庭营帐,隔绝汉人的窥视。从这个角度讲,这些六天故气居然还很有些见识。”

漠北戈壁山脉起伏、地道众多,地形极为险要,外界绝难渗入。匈奴与柔然等之所以驻兵于此,正是看中这得天独厚的地形。而戈壁喀斯特地貌所构筑的高耸岩壁,则无疑是抵挡导弹的天然屏障。而戈壁星罗棋布的绿洲,则为潜伏的古神们提供了随时潜逃的路径。进可攻退可守,李先生这句称赞,倒也不枉了。

但李先生之所以欣然得意,倒并不仅仅在于这一点小聪明。他很高兴的告诉林貌:

“很好!这样一来,他们就算是出了国境线了,不必我们再一个个费手脚了。”

“什么手脚?”

“上古先民的崇拜相当复杂,所以古神的数量也是不计其数的多。”李先生平静道:“要靠人工逐一放入清剿过去,是会误了大局的。所以,我更倾向于一锤定音,一次性削弱对手的战力——当然,这就需要在国境线之外解决问题。”

“国境线之外解决——”

林貌迷惑的喃喃了一句,忽的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想到了什么,并为之大大震撼,深感不可思议。

“大型武器的发射程序是预先设定好的,后续几乎无法更改。”李先生耸了耸肩毛茸茸的肩膀:“再说了,虽然已经脱离了国际条约的约束,但贸然将危险的武器应用于本国国土——哪怕只是一千五百年以前的国土,都可以算最为严重的政治错误,足够让组里由上到下吃上一百遍处分……但是,只要敌人在国境之外,就不会有这种麻烦的问题了。”

“——好了,林先生。您想见识见识东风么?据说远距离观赏,也不失为难得的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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