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偷糖
“柳公子，来这儿坐。”小山子热情地招呼着，递给他一个烤地瓜。
看见柳承毅走过来，那帮孩子们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
就连赵郎中，脸上都没有丝毫的异样。
他们坐在凉亭里，快乐地吃着地瓜，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开心地不得了。
柳承毅见大家并没有过多在意他的到来，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静静地待着，认真倾听那群快乐的人们说的闲话。
慢慢地，他听进去了。
他们说的，都是一些自己曾经历过的事情。
或是好的，或是坏的，或是难忘的，或是遗憾的……
每一个人说完，其他人都会回应一下，或是安慰，或是开导，或是一起大笑，或是共同轻叹。
听着，听着，柳承毅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止只有自己难过过，孤单过，痛苦过，绝望过。
可是，这些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的人们，此刻却活得如此恣意和惬意。
冬日的暖阳，斜斜地洒在他们的身上。
柳承毅忽然想起来了。
刚才在堂屋里，自己体会到久远而熟悉的那种感觉，似乎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小时候，娘带着他去赶庙会，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娘吩咐丫鬟为他买一串糖葫芦，温柔地递给他，说：“毅儿，吃吧。”
这种感觉，就是久违的和娘在一起的感觉，就是人间烟火味！
柳承毅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有点儿想哭。
他低下头，努力将眼泪往心里憋回去，将烤地瓜剥皮，轻轻咬了一小口。
一旁站着的高智勇，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的爷，您平日里不是最讲究了吗，怎么今天竟然敢吃这帮穷鬼的东西？
蹲守在杨家假山上的那六个小厮，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没看错吧，少爷竟然在吃刚从泥地里扒出来的烤地瓜？
烤地瓜很香，甜丝丝粉糯粉糯的，柳承毅从来都没吃过。
以往在柳府吃的与地瓜有关的食物，不外乎是用地瓜做的地瓜丸子、地瓜饼、地瓜糕等，哪里有机会吃这种原汁原味的土地瓜？
柳承毅细细咀嚼着烤地瓜，回味着记忆中尘封的娘的味道，回味着人间烟火味。
如果柳承毅此刻抬头，他会发现旁边一直在吃烤地瓜的人们，除了周泽辉和阿松是真的在大嚼，其他的人手里拿着的那个地瓜，一直在吃个样子；他们说的话，讲的故事，似乎是为了他而在说。
他也没有发现，阿兰从厨房取出三只今早才买的，已开膛洗净并腌制好的母鸡，伊琳已默默地给鸡抹上泥巴，要做叫花鸡了。
然而，柳承毅始终没有抬头。
他怕自己一抬头，忍了许久的泪，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因此，他什么都没发现。
时间渐渐过去，冬天的日头落山早，天眼看就快黑了。
高智勇抬头看看天，有点儿着急了。
少爷在这破亭子里坐半天了，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再不回家，谁知道等会儿天黑透了，这破宅子会不会又闹鬼？
“少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高智勇低声提醒柳承毅。
柳承毅的沉思被打断。
他发现烤地瓜的那个泥坑，不知什么时候又生起了一堆火。
火堆烧得很旺，人坐在旁边暖乎乎的。
“没关系，我再坐一会儿。”柳承毅平和地说。
他感到，和这群人待在一起，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的那股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心胸似乎也得以舒坦不少。
如果，和这些人在一起能获得片刻的安宁，那么又何必在意伊琳到底是不是乌鸦精呢？
回府，自己就能平安无事吗？
那个躲在暗处投毒的人，或许正在苦苦等待自己回府呢。
既然如此，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爷，再不回去……”高智勇担忧地继续提醒着。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柳承毅的好心情被高智勇破坏了，有点儿恼火，“你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什么？！”高智勇万万没想到，自己陪伴了十几年的主子，此刻竟然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少爷，我……”
“你什么你，走远点，到堂屋里去！”柳承毅没好气地说。
“这可不行，我不能离开你……”高智勇还想挣扎一下。
自己可是少爷的头号贴身小厮，就这么被当众打发了，多没面子。
“快走，快走！”柳承毅纨绔子弟的自大脾气上来了，“阿松，你快带他走，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我……”正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阿松，没想到柳承毅的这把火，竟然波及到自己身上。
他看见柳承毅极其不耐烦的眼神，想想少爷独自和赵郎中他们待着，也没什么危险，于是便起身，将高智勇拖走。
“少爷，一旦有事，您就喊我……”
晚风中，传来高智勇不甘心的呼唤。
假山上的六个小厮面面相觑。
柳少爷竟然将高智勇赶走了？
还是被阿松拖走的？
高智勇干了啥惹主子不高兴的事？
可惜离得太远，听不清啊！
没瓜吃了。
高智勇和阿松都走开了。
柳承毅独自坐在凉亭里，和这群对他来说既不陌生，又不熟悉的人们。
叫花鸡上面的火堆在噼里啪啦地响着，火烧得很旺，将众人的脸，在暮色中照得忽明忽灭。
阿昌突然讲起了他的家。
阿昌是个商人的庶子，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守着几间杂货铺，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直到他的亲爹死了，大娘把他赶出家门……
有贵也讲起来自己的往事，当年他们爹是如何英勇地跑镖，挣下了家业；爹在空闲时，如何带着自己兄弟两在野外求生，如何教自己兄弟两武艺……
阿兰也说了自己的过往，在那个着火的夜晚，自己如何惊恐地寻找着爹娘……
柳承毅静静地听着，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吐不快的感觉。
“嗯哼……”柳承毅清了一下嗓子，不知要不要说。
大家都朝柳承毅看过来，目光友善，充满了温暖和鼓励。
“我……”柳承毅心一横，管他，一下午听了这么多，自己说几句也无妨。
“小时候，我爱吃糖。我娘担心我吃坏了牙齿，总不让我吃。她把糖装在罐子里，藏在她屋里柜子的最底下一格。
娘没在屋子时，我经常跑去翻娘的柜子，偷糖吃。也不多拿，每次我就拿三块糖，然后悄悄把罐子放回去。
娘很笨，我偷了那么多次，她一次都没发现过。每次我偷了糖，隔天再去看时，发现糖罐子又满满的，娘又把糖补上了。
每种口味都补上，这样我每次就能偷不一样的口味。
后来，娘走了，我到娘的屋子里，翻出糖罐，却再也不想吃糖了。
现在，我的屋子里随时都有糖，只要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吃。
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娘了……”
火堆依旧劈裂啪啦地响着，熊熊的火焰，照亮了众人眼中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