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感应灯亮起,九月间潮湿的雨气盈透窗户,凝成微凉的寒意,黏在她推门时的手背与臂弯处。
这两处肌肤因为发冷而颤栗,将某段没打算储藏的回忆从角落里给勾挑至当前。
她曾不着一缕地躺在床上,同样漫身清凉的楚若游懒怠怠地枕在她臂弯里,往她手背上咬一口,只因不满她欢好时的专横。
依稀记得她好像又批评楚若游属小狗了,然后被咬耳朵,然后投降。
楚若游的房间开了道缝,云洄之没打招呼,径直推门而入。
人还没离开屋子,灯就关上,光线霭霭。
楚若游刚刚换过鞋,手机还在亮着,对话框里“白为”十多秒前发来一句:[等我一下!]。
这个备注是在蒹葭镇写上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云洄之的名字藏在后一句,却面不改色地骗人说自己叫“白为”。
把云洄之从黑名单拉回来后,她有想过换一个备注,以后工作还需经常联络,“云老师”更符合、也更安全,不至于暴露些什么。
但私心作祟,好几l回打算改,竟也一直拖着没改。
她糊弄似地告诉自己,用这备注是为了提醒自己,云洄之是个惯会说谎的小骗子。信不得。
但现在她觉得这备注寓意不好,是要改掉。
云洄之没吭气,因屏幕未暗,薄光赠亮一隅,楚若游的面目在光下像另一道光。
她心跳得不成样子,将门关上,脚跟紧贴门缝,不知是不是唐突了,怕会错意再挨顿骂。
但也不会那么倒霉。
随着屏幕光收起,眼前一暗,浅淡的一声笑从楚若游唇边溢出。
云洄之想开灯,手摸到了开关,被她一笑又打了岔,垂下来问:“你笑什么?”
问完她有了胆量,小一步迈到楚若游面前,再试探着靠近身子。
楚若游吐气如兰:“你笑不出来,我还不能笑了。”
云洄之刚才关门转身后的表情太紧张了,不似她想象中的孟浪,反倒像来办公室领教训的学生。
这让楚若游有点儿出戏。
云洄之知道她在笑什么了,笑话自己没胆子,不够大方。
她哼了声,哼得委屈又娇气,像要人安慰似得,跟着便大起胆子抱住心心念念的软腰。
她听得真切,楚若游的呼吸停了一拍后才均匀如常,身上沐浴之后的清香被满室的栀子花香掩盖,近距离之下才被她捉到,锁紧了不放。
因着那点香气,她将楚若游搂得更紧了。
她暗恼她的心跳声给她丢了脸,楚若游肯定能听见,急得跟战鼓对敲一样吵人,没出息得很。
怀里人的温热将她方才沾染上的冷意消融了,心口都被熨烫过一遍,平缓得没半道褶皱。
她想起来,打完球一身汗,还没洗澡呢。拖延坐到了现在,又跑来抱楚若游。
楚若游全身香
香的,那她会不会是臭臭的啊!
