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风声没眼力劲地起哄,车里陷入静谧,再听不到旁的声音。
夜色凌厉,泛黄的叶子被风吹落在车顶上停留,街边一个女学生背着书包骑着车,刚上完辅导班,耳朵上还挂着一只有线耳机。
云洄之近乎结巴地问:“真的去开房吗?”
“咳咳”,楚若游假借咳嗽掩饰局促,语气却表现得悠悠:“你想是真的还是假的?”
刚才问那一句都是多余,客气一下的,云洄之在这方面最是坦诚:“我当然想是真的啊!”
她说得楚若游心都乱了。
那束看过来的目光太炽热,让她不知怎么把话接下去。
楚若游没有立即搭腔,云洄之就知道她是说着玩。
垂下眉眼,语气惆怅,“我不是想做什么,就是不想回去,想跟你多待一会。”
在学校的宿舍,她们有时晚上在一起看剧,消磨时光。
轮到要分别,各回各房时,云洄之就特别舍不得。
分离对她来说,是一个终身的课题,她惧怕许许多多在预期中的和不在预期中的分离。
但今晚不纯是不想分离,只是想用这个夜晚来治愈自己。
因她的话动容,但再心软下去今晚就别谈了,楚若游没跟着她的思路走,凉声开口。
“我们过会再讨论这个问题。先说说你今天的态度,我们俩现在的关系,让你觉得你可以放松到无理取闹了吗?”
云洄之心惊:“当然不是!”
“可你以前不会因为子虚乌有的事情质问我,你总是比我想的要体贴。”
车窗玻璃上落了一阵急雨,难怪今天感觉闷得慌,云层蓄着力留到现在。
楚若游说:“我并不是要求你任何时候都没脾气,但是今天很没道理。原本只是小事情,我忙起来忽略了你是我不对,你来问我、表达不开心都可以啊,但你扯上她就是你不对了。”
云洄之也知道自己问题大,“对不起。”
“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会不会以后但凡她让你不痛快,或是我因为诸多原因怠慢了你惹恼了你,你都要借题发挥来跟我吵。”
以小见大,所有不好的事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应该予以重视,及时扼杀,以免后患无穷。
“我不会的!”
云洄之也知道那样太可怕了,楚若游愿意跟她相处,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开心。
她追楚若游也是同理。
这句否认没什么说服力,她又补充说:“我保证此类无理取闹是最后一次。今天真的对不起……”
她很严谨,用的是“此类”,因为人不可能对着喜欢的人永远聪明理性。
“因为昨晚你突然要回家,我一个人就有点孤独。你又不跟我说回家干什么,你家的私事我不好问,怕你不开心。今天早上我起床心情就很一般,想等你联系我,可是等到下午都没等到。”
她想捋清她今天失态的原因,也
是跟楚若游解释,声音又轻又低,让人听了舍不得再讲她。
楚若游狠狠心:“然后云老师就生气了,刚好有人劝你找对象,你觉得那人是因为我才烦你,所以就对我发火。”
“不是这样,我一开始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失落。是任予晗先偏题,跟我聊你,搞得我心烦意乱。”
道歉是必要的,但是该解释清楚的也要解释清楚,哪怕说出来有点像告状。
不过任予晗这种人本来就不算清白,告她状也不是没修养。
如果不把话说明白,说不定下次害她跟楚若游生出嫌隙。
“她说我什么?”
“说你家的情况啊,说你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他很希望看见孙辈成家立业,你爸可能会跟你吵架。她还暗戳戳说你任性什么的。
我听了就很急嘛,怕你跟家人闹矛盾,又嫉妒她了解你一切情况,而我连等你的消息都等不到。所以我没忍住,就发神经了。我意识到我的错误了,下次肯定不会让她再影响我。”
她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任予晗了解我的一切吗?”
楚若游前因后果听完,任予晗还真知道她最大的压力来自哪里,才听说爷爷生病就揣测出这么多,又向云洄之施压。
她让云洄之自己思考:“你觉得在蒹葭镇的那个我,她了解吗?”
这话就像一根绳,楚若游将她绑到了面前,她逃都没法逃。
然后她意识到,或许从某个角度来看,她跟楚若游要更近一点。
任予晗才是那个不了解情况的局外人。
她极力抿着笑,不让自己的喜悦太过肤浅地流露出来。
“说话啊。”楚若游催,趁着等绿灯的时间看了眼她。
云洄之被她一看来劲了,装得更加无辜委屈:
“她当然不了解。但她又提什么十几年,说她妈妈跟你妈说蜜友。老实说,你现在跟我这样我很知足,过去十几年我都不想再纠结。可是看见她故意提起时的样子,我就火大。
而且我当时等不来你的消息,情绪又崩溃,好不容易你回我了,语气还很不耐烦。我赌气说想骂她,你说别理她。”
她把楚若游那句话以很不耐烦的语气复述出来。
楚若游惊了,怎么能有人这么扭曲黑白,“谁说我是这个语气?”
