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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吹动苍苍细碎的额发,显得她那双因惊愕而睁大的凤眸格外浑圆乌亮,连眼角微挑的线条都不再清冷疏离,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你、你在诓我?”她不敢置信地发问。
抬头是墨珩温和含笑的一双眼,哪里还找得到半点愤怒冷酷的痕迹,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回答。
墨珩松开她,有些赧然地抵唇一咳:“没办法,光靠眼睛我实在看不出端倪,正好有机会刺探你,自然不能不把握住。”
从那日梨花林偶遇,苍苍神情不对劲开始,他就在暗中留意这个少女。一则她给自己一种亲切而奇妙的感觉,他不由自主想了解她。再者,从墨松的诊断医治中可以判断出,有外部力量对其动了手脚才导致他排毒,而结合时间和各种巧合,他认为苍苍真的很可疑。
今天的事是意外,但不妨碍他临时决定探她虚实。一开始故意言语维护她,其实是想刺激母亲,因为他总觉得母亲对苍苍的态度很奇怪,既戒备又厌憎,明问又不肯直说,他以为母亲知道点什么。很可惜她到底没有松口,于是他顺势改变态度,直接从苍苍这里下手。
很高兴,居然真的有收获。多日来的困惑得到部分解决,墨珩真心地感到轻松。
可苍苍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太狡猾了!她咬牙切齿,气愤地瞪住墨珩,心中暗恨,她竟然中了一个毛头小子的陷阱。不过……心思一转,又不由地泄气,刚才那种情况,她要是强撑到底,这个忧父心切的孝子恐怕真会把她抓到墨鼎臣那边去,自己根本没的选。
看着苍苍颓丧苍白的模样,墨珩疑惑问:“是因为你父亲才得以好转,你是侯府的功臣,为何不愿意让人知道?还有,你刚才说的二十几日后父亲会毒发是否属实?”
苍苍没好气地瞪他,心道,等你发现下毒的人也是我时,怕就要挥剑相向了,还功臣呢!
气归气,不甘归不甘,事到如今,她也明白没办法再对墨珩装傻了。事情已经发生,她从不喜欢拖泥带水怨天尤人,那就只有老实接受。想了想她语意愤愤地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这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别人。”
“为何……”
“墨松还没脱险,二月是个很关键的时刻,要想他安然无恙就听我的。”
墨珩眉心一皱,苍苍抢在他前面道:“这事有困难的。这么说吧,能救他的不是我,我顶多算个搭线人,如果被发现救人的事情败露,那人甩袖不干了,我可没办法。”顿了顿又加了句,“暗中的透露也不行,墨松日子不多了,要是出了差错就算侯府倾全力也来不及补救的。”
墨珩沉思着,片刻质疑道:“放着侯府的资源不用,只靠你一个人,会不会……”
苍苍嘴角一哂:“是觉得我不可靠吧。”她抬手阻止墨珩说话,目光透过夜色打向皇宫方向。夜那么深,就像殷据潜伏暗中的势力叫人捉摸不透,皇宫轮廓模糊难辨,又如同可能站在殷据身后要对付侯府的人,面目不明。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道:“如果是今天以前,既然都被你发现了,我豁出去坦白一切,大家一起群策群力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我担心……”她想起柳妈妈,想起前世与侯府斡旋时,殷据那里不时得到的侯府内部隐秘情报,心中着实不安。犹豫片刻,抬头看着墨珩的眼睛道,“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如果没猜错,对方在府里十有八九是有眼线的。也许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可能是你身边的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墨珩悚然一震,立即听出弦外之音:“你是说……”被苍苍一看他马上打住。他也是果断聪慧的人,苍苍的意思很明显对方不是他所以为的脾气古怪的医者之流如此简单,说不定牵扯出来的就是巨大的阴谋,也许还与下毒的人有关系。从理智出发,他应该立即禀告祖父,可他不知为何,莫名地就是信任眼前并不熟悉的瘦小少女。飞快思索一下,他有了计较,压低声音问,“你会有危险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苍苍摇摇头:“只要你能妥善处理好今天的事,安抚住二夫人,使一切一如从前,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持沉默,我就不会有危险。至于帮忙……”她眸色晕开,如翼的睫毛轻轻扇动,被廊下长明灯剪出漂亮的阴影,投落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一时间衬得她的神情怀念而略带忧伤,“如果可以帮我联系一个人吧。”
这个夜晚以不安宁的方式开始,以平静的方式结束,雄鸡啼晓声中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昨天檀香寺祈福的事几乎全盛京都传遍了,大家都得知长安侯府墨松病重到需要向上天祈求的地步,遂纷纷拜访侯府。有交情的表示安慰和祝愿,作为政敌的幸灾乐祸的同时刺探虚实,更多是走个过场尽尽同僚之谊。
宾客多了,前院忙了,需要的酒菜侍者自然也多,向来安静的侯府后门来往皆是送新鲜蔬果柴火木薪的牛车。
一个三十出头的粗衣妇女从一辆车上跳下来,利索地配合几个壮汉搬车上的大木桶。
“哎呦,这是什么东西呀,用这么些个木桶装着?”