不至于不至于,她可是漂亮干净的女孩子,流汗也是香的。
不要不自信!她喝令自己。
不知抱了有多久,兴许三五分钟,兴许也就二三十秒。
云洄之杂七杂八想了许多,很多难为情的念头腾起,忍不住去施行。
人就是这样,尝到甜头就没有知足的,就想一路甜到底。
她情难自禁,头微偏,在楚若游发间亲了一口。
发香更撩拨心弦,她意志一乱,接连就要去亲楚若游的面颊。
这个越界的吻被预料到一样轻巧地就被避开了,楚若游推她说:“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不舍,贪念,空落,如同落盘的玉珠,依次砸溅下来,云洄之却只有收敛的份:“好,你去忙。”
贪欲向来没有止境,抱了喜欢的人又想吻她,恨不得她整个人从发丝到脚指头都属于自己。
但是,不能急。
她有耐心慢慢等,这次她们不是寻欢作乐的肤浅关系了,她是认真来追楚若游的。
一周过得既快也慢。
云洄之忙得快要飞起来,一周八节课,每天都在吭哧吭哧地备课,一遍遍地琢磨细节。生怕听到别人笑话她说走后门来的,没有本事。
不备课的时候也没多少闲暇,要开会,又去听课。
她得听别人的课,她的课自然也要被人听。
有了楚若游那日的指点,她不敢说立即变成一个经验老到的老教师,但看着像有那么回事了。
早读、早课还多,天杀排课的跟她估计有仇,没一天能多睡会。
于是每天早上,她都跑去学校的便利店买咖啡,她以前不爱喝这个,但为人师表,上课打哈欠可不好看。
她给楚若游带过两回,一回办公室里一个人没有,她就直接放在楚若游办公桌上,发消息说了一声。
另一回,几l个老师都在,云洄之就说:“楚老师,你要的美式,没带错吧。”
楚若游反应极快,含笑点头:“谢谢云老师,钱我转你。”
她作势拿起手机,但是发过来的只有一个“。”,没看见转账,云洄之心情好得不得了。
好像她跟楚若游在谈地下恋情。
因为两人太忙,这个礼拜共餐的机会都不多,还经常是几l个老师一起。
多数时候是在办公室各忙各的,云洄之的位置能刚好看见楚若游的侧脸。
像蒹葭镇的山水一样赏心悦目,让人沉进去了就翻不出去。
办公室里几l科的老师,每天都有学生来来往往,一下课就热闹非凡,来问题目的,来挨骂的。
楚若游训起人来严词厉色,虽多数时候都在讲道理,也免不了有声音扬起来的时候。
她声线底子本就薄凉,平时好好说话还能带点温良的意思,但是音量抬高就温不了了,冷得寒意四射。
云洄之听得心里都打颤
,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她学生。但又遗憾不是,如果有楚若游这样的班主任,一定会更用心些学。
她很担心楚若游生气多了伤到身体,但楚若游严厉归严厉,却不是真心发火。
她并不投入情绪,骂完人心情照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说笑笑,胃口正常。
云洄之心想这点也要向她学习。
好不容易撑到周五,云洄之兢兢业业上完最后一堂课,如释重负。
下班之前还应付了一波家长,有家长听说英语老师换了个年轻人,直接来到学校约见。
言语听上去虽然是客气,但给的下马威不少。
搬出她跟她老公的学历和工作、家底,言下之意是她的孩子送来不是混日子的,希望云洄之不要误人子弟。
云洄之没见过这场面,但之前楚若游给她提过醒,所以她有准备。
楚若游刚好没课,全程陪在场,不动声色地化解这场危机,既让家长满意和放心,也领着云洄之绕开所有陷阱,安然无恙地度过去。
跟家长谈完话,云洄之感到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事情好像没有她想得那样简单。
不是她全力以赴,她信心满满,就能得到认同,就能一帆风顺。
也不是楚若游陪着她应付过去,往后就一劳永逸,没有这种事情了。
学生照样有不听课的,有课上起哄的,有不交作业,不按要求做的。
家长呢,又对她的年纪、学历和阅历都不满意,但这些偏偏她没办法更改。
这周被听课之后,她虚心接受其他老师指出的不足之处,争取尽快调整进步。
而每每听别的老师上课,她都是仰望的姿态,那种游刃有余的把控力让她羡慕,她的火候还远远不足。
许多件事情压在心头,冲淡了周五下班带来的快乐。
她沮丧地在办公桌前发呆,期间曹亚南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她又拒绝了。
曹亚南有分寸,云洄之只要说了不愿意,他通常不勉强。
但是也不肯放弃,仍三不五时地献献殷勤。
每回曹亚南一喊她干什么事,云洄之都感觉楚若游的耳朵竖了起来,满不高兴的样子。
即便楚若游动也没动,表情一如既往很是平静。
刚打发完曹亚南,微信上头看到容敏又问她一遍回不回家的事。
她一时觉得烦,再次回复否。
还以为那帮亲戚说的是客气话,谁曾想没几l天,劳什子青年才俊就真物色到了,要让她先聊聊。
容敏没直接答应,就先来打探她的意思。
一问谁推的,说是三伯母。
也就是任予晗的婆婆。
她因此跟任予晗探问了两句,任予晗说那个男生不错,可以接触。
云洄之委婉表示自己刚毕业不久不想恋爱,工作也忙,问如果推掉这份好意会不会不礼貌。
任予晗人还不错,说
既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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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诺下回一定请她吃饭。
“家”却是更不想回了。
她的郁闷被楚若游全看在眼里,学生都送离校以后,敲开了她的门。
楚若游问:“还没吃饭?”