“那我感觉是这个语气!”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读出来的文字当然不会多轻快。
“而且你都不回复我别的话,只回复关于她的那一句。”
她哼哼唧唧地,楚若游既想将她打一顿,又想抱着她哄一哄。
是下雨的缘故吗,小太阳能量不足了。
“别理她就是了”,楚若游温和低缓地重复一遍,如同一片柔软的云朵,让云洄之跌在上头。
让她感受到偏爱和安抚,也感受到楚若游是站在她这边的。
楚若游说:“我是这个意思,现在你听明白了
吗?”
“听明白了。”
云洄之心想这家餐厅真远,
她现在想有一个目的地,
想车停下。
身体跟心都产生了惰性,想要蜷缩在楚若游怀抱里,听她教训自己,再哄着自己。
“我当时想照顾你情绪啊,我刚睡醒,点进去就看见你吐槽她,才打出去一句,前面的还没来得及读完,你就迫不及待抱怨了。”
楚若游把事情跟她说清楚。
“呜呜,那我不知道嘛,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鬼迷心窍了。”
她继续自我检讨。
顺便拉踩一脚任予晗。
楚若游嗤了一声,不再理她,找地方停车。
云洄之虽然饿了,但是胃口一般,她还是想追问,今晚是不是真的能不回家。
楚若游选择的这家饭馆位置稍偏,周边云洄之还没来过。
门店不大,但是上下共两层,装修偏中式,门口挂着牌匾和灯笼,桌椅也是仿古。
两人要了靠窗的位置,望出去是条河道,河两旁亮着街灯,雨淋淋,雾蒙蒙,灯光一下子就将心底深处的宁和点燃。
楚若游扫码,先点了两道来这里必吃的招牌菜,剩下的选择权交给了云洄之。
云洄之选择困难症突然犯了,看图片感觉都想吃,但是又不想点多浪费掉,所以细细选起来。
楚若游也不催她,耐心十足,拆了餐具,拿热水烫了一遍碗筷,放在她面前。
云洄之好像也被热水烫到了,心口灼灼,发疼发痒。她从手机屏幕悄悄挪开眼,见楚若游正认真地烫着她自己那一副碗筷。
不单单是这个照顾人的行为让云洄之感到温暖,她们下午还闹了不愉快,一路上都在说不那么轻松的事情,她还没缓过来。
但是楚若游将那些事都推开了,仍把温柔的一面给了她。
她迅速加了两道菜,提交出去,然后像学生在教室那样坐得笔直,将手臂放在桌上交叠着。
她对楚若游说:“你今天好漂亮,不管看见你多少次,还是会怦然心动。”
这是实话。
楚若游却哂笑,“你以为夸我两句就没事了?”
“你罚我吧,什么都行。”
云洄之乖乖把两只手伸出去:“给楚老师打手心。”
“我从不体罚学生。怕被举报。”
云洄之对她笑:“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你不用有负担,打我一顿算了。谁让我那么讨厌!”
楚若游不置可否:“你要是讨厌,我身边就没有可爱的人了。”
云洄之饶了一圈,原来她在夸自己。
楚若游没有因为她乱发脾气就不要她了,相反,还来夸她宠她。
云洄之恍惚,她本来觉得她跟楚若游的关系里是她主动,她理所应当付出许多,提供情绪价值,让楚若游放心并且满意。
可是现在,她发现想要付出的不只是她,楚若游也很努力。
放在从前,楚若游这会子不会有心情带她来寻美食。
这家店的味道十分合胃口,虽然清淡,但是新鲜爽口很下饭。
楚若游的口味一贯如此,她们在一起吃的头一顿,楚若游就只吃了蔬菜。
云洄之前半段悄无声息地风卷残云,她早饿了,中午那顿被毁得就没好好吃。
后半段她放慢进食速度,跟楚若游聊起那个孟烨,卓晖眼中的优质男,从他自我介绍名字到他对女教师的要求和评价。
楚若游抗拒:“先别讲,有点倒我胃口了。”
她顿时能理解云洄之今天为什么看所有人不爽,这么低气压了。
云洄之吃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再问:“所以,去不去啊?”
怕楚若游再问她什么,她诚恳又撒娇地说:“我很想!”
静静看她眼,粲然一笑。
楚若游说:“那就去。”
云洄之刚要欢呼,又听她质疑她自己,“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太便宜某人了?”
“不是!我会知错就改,如果你不满意,你可以骂我一晚上,我不还嘴。过会我来开车,晚上我照顾你,我可以给你按摩,倒水,说睡前故事!”
楚若游就一个要求:“你说过的,不做什么。”
迟疑了一秒,云洄之玩笑:“好,不做,我们俩盖着被子谈理想。”
用房卡打开酒店房门的那刻,她想: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