守门兼看管往来货物的苏婆子惊奇地问,一边踮脚想看清楚。
“是从南方运回来的活鱼。”粗衣女子抹了抹汗笑着回答,“这时节活鱼难弄,好的活鱼更难得,还是南方气候暖和些,三爷就差人送回来一些金贵滋补的,待客、补身子都是极好的。一路上紧赶慢赶又好生伺候着,还是死了许多,这剩下来的每一尾都跟咱祖宗似的,就怕出个闪失。哎,小心点!对,几个人一起使力,平稳下来,注意轻放。”
她跑前跑后,嘴里还不嫌烦地给苏婆子解释,那股热劲看得人舒爽亲切。特别是她五官周正,皮肤虽被晒得黑黄,但光泽健康,动作间自有股说不出的韵味,一点都不粗鲁,越发要叫人喜欢看。
苏婆子听了也不敢往前凑了,就是看着女子忙活,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咦”了一声:“你是……你不就是小连吗?你不是好些年前给派出去看庄子了,怎么又管起运鱼来了?”
“哎,苏婶!您啊记性还是这么好,就是我小连哪!”女子见东西都卸干净了,喘口气跑到苏婆子边上说,“哪里是管运鱼?其实是昨晚运鱼的车半路上坏了,当时离我看的那庄子近,人家就找上来换车,恰好领头的有别的急事不能跟车,又看我做事利索,就叫我跟一程,不然我哪回得来?”
“原来是这样。”苏婆子给小连倒了碗水,看看暂时没事情做,就闲聊起来,“在外头看庄子还行吧。不用见人就得点头哈腰,依你这跳脱性子可喜欢得紧吧?”
她是府里的老人,好些久远的事都知道。她还记得当年小连给外放出去的由头就是性子太野不拘管束。
“没人拘束着是自由,但那里苦啊,种田种树,养殖贩卖,完全是农人的生活,忙的时候忙得死人,闲下来日子又寡淡无味,而且离得盛京又远,想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像没根的蓬草,人心里空落得很。我才过去不久就后悔了,早知道当年就养一养性,做下人嘛,就是该守本分的。”
“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话。”苏婆子唏嘘感叹,又很过来人姿态地说,“也是,你年岁长了,经的事多了,想法难免会改变,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俏媳妇几年没见都成什么样了?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府里还有亲人吧,是叫,叫那个……”
“叫苍苍。”“小连”微笑着提醒。
“哦,就是她呀!人家早几年就当了逢春院主针,一手绣活那叫了得,大家都喜欢,人又长得好,可叫你惦记得紧吧?当时分别时你也哭得惨哩。不过也不用着急,外调的人再调回来的也不是没有,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在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争取留下来。你不知道,大公子回府了,近日好像还张罗着要议亲了,府里人手也许会缺些,这不正是个机会吗?”
她越说越热情,想了想悄悄问:“对了,你原先是二房的人吧?这有些麻烦,二夫人最近为二爷的事操心多了,人就不太好说话,不如你多往大夫人跟前凑凑?府里现在主要是大夫人管事,我也帮你活动一下,说不定就有戏……”
她滔滔不绝着,没发觉当说到“二夫人”时“小连”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寒光。这时搬进去的鱼需要人指点怎么养,“小连”应了一声,与苏婆子道别快速小跑过去,留下个匆匆的背影,有别于寻常妇人,纤细而劲长的,很是有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