云洄之先行回来,洗了个澡就躺床上打游戏打到现在。
闻言一摸肚子:“没有。”
把晚饭给忘了。
楚若游说:“出去吃。”
她其实是商量询问的态度,因为语气太平淡,笃定云洄之会答应,所以听上去像直接安排。
心里自然乐意,但被工作摧残过的打工人没了精神,蔫蔫地将头一点,去洗了把脸才跟她出门。
原以为是在学校附近的商场找店吃一顿,结果云洄之闭目养神的功夫,发现跨区进了市中心。
云洄之眨巴着眼睛,“怎么来这么远啊?”
“我怕车白买了。”
言下之意是平时没什么机会开,放在那里停着也是浪费。
这理由可真蹩脚,云洄之笑。
楚若游停了车,带她走了几l分钟来到一家东南亚餐厅,周五晚上附近人挤人,取票后还有得排。
于是她又带着云洄之到外面小吃街上买奶茶和小吃。
云洄之才挑好,楚若游就把钱付过去,她心情早就好起来,嗲丝丝地说:“你真好。”
楚若游受不了,“好好说话。”
一条小吃街从头逛到尾,想吃的倒是多,但云洄之就挑了一样,跟楚若游一人一半垫垫肚子就行。
小吃街走到头便是大道,两个人停下步子四望,吹着微凉的晚风。
街区富丽堂皇,马路对面是银行和地铁口,大厦高耸,繁华满地。
云洄之来这边逛过一次,热闹是热闹,却像拒人千里之外似的,她也兴致缺缺。
可是楚若游在她身边,她就觉得这地方没由来的亲近。
因为楚若游一直跟她介绍着,从特色小吃说到城市发展。
“这里从前只有本地人爱来逛,规划后成了游客打卡的地方,当地人想来吃来玩,就要避开周末了。”
“你常来吗?”
“现在不了,上学那时候喜欢来这里吃东西,买衣服,那会便宜。”楚若游若有所思。
云洄之转转眼睛,“有没有约暗恋对象来过呢?”
楚若游不像会早恋的样子,所以她八卦也就只能问问有没有暗恋对象。
这很正常,上学时候都想跟喜欢的人在校园外多待一会。
楚若游却顿时淡了表情,“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店里了。”
她不想说,云洄之好奇心就此作罢,吸着奶茶跟她往回走。
并肩一转头,两人同时看见站在路口等红灯的任予晗和卓晖。
那两人更早一步发现她们,卓晖牵着任予晗的手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问:“你们怎么在
这儿?”
云洄之在任予晗温柔的笑容下跟楚若游让开些距离:“周五晚上嘛,
我们几l个老师过来聚餐,
在排队呢。我跟楚老师饿了,就先出来买点吃的。”
她的理由天衣无缝,卓晖本就随口一问,笑着点头就没多说。
任予晗问:“若游,这周回家吗?明天我们一起吃饭,陪我逛逛街?”
“不回。吃完就回学校了,下个礼拜忙,周末要做准备。”
楚若游虽望向他们,却虚着视线,尽量不去看他们相牵的手,冷淡回应。
任予晗不露喜色地看了眼云洄之,忍住多余的话,转而又笑起来:“好,那你们去吧,我跟卓晖刚吃完,还想再逛一逛。”
两拨人不再寒暄,背过分离。
任予晗在过了斑马线后回头看了眼,那两人已经进了巷子,没了踪影。
她好像贵重物品被人顺走一样焦躁不安,想回过头去追,又知道追不回来了。
卓晖显然不在意,只说很巧,他的远亲戚跟她的好闺蜜成了同事。
楚若游心情不怎么好,云洄之看出来了,什么时候变得不好的,她也有数。
于是点完单后就赤忱道歉,“我不应该八卦你以前的事情,你别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楚若游将垂着的目勉强抬起,安抚地对她说:“只是饿了,吃完就好。”
“那你多吃。”
云洄之对她笑得毫不吝啬。!