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恶臭的地牢里,昏暗的烛火在廊间缓缓前行,短暂照亮了两边路过的牢房。
秦江缓缓睁开的了双眼,一个人影在烛火的照耀下,在墙壁上拉的很长。
“圣上下旨特赦,人犯秦江,你可以滚蛋了!”狱卒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周围的牢房一时喧闹了起来。
“我无罪,放我出去!大赦天下了,大赦天下了!”
“秦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躺在地上愣神地秦江还没反应过来,和他同一监室内囚犯老温便凑到了门口,“我是秦江,放我出去,谢谢圣上!”
“去你妈的,滚!”
狱卒喝骂着,挥舞着鞭子将老温赶回了睡觉的稻草堆里。
“嘿嘿嘿,我是秦江,我是秦江。”
老温蜷缩在草堆里,傻笑着流下了哈喇子。
“秦江,还不起身,想要在这里安家不成!”
沉重的镣铐被打开,两个狱卒把秦江扔到了大街上。
……
日光炫目,秦江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却感到无比温暖,他长舒了一口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冻梨子嘞!新鲜的冻梨子嘞……”
七八条装满冻梨的扁担排列在路边,小贩们大声吆喝着,声音粗糙而沙哑,行人只觉得粗俗,纷纷快步走过,而且秦江却如听天籁。
短短数日的牢狱之灾已经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原本富态的身体现在变得异常干瘦,如同一具骷髅,嗓音也因为喊叫而变得沙哑。
他没有想到黄树会在一天之内人间蒸发,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秦江到现在还感到后怕,那个自称胡彪的手下把黄府家丁全部斩了首,滚滚人头在自己脚边堆了一地。
还有那个清冷女人打算盘时候充满压迫感的气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恐怖的存在。
也许是被当场吓晕了过去,让那伙“土匪”鬼使神差般放过了自己。
然后他就膨胀了,以为能够取黄树而代之,把自己丢失的产业从女真人那找回来,于是召集了旅顺口和自己同批逃难而来的辽东地主,想要去打开城门。
这招在辽东的其他大明城市,成功率是百分之百,至少秦江在城门打开的瞬间,脸上的笑意是很盛的。
在看到岳托率领着骑兵来到城门前的时候,秦江激动的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如同见了救世主一般,他的恨不得抱着岳托的大腿哭上三天三夜,把他供奉成在世活圣人。
然而,东江军和旅顺百姓狂怒的吼声将他从幻梦中拉了回来。
秦江痛苦地看着毛文龙冲在第一线,一百名亲卫家丁用血肉之躯组成了新的“城门”。
蜂拥而至的屁民们就好像疯了一样朝后金兵涌去,哪怕在后金的箭雨前成片的倒下,却依旧哭喊着冲锋。
这些屁民平日里活的就和蛆虫一样,为什么会疯成这个样子!
秦江始终觉得那天是地狱里的鬼魂出来阻挡了后金的天兵。
随着后金兵被逼出了门洞,城门再一次被缓缓闭上,秦江如疯了般想要集合人手重新打回去,却被毛文龙直接一脚踹飞到了城门上,帮助大门完成了最后的闭合。
白日照耀着全身,在行人古怪的目光下,干瘦的秦江原地张开了手,面无表情地拥抱着太阳。
田产,地位,妻儿老小,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心中只有无边的不甘和恨意,祖祖辈辈安分的当地主剥穷鬼,遇到改朝换代也不曾有过改变生活,唯独到自己这里却蒙受了这样的屈辱。
一片云彩带来了阴影,秦江宛若新生般收起了双臂。
“毛文龙……钟林……胡彪……黄树……”
他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些名字,眼神不知不觉变得鹰视狼顾一般,满是血疮干枯的手,猩红色的青筋在不断跳动着。
这时,一只小云雀好奇地停了上去,长时间的一动不动让它以为秦江是一株新树。
“你们吃下去的,老子要你们千百倍偿还!”
枯手猛地握紧,小云雀反应不及被秦江牢牢捏在了手心。
“都得死!”
砰!
鲜血从秦江的右手爆溅开来,秦江闻了闻血腥味,满足地舔了舔。
这是他出狱后第一次吃到荤菜。
啪!啪!啪!
秦江猛地抬头,见一个锦衣书生正朝着自己鼓掌叫好。
“兄台,好手段!”书生赞叹道,朝着秦江抱拳一礼。
秦江扫视了一眼书生,中等身材,其貌不扬,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浑身最受瞩目的就是他的那身青色丝绸做的衣服,手拿的折扇同样也是寻常货色,甚至还有些泛黄。
“在下一届落魄之人,不敢当公子夸赞。”秦江略微回礼。
“小生姓王,名文才,字甫和,铁岭人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秦江,秦淮风月夜,江风共此时,字万海。”
“好诗,好诗!秦兄好文采,如今的辽东,已经许久没有这等诗句出现了,真是世风日下。”王文才单手撑开了折扇,砸把这嘴细细品了品。
“王兄过奖,不过是落魄之人在狱中寂寥所作罢了。”
王文才微微摇着折扇,若有所思般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嘴里抑扬顿挫地缓缓开口:
“秦淮风月夜,江风共此时,囹圄不得志,家财无高楼,他日寻北山,乘鹰觅封侯!”
念至最后一处时,王文才语调逐渐激昂。
秦江心头猛地一震,眼神明亮了起来,热切地说:“王兄竟能知我心中所想,当为知己!”
王文才哈哈大笑着拱了拱手,秦江忙地回了一礼。
“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小生周游四方,最喜欢结交天下英杰,秦兄莫要自谦,还请春香楼一叙。”
说着,王文才身后仆人牵来两匹花马。
“请!”
“请!”
王文才斜眼看了一眼街边的冻梨摊子,小贩们齐齐拎起了扁担,朝着不同方向吆喝着走去。
在复州吃了一个小瘪后,王文才又成功诈开了金州的城门,本想着一鼓作气拿下旅顺,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暗中潜伏的护卫在城门口死了七成,让他不得不转入彻底的暗处工作,甚至还要启动北京城里的探子去救出这些被逮捕的地主士绅。
李永芳很愤怒,对王文才下了死命令,除非旅顺口彻底投降,否则他不能回去,负责攻城的正红旗也不愿意把有生力量浪费在辽南,他们目前最大的焦点在广宁前线。
“秦兄,小弟在城北的铺子定制了一套衣服,兄台若是不嫌弃,这便赠与秦兄去去晦气。”王文才骑在马上,笑着拱手说道。
“多谢王兄弟,秦某无以为报。”秦江在马上拱手行礼,语气充满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